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新麵粉廠的股份製改革會議如期舉行。虞雁綺作為新晉股東和技術總監，第一次坐在了長桌旁。幾位老董事看她時目光複雜，但在謝沉隼的力挺下，無人敢公開質疑。
    會議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在謝沉隼拿出詳實的改革方案和資金保證後，大多數董事都表示支持。就連最保守的李董事也在看到市場拓展計劃後點了頭。
    “華北市場一旦打開，華新的產能需要提高三成。”謝沉隼指著規劃圖說，“我建議引進德國最新式的磨粉機，同時擴建倉庫。”
    虞翰遠有些猶豫：“這投入是不是太大了？”
    “風險與機遇並存。”謝沉隼看向雁綺，“虞總監剛從北平回來，最了解北方市場的潛力。”
    雁綺會意，起身彙報了北平之行的收獲，特別強調了與新民廠合作的可能。她準備充分，數據詳實，讓原本持懷疑態度的董事們漸漸信服。
    會議結束時，改革方案順利通過。虞翰遠看著女兒在董事麵前從容不迫的樣子，眼中既有驕傲又有感慨。
    散會後，謝沉隼特意留下雁綺：“今晚法國領事館有個酒會，慶祝中法商約續簽。你陪我一起去？”
    雁綺想起上次法國商會的經曆，微微一笑：“這次又需要我扮演什麼角色？”
    “做你自己就好。”謝沉隼目光柔和，“你現在是華新名正言順的代表，不需要扮演任何人。”
    酒會設在法國領事官邸。比起上次的商業晚宴，這次的活動更加正式，中外政商名流雲集。
    雁綺一襲寶藍色旗袍，發間別著謝沉隼送的那枚孔雀胸針，顯得既莊重又典雅。她跟在謝沉隼身邊，從容地與各方人士寒暄，偶爾用流利的法語與法國商人交談，令人刮目相看。
    “虞小姐真是才貌雙全。”法國領事夫人稱讚道，“謝先生好眼光。”
    謝沉隼微笑頷首，眼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驕傲。
    酒過三巡，一個侍者突然走近，在謝沉隼耳邊低語幾句。他麵色微變，對雁綺輕聲道：“失陪一下，馬上回來。”
    雁綺點頭，繼續與幾位女士聊天。但十分鍾過去了，謝沉隼仍未回來。她心中隱隱不安，借口取餐點，悄悄尋找他的身影。
    在領事官邸後花園的暗處，她隱約聽到爭執聲。走近些，竟是謝沉隼與一個陌生男子在低聲爭吵。
    “...不要逼我采取極端手段。”陌生男子聲音冷厲。
    “你可以試試。”謝沉隼毫不退讓，“但別忘了，兔子急了也咬人。”
    男子冷笑：“就憑你現在孤身一人？別忘了當年謝家是怎麼倒的！”
    雁綺心中一驚，不小心踩斷一根樹枝。聲響驚動了兩人，陌生男子迅速離去，謝沉隼轉身看到她，麵色驟變。
    “你怎麼在這裏？”他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
    雁綺被他嚇到，但仍堅持問：“那人是誰？他說的謝家...”
    “不該問的別問！”謝沉隼打斷她，隨即意識到失態，放緩語氣，“抱歉，我有些事要處理。讓司機先送你回去。”
    雁綺還想說什麼，但看他麵色凝重，隻好點頭。
    回程車上，她心神不寧。謝沉隼顯然藏著什麼秘密，而且與謝家的過去有關。那個陌生男子提到的“當年謝家是怎麼倒的”，更讓她心生疑慮。
    深夜的上海街道格外寂靜。就在車駛近虞家時，突然從暗巷中衝出幾個黑影，直撲汽車而來。
    “小心！”司機急打方向盤，但為時已晚。車胎被紮破，汽車失控撞向路邊。
    雁綺被撞得頭暈眼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粗魯地拖出車外。
    “虞小姐是吧？有人想見見你。”一個蒙麵人冷笑道。
    雁綺心中恐懼，但仍強裝鎮定：“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敢動我，謝沉隼不會放過你們！”
    “要的就是謝沉隼！”另一個聲音響起。
    就在這時，一道車燈刺破黑暗，謝沉隼的聲音如寒冰般響起：“放開她。”
    蒙麵人一驚，隨即獰笑：“謝老板來得正好，省得我們去找了。”
    謝沉隼獨自一人站在車燈前，身形挺拔如鬆：“我說，放開她。”
    “憑什麼？”蒙麵人拽著雁綺的胳膊用力，她痛得輕呼一聲。
    謝沉隼眼中閃過寒光：“就憑這個。”他突然抬手，一聲槍響劃破夜空，子彈精準地打中蒙麵人腳下的地麵。
    眾人大驚失色。趁他們分神之際，謝沉隼如獵豹般撲上前，三兩下放倒抓住雁綺的人，將她護在身後。
    “沒事吧？”他低聲問，目光仍警惕地盯著四周。
