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山洞裏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泥土氣息，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
    洞口被原許用枯枝和藤蔓小心地遮掩了大半，隻留下些許縫隙通風透光，也便於觀察外界。
    火光在洞壁上跳躍，帶來有限卻無比珍貴的溫暖和光亮。
    江之陽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上那套早上還整潔幹淨的衣物，如今沾滿了泥土、草屑和不知是誰濺上的暗紅血漬。
    他緊緊抱著膝蓋，最初的劇烈恐懼和身體無法控製的顫抖，在經曆了亡命奔逃、親眼目睹護衛倒下、以及在這陌生山林中幾個小時的艱難跋涉後，被一種更為深沉的、幾乎麻木的緊張和疲憊所取代。
    他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至少不能讓身體再抖得那麼厲害，那會影響原許的判斷，也會消耗不必要的體力。
    那條狹窄的岔道將他們帶到了這片西南地區常見的、卻對江之陽而言完全陌生的山林。
    樹木高大茂密，藤蔓纏繞，腳下是厚厚的腐殖質和盤根錯節的樹根。
    這與江青山送他去過有老師帶隊設施完備的夏令營截然不同。這裏是真正的、充滿未知與潛在危險的荒野。
    夜晚的山風格外凜冽，穿過林間，吹動樹葉，發出連綿不絕的“窸窸窣窣”聲響，像無數竊竊私語，又像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潛行。
    每一次異響都讓江之陽的心猛地提起，他隻能緊緊盯著洞口搖曳的火光，和那個沉默守護的身影——原許。
    原許正在生火，動作熟練卻異常緩慢，顯然他也受了傷。
    他的黑色勁裝上浸染了大片深色，早已分不清哪些是敵人的血，哪些是他自己傷口滲出的。
    火光映照下，他側臉線條冷硬，嘴唇緊抿，隻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隼，時刻警惕著洞外的任何風吹草動。
    保護他們一路撤退的那兩名易家“白子”，為了阻擋追兵，讓他們有機會逃入這條岔道，已經永遠留在了那裏。
    江之陽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們的臉，隻記得他們決然回身、撲向敵人時那毫不猶豫的背影，以及隨後響起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激烈交火聲。
    現在，隻剩下他和原許了。像兩隻被狼群追獵、僥幸逃脫卻又迷失在茫茫林海中的幼獸。
    一陣強烈的酸楚和委屈猛地衝上江之陽的鼻尖，眼眶瞬間就熱了。
    他想哭，想放聲大哭，為犧牲的護衛，為這未知的恐懼，為身上黏膩的不適，也為……可能再也見不到的父親和哥哥。
    他隻是一個十三歲被保護得很好的孩子，何曾經曆過這樣血腥殘酷、生死一線的絕境？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幾乎要奪眶而出。他用力咬住下唇，嚐到了一絲鐵鏽般的血腥味——不知何時嘴唇已經被自己咬破了。
    不能哭。
    他狠狠地對自己說。
    爸爸還在等他。
    哥哥也一定在拚命找他。
    如果他在這裏崩潰了，原許怎麼辦？
    原許受了傷，還在強撐著保護他、尋找生路。
    他不能成為拖累。
    他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把眼淚逼了回去，抬起髒兮兮的袖子，胡亂擦了擦臉，結果把泥灰抹得更花了。
    他看向原許，聲音還有些沙啞，但努力讓它聽起來平穩：“原許哥……你的傷，要不要緊？”
    原許撥弄火堆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看向他。火光中，小少爺的臉雖然髒汙，眼神卻不再是最初的驚惶無措，而是強撐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令人心疼的鎮定。
    他心頭微震，搖了搖頭，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卻比平時多了絲溫度：“皮外傷，不礙事。”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防水密封的急救包——這是易家“白子”和影衛的標準配備之一。
    他沉默地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幾處較深的傷口，用消毒藥水簡單清洗，撒上止血消炎的藥粉，動作快速而精準，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處理的不是自己的身體。
    做完這些，他又從包裏拿出兩塊壓縮能量棒和一小瓶淨水，遞給江之陽：“先吃點東西，補充體力。我們需要休息，但不能太久。”
    他的目光掃過洞口，“追兵可能還在附近搜索。天亮前，我們必須離開這裏，找到一個更隱蔽、或者更容易獲得補給的地方。”
    江之陽接過硬邦邦的能量棒和冰涼的淨水，知道這是他們現在僅有的寶貴資源。
    他沒有矯情，小口卻堅定地吃起來，盡管味同嚼蠟。
    他一邊吃，一邊小聲問：“原許，我們……能等到爸爸和易叔叔他們找來嗎？”
    原許沉默了片刻，沒有給出虛假的安慰：“易家一定會全力搜尋。但這裏地形複雜，對方也可能封鎖道路。我們不能完全被動等待。”
    他看著江之陽，眼神認真，“小公子，從現在起，我們需要保存體力，保持警覺，學習辨別方向，尋找水源和可能的食物來源，我會教你。”
    這不是遊玩，而是生存課，最殘酷、最真實的一課。
    江之陽用力點頭，將最後一點能量棒咽下，握緊了拳頭：“我學。原許哥，你教我，我能做到。”
    火光映照著少年髒汙卻堅毅的臉龐，和影衛沉靜而疲憊卻依舊挺直的脊梁。
    在這個危機四伏的陌生山林，在這個狹小寒冷的山洞裏，恐懼並未消失，但被更強烈的求生意誌和對家人的思念所壓製。
    活下去，找到回家的路，成了此刻支撐著兩個孤獨身影的唯一信念。
    洞外，夜風依舊呼嘯，山林深處，未知的危險仍在徘徊。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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