正文  第48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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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理會袖中那與我心意相通的銀針,徑直走回屋內。
    屋內的燭火被門外的風吹得一陣搖曳,將我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投在斑駁的土牆上。
    “小石頭,阿青。”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
    幾乎是瞬間,兩個少年就從各自的房間裏鑽了出來,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和詢問。
    他們知道,每當我用這種語氣說話,就意味著有大事要發生。
    我將一疊抄錄好的“蘇記信約”副本推到他們麵前,紙張的邊緣還帶著墨跡的溫度。
    “小石頭,你腳程快,立刻將這些分送給五裏範圍內的十三個村子,找到我們的聯絡點。記住,隻交給聯絡人本人。”
    小石頭一把抓過賬冊,重重點頭。
    我接著看向阿青,她的眼神沉穩,早已不是那個隻會在藥鋪裏低頭搗藥的女孩。
    “阿青,你心細,附信一封,就寫十六個字。”我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雪封山前,備柴三日,囤水兩缸,婦孺習沸湯潑敵之法。”
    阿青的瞳孔猛地一縮,她瞬間明白了這十六個字背後隱藏的血腥與決絕。
    沒有婦孺會上陣殺敵,但當敵人破牆而入時,一鍋滾燙的沸水,就是她們保護自己和孩子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武器。
    “先生,我明白了。”她沒有多問一句,轉身取來筆墨,腕力沉穩,字跡工整。
    “啞叔!”我朝院外喊了一聲。
    那個總是在角落裏默默劈柴、身形佝僂的老人,無聲地出現在門口,他的眼睛在燭光下卻亮得驚人。
    我用手比劃著,語速極快:“重查村外三道山隘,所有新挖的陷坑,用腐木枯枝遮掩,再覆上一層薄雪。記住,坑底的竹簽要削得更尖,但陷坑要淺。”
    我搖了搖頭,眼神冰冷:“我不要他們死在路上,我要他們活著、瘸著、帶著恐懼和憤怒,走到我們為他們準備好的屠宰場裏。此舉,隻為遲滯。”
    啞-叔眼中瞬間爆發出一種了然的光芒,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身影一閃,便消失在風雪之中。
    安排完這一切,我才感到一絲寒意從脊背升起。
    這不是恐懼,而是嗜血的興奮。
    陸九袋,你既然要玩,我便陪你玩一場大的。
    蕭珩就在這時回來了。
    他沒有說話,這個沉默如山的男人,隻帶了十名最精銳的獵戶,在風雪最烈時連夜巡山。
    他一言不發地走進屋,將一股迫人的寒氣也帶了進來。
    他攤開手掌,掌心是一撮尚有餘溫的灰燼。
    “斷魂穀口。”他隻說了四個字,但信息量已經足夠。
    那裏是進出青石坳的必經之路。
    我撚起一撮灰燼,放在鼻尖輕嗅。
    那股熟悉的、刺鼻的味道讓我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摻了硫粉,是火油。”我沉聲說道,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
    蕭珩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我們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陸九袋要燒村!
    他要將我們這幾百口人,連同整個青石坳,燒成一片焦土!
    好狠毒的手段!這已經不是匪,是魔。
    那一夜,我沒有睡。
    我在廚房的灶台邊,一邊為傷者慢燉著續命的湯藥,一邊用一根燒剩的炭條,在灶台的磚縫間,畫出了整個青石坳的防禦圖。
    東牆最矮,年久失修,是最大的缺口。
    我畫上幾根滾木的標記——宜設滾木,以人力推之,可阻攀爬。
    西門最窄,僅容一車通過。
    我畫了一個石車的輪廓——以巨石塞之,可成絕路。
    北坡地勢最緩,敵人最易集結衝鋒。
    我在那片區域畫了密密麻麻的叉——需布陷阱陣,深淺結合,彼此呼應。
    藥香與炭灰的氣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戰爭的味道。
    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我便將村中所有婦人召集到院子裏。
    她們臉上寫滿了惶恐與不安,不知道我這個“活神仙”又要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我讓她們架起幾口大鍋,倒入清水,然後將一袋袋石灰倒了進去。
    “煮開,不停地攪。這就是你們的武器。”
    周老五的婆娘是個膽小怕事的,她畏縮著問:“蘇先生,這……這石灰水,能做啥?”