    雁綺驚魂未定，隻能搖頭。
    這時，巡捕房的哨聲由遠及近。蒙麵人見勢不妙，迅速逃入暗巷。
    謝沉隼沒有追擊，而是立即檢查雁綺的傷勢：“傷到哪裏了？”
    “隻是擦傷。”雁綺聲音微顫，“你怎麼回來了？”
    “直覺告訴我不對勁。”謝沉隼簡單道，扶她上車，“此地不宜久留。”
    車駛出一段距離後，雁綺終於忍不住問：“那些人是誰？為什麼針對你？”
    謝沉隼沉默片刻，終於開口：“還記得火車上那個李探長嗎？他們是一夥的，背後是怡和洋行和某些...舊怨。”
    他歎了口氣：“有些事情我現在不能全告訴你，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但請你相信，我從未想過把你卷入危險中。”
    雁綺注視著他緊繃的側臉，輕聲道：“我相信你。”
    謝沉隼微微一震，轉頭看她。車內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神複雜難辨。
    第二天，謝沉隼加強了對虞家和華新廠的安保，還特意派了個女保鏢貼身保護雁綺。
    虞翰遠得知昨夜的事後大驚失色，找謝沉隼深談了一次。雁綺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但之後父親對謝沉隼的態度更加尊重了，甚至帶著幾分感激。
    風波似乎暫時平息，但雁綺能感覺到暗流湧動。她開始留意收集關於謝家過去的信息，卻鮮有人知。
    直到一周後，她偶然在圖書館查閱舊報紙時，才發現一段驚人的記載。
    十五年前的《申報》上，一則不起眼的報道記載了“謝氏麵粉廠破產，廠長謝明遠跳樓自盡”的消息。報道中提到，謝廠長的死與一批“質量問題麵粉”有關，但具體細節語焉不詳。
    雁綺心中一震。她忽然明白謝沉隼為什麼如此執著於幫助華新，又為什麼對“質量問題”的汙蔑如此敏感。
    當晚，她約謝沉隼在外灘見麵。江風凜冽，她將那份舊報紙複印件遞給他。
    謝沉隼看完，麵色沉靜如水：“你都知道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雁綺輕聲問。
    “告訴你什麼？”謝沉隼苦笑，“告訴我父親是被怡和洋行陷害的？告訴他們用劣質洋粉冒充謝廠產品，再買通質檢人員出具假報告？還是說...”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我這些年隱忍布局，就是為了查清真相，為父報仇？”
    雁綺握住他冰涼的手：“你不必獨自承擔這一切。讓我幫你。”
    謝沉隼凝視著她，眼中閃過掙紮：“我不想把你卷進來。那些人比想象的危險...”
    “我已經被卷進來了。”雁綺堅定地說，“從選擇幫助華新開始，我們就站在了一起。不是嗎？”
    江風吹起她的發絲，謝沉隼輕輕為她攏好，指尖停留在她頰邊：“雁綺，我...”
    他的話被突然響起的汽車喇叭聲打斷。一輛黑色轎車在不遠處停下，車上走下幾個西裝革履的人。
    “謝先生，虞小姐，好巧。”為首的是上海市政府的張秘書，“正好有事找二位商量。”
    謝沉隼立即恢複平日的冷靜：“張秘書請講。”
    “市政府計劃推行”國粉運動”，鼓勵市民使用國產麵粉。想請華新廠作為主要供應商，不知意下如何？”
    雁綺與謝沉隼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驚喜。
    “這是華新的榮幸。”謝沉隼鄭重道。
    張秘書笑道：“那好，明天請來市政府詳談。對了，”他似不經意地補充，“聽說怡和洋行也在爭取這個項目，不過市長說了，國產運動當然要支持民族企業。”
    送走張秘書，雁綺輕聲道：“這是個好機會，但也可能讓怡和更加針對我們。”
    謝沉隼目光堅定：“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無畏風雨。隻是...”他看向雁綺，“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雁綺搖頭，握住他的手：“我們說好的，共同進退。”
    外灘的鍾聲再次敲響，這一次，兩人並肩而立，望向燈火璀璨的黃浦江麵。前路或許艱難，但他們都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將攜手麵對一切風雨。
    而暗處，一雙眼睛正透過望遠鏡注視著這一切，嘴角泛起冷笑：“好一對璧人。就看你們能笑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