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沒有主動聯係我的人，忽然發來了一張照片。
    點開一看，是在KTV包廂裏，光線昏暗，五彩的射燈旋轉。
    照片焦點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林見嶼坐在中間，手裏拿著麥克風，笑得一臉燦爛，臉頰泛著紅暈，看起來玩得很嗨。
    他旁邊還坐著幾個男生女生，姿態親密。
    我拿著手機皺眉，不明白這張圖發給我的意義為何，莫名其妙。
    緊接著，又一條消息跳出來：
    -哥，同學過生日，好玩！
    我盯著那張照片，看著他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看著他身邊那些陌生的、年輕的男男女女，之前那點愧疚和擔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心裏現在隻有一股無名火，熊熊燃燒。
    所以，他根本不是因為我的話而傷心失落了？
    他隻是找到了新的樂子，有了新的、可以一起玩鬧的朋友？
    甚至可能是……有了新的想要“靠近”的目標？
    果然還是高看他了，小孩子的感情能有多認真？最後還是隻有我自己一個人當真了。
    小醜。
    這樣也好。我告訴自己。這樣最好。
    可是手指好像有自己的想法，發過去一條消息：
    -少喝點酒。
    林見嶼幾乎是秒回。
    -哥！你終於理我了！
    -我沒喝多少！就一點點！他們灌我，我都躲掉了！
    -哥，你要不要來接我？好像……好像有點暈了……
    最後一條後麵，還跟了一個**趴倒的貓咪表情包。
    照片裏的笑容明明很燦爛，為什麼我這麼不舒服呢？
    我盯著那條“來接我”的消息，後麵那個軟趴趴的貓咪表情包更是火上澆油。
    這又算什麼呢？
    玩嗨了喝醉了，又想起我這個“哥哥”了？
    把我當什麼？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狗？
    還是他那些玩弄感情的小把戲之一？
    我不停惡意揣測屏幕那邊的林見嶼可能在做什麼。
    在我發出“少喝點酒”這條消息的時候，他會不會正拿著手機，得意地跟同伴炫耀：“看，我就說我哥會理我吧？”
    一股強烈的反感和被愚弄的憤怒湧上來。
    明明我知道林見嶼其實並不是這樣的人，就是控製不住這樣想，我好像病了。
    我想打字回他：“玩你的吧，我沒空。”
    或者更狠一點，直接把手機關機，然後再也不聯係。
    可是……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卻遲遲落不下去。
    萬一……萬一他是真的不舒服呢？
    他酒量其實很淺，遺傳了林叔叔，喝一點就容易上臉、上頭。
    以前家庭聚會，他偷嚐一口啤酒就能暈乎乎地趴在我肩膀上傻笑半天。
    照片裏他臉頰那麼紅……
    KTV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他又長得……
    如果他真的暈了，沒人照顧，會不會出事？
    那些所謂的“同學”，真的靠得住嗎？
    他那個不管不顧的性子，萬一……
    如果他真的因為沒人管而出點什麼事……
    哎。
    回想看看第一次見到林見嶼是什麼時候呢？
    八歲那年，我失去雙親，字都認不完的年紀該怎麼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未來一片黑暗，是林叔叔發現了我，他的手很大，很溫暖，牽著我走進一個全新的家。
    然後，我就看到了他。
    林見嶼穿著毛茸茸的睡衣，懷裏抱著一個玩具汽車，為林叔叔打開門後好奇盯著我。
    林叔叔推推他：“見嶼，叫哥哥。”
    他一點也不怕生，鬆開玩具車就噠噠噠地跑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腰，仰起臉喊道：“哥哥！”
    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照進我那時殘破不堪的內心。
    我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個突然多出來的“弟弟”。
    他拉著我的手，把他最喜歡的玩具塞給我，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努力地想讓我笑一笑。
    晚上我的新房間還在整理，林叔叔讓我和他湊合一晚，他用暖烘烘的小身子貼著我冰涼的背，小聲說：“哥哥，別怕，我陪你睡。”
    就是從那一刻起，我在心裏默默地發誓：我要對這個弟弟好，要保護他，要做一個配得上他這聲“哥哥”的人。
    這麼多年，我一直是這麼做的。
    他受欺負後替他出頭，成績下滑後幫他補習，在他每個害怕打雷的夜晚敞開房門，在他生病時整夜守著……
    我努力扮演著一個完美兄長的角色，這幾乎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我是為了他而活的。
    而現在……
    我因為這份變了質的感情而產生的惡心和恐懼，因為害怕自己動搖而開始選擇逃避。
    就這樣背棄十幾年來的信念嗎？
    如果我能夠忘記生日宴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如果林見嶼還是那個單純依賴著我的弟弟，隻是弟弟……
    我會怎麼做？
    我會立刻拿起車鑰匙，一邊罵他不懂事又貪杯，一邊火急火燎地趕過去，把他從那個亂七八糟的地方拎出來，一路訓斥著帶回家，給他灌蜂蜜水，看著他難受折騰，最後守著他睡著。
    這才是“哥哥”應該做的事。
    無關那些曖昧拉扯，無關那些令人作嘔的越界情感，僅僅是最簡單的、源於親情的責任和牽掛。
    可是發生了這些，我真的還能退回“哥哥”的位置嗎？
    我還能心無芥蒂地隻把他當弟弟嗎？
    我不知道。
    一方是作為“兄長”十幾年形成的本能擔憂和責任，另一方是作為“江聽瀾”個人對越界情感的恐懼和自我保護。
    感覺繼續想下去都有可能分裂出兩個人格了。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又被我按亮。
    他會不會等不到回複，失望地放下手機？會不會真的難受得吐了？會不會被不懷好意的人盯上？
    明明口口聲聲說他已經大了，該自己生活了，真到了這種時候還是放心不下去，每對自己質疑一次就讓我搖搖欲墜的理智更加脆弱。
    我最後按亮了手機，用屏幕抵在額頭，屏幕光亮得刺眼，閉上眼都仍然滲透入眼。
    江聽瀾，你真是沒救了。
    你明知道這可能是個陷阱，是個圈套，你還是心甘情願地踩了進去。
    我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拿起車鑰匙走向門口。
    算了。
    江聽瀾，就今晚。
    其他的……等確保他安全無事之後，再說。
    我敲下一行字發送過去：
    -地址發我，別亂跑，等我。
    就這樣破罐子破摔吧，想怎麼做怎麼做吧，我拉開門衝下樓，挺爽的，還有些如釋重負。
    至少不用再在這裏進行無盡的精神內耗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