    我沒有回答,隻是看著阿青。
    阿青會意,她端起一瓢剛剛煮沸、冒著刺鼻氣味的石灰水,對著院中一根早已腐朽的木樁猛地潑了過去。
    “刺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響過後,那滾燙的石灰水在朽木上蝕出了一個滋眼可見的白坑,還冒著縷縷白煙。
    所有婦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的恐懼迅速被一種混雜著震驚和狠厲的神色所取代。
    周老五的婆娘更是臉色煞白,但眼神卻亮了。
    “敵若攀牆,以此物潑麵,神仙難救!”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記住了,這不是殺人,是保命!”
    “我來!”周老五的婆娘第一個衝上前,搶過一個陶壇,開始往裏灌裝滾燙的石灰水,那架勢,仿佛要將所有的仇恨都灌進去。
    女人們的熱情一旦被點燃,便如燎原之火。
    我又把小石頭叫到身邊,讓他清點我的百草囊。
    這是我最後的底牌,裏麵的每一件東西都珍貴無比。
    小石頭很快登記完畢,念給我聽:“九節人參須三錢、血竭粉半斤、金瘡藥五包、銀針十二套……”他頓了頓,拿起最後兩包紙,“還有……防風種兩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兩包看似尋常的草藥種子上。
    在大家眼裏,人參、血竭都是救命神藥,但這防風種子,除了種地,還能有什麼用?
    我微微一笑,取過其中一包,當著眾人的麵,用石臼將其緩緩碾碎。
    一股獨特的辛香氣味立刻彌漫開來。
    然後,我將碾碎的防風粉末,盡數撒入一壇已經熬好的石灰水中。
    “攪勻。”我吩咐道。
    眾人將信將疑,但還是照做了。
    我讓兩個膽大的後生將那壇特殊的石灰水搬到牆頭,猛地朝外潑去。
    奇跡發生了!
    那石灰水潑灑出去的瞬間,遇上寒風,竟“轟”的一下騰起一大片濃鬱的白霧,久久不散,如同一道迷蒙的屏障,將牆外的景象遮蔽得嚴嚴實實。
    風越大,霧越濃,還帶著一股刺鼻的氣味,聞之欲嘔。
    “此藥遇熱生風,風起生霧,可迷敵眼,亂其心神。”我淡淡地解釋道。
    村民們先是震驚,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他們給這神奇的藥水起了個名字,叫“迷魂湯”。
    有了滾木、石車、陷阱,再加上這“迷魂湯”,村民們心中的恐懼被驅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同仇敵愾的堅毅。
    第三日黃昏,風雪更大了。
    裏正錢七拄著拐杖,一腳深一腳淺地闖進我的院子,他嘴唇發紫,胡子上掛滿了冰碴。
    “蘇……蘇先生,”他喘著粗氣,“陸九袋遣人傳話了。”
    我扶住他,將他讓進屋裏。
    錢七喝了一口熱茶,才緩過氣來,臉上滿是絕望:“他說,限我們三日之內,交出您,焚毀所有賬冊。否則……否則初七夜裏,便要火焚青石坳,雞犬不留!”
    屋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我卻仿佛沒聽見一般,沉默不語。
    我走到牆角,將最後一壇用百草精心炮製的藥酒啟封。
    那酒一開封,一股無法形容的異香便瞬間壓過了屋外的風雪味,鑽入每個人的鼻孔,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我將酒液緩緩倒入一個陶甕,又抓了兩把幹淨的積雪投入其中,加上幾片驅寒的薑片和通絡的桂枝,架在文火上慢慢煨著。
    酒香彌漫了整個院子,也驅散了人們心中的寒意。
    當酒溫到恰到好處時,我盛了兩大碗,將其中一碗遞給從始至終都站在我身旁的蕭珩。
    “這酒,敬守家的人。”我舉起碗,對他說道。
    蕭珩接過碗,深邃的目光與我交彙,他什麼也沒說,仰頭便將那碗滾燙的藥酒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他眼中那股殺氣不但沒有消減,反而更加凝實。
    我亦一飲而盡。
    當我放下陶碗時,卻驚奇地發現,碗底殘留的幾滴酒液,在燭光的映照下,竟緩緩凝結成數條細微的金絲,它們彼此纏繞,如活物一般,在碗底微微遊走,散發著淡淡的光暈。
    百草囊中所儲之物,愈是臨危,愈顯異相。
    我盯著碗底那幾縷神秘的金線,它們仿佛在向我傳遞著某種古老而強大的信息。
    夜,已經深了。
    風雪不知何時停歇,萬籟俱寂。
    這種決戰前的死寂,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心悸。
    距離初七,隻剩下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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