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掛斷電話，指尖還搭在耳邊。周明的聲音剛從聽筒裏消失，最後一句“中繼節點還能撐十二小時”像釘子一樣紮進腦子裏。他沒動，站在貨運站東門的水泥地上，風從鐵皮屋簷下鑽過來，吹得他外套貼住後背。
    趙大川蹲在電話亭旁邊，手裏捏著一塊黑色塑料殼。他用鑷子翻了翻煙頭堆，又從排水溝邊緣摳出半片U盤外殼，邊緣沾著油漬，型號和網吧那台一致。
    “他來過。”趙大川抬頭，“不止一次。這碎片磨損嚴重，是被人踩過，又刮在金屬框上留下的。”
    林悅已經打開試劑箱，蹲在離電話亭三米遠的地麵上。她用噴壺均勻灑了一層無色液體，然後打開便攜式紫外燈。地麵泛起一層淡藍熒光，幾道拖痕清晰可見。她沿著痕跡往前推，燈照到排水溝口時，光線下突然浮現出幾個歪斜的數字。
    “4·12。”她聲音不高，但所有人都聽清了。
    陳鋒走過去，蹲下身。字跡被反複衝刷過，邊緣模糊，但筆順和李強口袋裏那張紙條上的完全一樣。他伸手摸了摸溝邊的水泥，指腹蹭到一層細粉。
    “防滑粉。”他說。
    林悅取樣後點頭：“成分和張偉指甲縫裏的一致。這種粉1998年後才在碼頭特定裝卸區啟用，主要用於雨天防滑，但用量一直很小。”
    趙大川站起身，拍了拍褲子：“當年用這個的，隻有”夜梟”運輸隊。”
    沒人接話。這個名字像塊石頭沉在空氣裏。
    陳鋒站直身子，看了眼貨運站大門。鐵門半開，裏麵幾排空倉庫黑著燈，值班室亮著一盞昏黃的燈。他抬腳往裏走，趙大川和林悅跟上。
    “例行安全檢查。”他對值班員說，亮了證件。
    值班員沒多問，隻點頭讓他們進。趙大川直奔站長辦公室，陳鋒和林悅在門口等。兩分鍾後，趙大川從檔案櫃夾層抽出一本泛黃的日誌本，封皮上寫著“1998年貨運登記（非係統錄入）”。
    他翻開第一頁，手指停在4月12日那欄。
    “H-9號貨，晚十一點二十三分出站，目的地：港口集團3號倉。承運人：王振海。押運：張建國。備注：特殊物資，免檢放行。”
    陳鋒接過本子，盯著“免檢”兩個字。1998年那會兒，能走免檢通道的貨，要麼是軍用品，要麼就是根本沒走正規申報流程。
    “查過這個H編號嗎？”他問。
    “查了。”趙大川合上本子，“1998年之後，這個站再沒用過H開頭的編號。係統裏也沒記錄。”
    林悅在一旁翻著自己的記錄本：“張偉的屍檢報告顯示，他右手虎口有長期握液壓杆留下的繭。這種設備操作員通常會在固定車隊登記備案。我去查過，”夜梟”運輸隊當年的備案名單裏，沒有他。”
    陳鋒把日誌本塞進證物袋：“但他指甲縫裏有防滑粉。”
    “說明他接觸過那批貨。”林悅說，“或者，接觸過當年參與運輸的人。”
    辦公室裏一時安靜。窗外天色陰沉，風拍打著鐵皮屋頂。陳鋒走到窗邊，看著外麵那片空地。排水溝、電話亭、水泥地，都被雨水衝刷過，但有些東西沒被衝走。
    他轉身：“周明還在節點上？”
    趙大川掏出對講機：“剛通了話，他說還能撐幾小時，但必須盡快提取數據，否則防火牆會自動切斷。”
    陳鋒點頭：“讓他調1998年4月12號當晚，港口集團3號倉的監控。”
    “那係統早就升級了，原始數據不可能還在。”林悅說。
    “不是要原始數據。”陳鋒盯著趙大川，“是中繼節點。當年貨運站和港口之間的監控信號要經過這個站的中轉箱，舊線路可能還留著緩存。”
    趙大川立刻掏出手機撥號。
    十分鍾後，周明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來：“找到了一段備份影像，分辨率很低，但能看清車牌區域——當晚十一點十七分，一輛無登記牌照的藍色貨車駛入3號倉，車身有”鴻海物流”字樣，但車牌被泥遮住。”
