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後，我和蕭珩之間便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
    天一亮，他便起身，沉默地走向屋後那片荒地。
    那些棱角分明的頑石，在他手中仿佛成了聽話的孩童，被一塊塊搬開，碼放在荒地邊緣，竟漸漸壘成了一道整齊的石牆雛形。
    他的動作沉穩而富有節奏，每一分力都用在刀刃上，汗水沿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滑落，砸進幹燥的塵土裏，洇開一小片深色。
    我則負責後勤。
    每日熬好加了鹽巴的粗茶，煮上兩頓頂餓的糙米飯。
    他幹活，我便在院中整理我的那些寶貝藥材，或者帶著阿黃去附近山腳轉轉，看看能否找到些能用的東西。
    我們一天也說不上三句話，但彼此的存在卻像呼吸一樣自然。
    他用行動換取棲身之所和一日三餐，我則用食物和藥品換來一個安全的勞力，以及一個不再空曠孤寂的院子。
    阿黃對他也不再齜牙咧嘴，隻是每天懶洋洋地趴在院中石階上，看著他進進出出，尾巴偶爾會百無聊賴地掃一下地麵。
    轉眼又過了五日，他手臂上的傷也該換藥了。
    這幾日他高強度的勞作，我真怕他傷口崩裂，前功盡棄。
    傍晚，等他從荒地回來，用井水擦洗了手臉和脖頸，我終於端著新調好的藥膏和幹淨的麻布走了過去。
    他剛坐到西屋的門檻上，見我走近，身子下意識地繃緊，眼神瞬間變得如鷹隼般銳利。
    這是一種刻在骨子裏的警惕，絕非普通村夫所能有。
    我站定在他麵前，將東西遞過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無奇：“換藥。把手伸出來，我看看恢複得如何。”
    他盯著我，眸色深沉，似乎在評估我的意圖。
    我不閃不避地與他對視，手上托盤穩如磐石。
    僵持了片刻，他終於沉默著，緩緩解開手臂上纏著的布條，將右臂伸到我麵前。
    布條一圈圈解開，當傷口完全暴露在我眼前時，即便是我，也不禁在心中暗讚一聲“九節參合膏”的霸道藥效。
    原本猙獰外翻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隻留下一道粉紅色的嶄新肉痕，周圍的青黑色毒素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恢複得比我預想中還要快。
    但這並不是最讓我心驚的。
    隨著布條的褪去，他整條小臂都露了出來。
    在那條結實、線條流暢的小臂上，除了這道新傷，竟還布滿了大大小小、縱橫交錯的陳年舊疤。
    刀傷、箭傷、還有一些像是被某種利爪撕裂過的痕跡……這些傷疤形態各異，卻有一個共同點——每一道都曾深可見骨。
    我的指尖在觸碰到他皮膚的一瞬間，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疤痕下肌肉的堅硬。
    這是一個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人。
    我心中那點關於他來曆的模糊猜測，瞬間變得清晰而沉重。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失神，手臂微微動了一下，想要縮回去。
    我立刻回神，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手指蘸取藥膏，輕柔而迅速地塗抹在新生的疤痕上。
    “恢複得很好，”我低聲說，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波瀾，“再養幾日，便可徹底痊愈。但這幾天，不可再讓傷口沾水。”
    我的手指溫熱，帶著淡淡的藥香，他的手臂肌肉卻依舊緊繃如鐵。
    我能感覺到，他全身的每一寸都在抗拒著這種近距離的、帶著審視意味的接觸。
    我沒有多言，快速為他重新包紮好，整個過程幹淨利落。
    做完這一切，我端起托盤轉身就走，仿佛剛才看到的不過是尋常的劃傷。
    身後，那道如影隨形的銳利視線，似乎柔和了些許。
    日子就在這沉默的勞作與共處中一天天過去。
    屋後的荒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清理出來，露出了大片平整的黑土地。
    我和蕭珩站在地頭，看著這片凝聚了我們半個多月心血的土地，心中都湧起一股難言的滿足感。
    這片土地，將是我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根基。
    為了慶祝，也為了犒勞他這半個多月來的辛苦，我決定做一頓豐盛的。
    從村民那裏換來的半隻野兔，配上我在山裏采的幾樣菌子，燉上一鍋，足以香飄半裏。
    我拎著食材走進那間許久未用過的廚房，開始生火。
    這裏的灶台是老式的土灶，又大又深。
    我熟練地架好幹柴，點燃了火。
    橘紅色的火苗舔舐著鍋底，廚房裏很快便暖和起來。
    我將處理好的兔肉和菌子下鍋，蓋上鍋蓋，便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一邊添柴一邊盤算著。
    等這片地種上黃芩和甘草，第一筆收成下來，我就能攢下些本錢，到時候……
    思緒間，我隨手將一截手臂粗的木柴扔進灶膛。
    按照我前世的經驗，這麼一根柴，足夠燒小半個時辰了。
    可我隻是走了個神的工夫，灶膛裏的火光竟猛地暗了下去。
    我探頭一看，心中頓時一沉。
    那根結實的木柴，竟然已經燒了大半，化作了一堆通紅的炭火，正迅速地黯淡下去。
    我愣住了。
    這灶台燒柴的速度，快得有些邪門。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牆角堆著的柴火垛，那是我們倆前些天費了好大力氣才砍回來備用的。
    原本以為能用上小半年的柴火，若是按照這個速度……我心底猛地竄起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