    陳鋒問：“車上幾個人？”
    “兩個。”周明頓了頓，“駕駛座是王振海，副駕……看不清臉，但穿著”夜梟”隊服，右手小指戴著手套。”
    陳鋒眼神一沉。
    林悅低聲說：“張某也是右手小指受傷。”
    “不是巧合。”趙大川把日誌本放進證物箱，“當年那批貨，有人不想讓它被查。”
    陳鋒走到門外，掏出煙盒，點了一根。火光映亮他半邊臉。他盯著遠處的鐵軌，腦子裏過著這些年斷掉的線頭——老周的照片、防滑粉、H編號、張某的電話亭、U盤定時發送。
    所有線索都指向同一個地方：港口集團3號倉。
    他掐滅煙，走回辦公室：“讓周明繼續挖1998年的中繼數據，尤其是運輸記錄和人員進出日誌。另外，查張建國和王振海當年在”夜梟”隊的具體職務。”
    趙大川記下指令，正要走，林悅忽然出聲：“等等。”
    她正拿著紫外燈在辦公室地板上來回掃。剛才他們進來時沒注意，現在燈光一照，牆角處浮現出幾道淺淺的劃痕。她蹲下身，用棉簽蘸取一點粉末。
    “又是防滑粉。”她說，“但這裏不該有。辦公室不沾貨區，這種粉進不來。”
    陳鋒走過去，蹲在她旁邊。劃痕呈弧形，像是有人拖動重物留下的。他伸手摸了摸地麵，指腹蹭到一點硬物。他用指甲摳了摳，取出一小塊金屬片，邊緣鏽蝕，但能看出是某種編號牌的殘片。
    “H-9。”他念出來。
    趙大川立刻翻日誌本：“就是那批貨的編號。”
    林悅把金屬片裝進證物袋：“這塊鏽跡至少有二十年了。說明有人曾經把和H-9有關的東西拖進過這間辦公室。”
    陳鋒站起身，環視整個房間。老舊的辦公桌、檔案櫃、牆上的值班表。一切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有些東西被藏得太久，久到連清理的人都忘了徹底抹掉。
    他掏出對講機：“通知外圍組，盯住港口集團3號倉所有出入口。暫時不要靠近，隻記錄進出車輛和人員。”
    對講機那頭應了一聲。
    趙大川收好證物箱，低聲說：“周明說，中繼節點還能撐十二小時。要查就得快。”
    陳鋒沒答話。他站在門口，手裏捏著那張顯影後的“4·12”照片，背麵還沾著一點防滑粉。風從門外灌進來，吹得他衣角翻動。
    林悅把最後一份樣本封好，抬頭看他：“下一步？”
    他把照片塞進內袋，聲音很輕：“等周明把最後一段影像傳過來。”
    對講機突然響了。
    周明的聲音急促：“剛恢複出一段4月11日的監控——一輛無牌黑色皮卡，23點47分駛入3號倉區域。副駕坐著一個人，戴鴨舌帽，口罩遮臉，右手小指微微內扣。”
    陳鋒眼神一緊。
    “能看清臉嗎？”趙大川問。
    “不能。但……”周明停頓了一下，“這人下車時，鞋帶鬆了。他彎腰係了個死結，右側的。”
    林悅猛地抬頭：“和今天網吧那個”影子人”一樣。”
    陳鋒盯著門外的雨地，手指慢慢收緊。
    趙大川低聲說：“他又出現了。”
    陳鋒拿起對講機，聲音沉下去：“通知外圍組，目標可能再次出現。所有進入3號倉的無牌車輛，立即記錄行車軌跡。”
    他剛放下對講機，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周明發來的消息：“影像已上傳，保存在加密文件夾”H-9”裏。建議盡快查看。”
    陳鋒點開鏈接，畫麵加載出來。黑白影像，分辨率極低。皮卡緩緩駛入倉庫區，車燈劃破夜色。副駕那人側了下頭，帽簷下露出一截下頜。
    就在畫麵即將消失在倉庫門洞的瞬間，陳鋒注意到一件事。
    那人右手垂在車窗外，手指自然放鬆，但小指——
    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