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碎片化的信息在手機屏幕上跳動，像一堆雜亂無章的密碼。林燁的指尖有些發涼，快速滾動瀏覽：
    “……B區3號倉庫東側外牆，第三塊鏽蝕排水板後有間隙，可容身，但需注意上方鬆動水泥……”
    “……”灰狗”最近被南城賭場追債很緊，手下跑了兩個，火氣很大……”
    “……倉庫內原粉碎機基座下方，有未徹底清理的氫氧化鈉殘留，遇水放熱，地麵有潮濕黴斑標記區域需避開……”
    “……交接方可能帶”響器”，但”灰狗”偏好冷兵器，認為更有”感覺”……”
    信息沒有署名，沒有來源說明，零散得像從不同報告上撕下來的邊角料。但它們指向同一個地點：光華製藥廠B區3號倉庫。而且，精準地標注了危險、機會、對手的弱點。
    是誰？沈確？除了他，林燁想不出還有誰會用這種方式，給他提供這種“場外提示”。那個說對他“表演”感興趣的男人。
    為什麼？真的隻是為了讓“觀察”更有趣？還是另有目的？一個能弄到這種細節情報的人，隨手就能捏死他，何必多此一舉？
    矛盾在心裏翻騰。他本能地不信任任何無緣無故的“幫助”，尤其是在這個吃人的世界裏。這可能是另一個更精致的陷阱，引他踏入預設的圈套。但他有得選嗎？以他現在的狀態，沒有這些信息，去倉庫就是睜眼瞎，生存概率渺茫。接受這些信息，至少手裏多了幾張牌，哪怕牌本身可能帶電。
    生存的本能壓倒了疑慮。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像拚圖一樣整合這些碎片。間隙是退路或伏擊點，“灰狗”的焦躁和人員流失是心理突破口，化學品殘留是潛在的環境武器，對方武器偏好影響應對策略……
    一個粗糙的、充滿變量但總算不是一片漆黑的行動計劃，在腦中艱難成型。他需要利用環境，利用信息差，在“威懾”和自保之間走鋼絲。最關鍵的是，絕不能陷入正麵衝突，他這身體和半吊子技巧，扛不住。
    他看向那50點能量值。咬了咬牙，又兌換了一份最廉價的“基礎體能短暫興奮劑（副作用：後續虛弱）”，需要40點。這玩意兒持續時間短，副作用明顯，但能在關鍵時刻提供一點爆發力，或許能救命。
    【能量點：10。剩餘物資：壓縮餅幹兩塊，匕首一把，未知來源情報碎片，一次性興奮劑。】係統列出寒酸的清單。
    天光漸亮。林燁吞下最後一塊壓縮餅幹，喝光最後一點水，靠著牆壁閉目養神。大腦卻停不下來，反複模擬著倉庫可能發生的每一種情景，預演著自己的每一句台詞，每一個動作。饑餓感被高度緊張壓製，變成一種冰冷的背景音。
    下午一點，他離開安全屋。換上的黑色衣褲略顯空蕩，臉色在昏暗中顯得蒼白，唯有眼神沉靜得可怕，那是將所有情緒壓榨到極致後留下的殘渣。
    他沒有直接前往城南，而是中途換乘了幾次公交，步行穿過幾條嘈雜的舊街巷，最後才攔了一輛不起眼的出租車，報出一個距離製藥廠還有兩公裏的地點。小心無大錯。
    下午一點五十，他站在了光華製藥廠鏽蝕的側門外。巨大的廠區寂靜無聲，野草蔓生，破碎的窗戶像空洞的眼睛。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塵土和隱約的化學製劑變質的酸味。按照信息提示，他繞到B區，找到了3號倉庫。那是一座高大的、紅磚砌成的老舊建築，大門虛掩，露出裏麵深不見底的昏暗。
    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按照信息，悄無聲息地摸到東側外牆，找到了第三塊嚴重鏽蝕、邊緣翹起的排水板。小心翼翼地將它撬開更大的縫隙，向內窺視。裏麵是堆積的廢棄木箱和雜物，光線極暗，但確實有一個勉強能容身的空間，而且視角斜對著倉庫內部可能的開闊區域。
    一條退路，或者說，一個觀察點。
    他縮回身子，繞回正門。深吸一口氣，將那份兌換來的“興奮劑”含在舌下，沒有立刻咽下。然後，推開了沉重的、吱呀作響的鐵門。
    昏暗的光線從高高的、積滿灰塵的窗戶投射下來，形成一道道光柱，光柱中塵埃飛舞。倉庫內部空曠，中央堆放著一些蓋著帆布的不知名貨物。空氣滯重，帶著陳腐和隱約的化學品氣味。幾個人影或站或坐在貨物箱和廢棄機器旁，聽到門響，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
    大約六七個人，穿著混雜，眼神大多不善。為首的是個臉上帶疤的瘦高個，眼神陰鷙，手裏把玩著一把造型誇張的狗腿刀。應該就是“灰狗”。他身邊站著兩個體格明顯壯碩的打手，還有一個戴著眼鏡、縮在後麵的瘦小男人，大概是負責驗貨或記賬的。
    “灰狗”眯著眼，打量著獨自走進來的林燁，嘴角扯出一個帶著嘲弄的弧度：“喲，葉老大就派你一個人來？夠瞧不起兄弟們的啊。”
    林燁停下腳步，距離他們大約十米。這個距離，進可施加壓力，退可周旋，也在信息提示中相對安全的區域（避開了可能有化學殘留的標記點）。他沒有立刻回答，目光緩緩掃過全場，在每個人臉上停留半秒，最後定格在“灰狗”身上。眼神是模仿葉辰的淡漠，但更深層，是一種高速計算下的冰冷評估。
    “貨在哪？”他開口，聲音不高，在空曠的倉庫裏卻清晰。
    “貨？”“灰狗”嗤笑一聲，用刀尖指了指中央蓋著帆布的堆垛，“在那。錢呢？”他盯著林燁空著的雙手和單薄的身形，眼神裏的輕視更濃。
    “錢，見到貨，自然有。”林燁按照原定計劃，不接對方關於人數的話茬，直接切入交易核心，同時保持一種“我說了算”的冷淡姿態。“驗貨。”
    “灰狗”臉色沉了沉。林燁這種無視他挑釁、直接發號施令的態度，讓他有些不爽。他朝旁邊那個眼鏡男使了個眼色。眼鏡男戰戰兢兢地上前，掀開帆布一角，露出裏麵碼放整齊的金屬箱。他打開其中一個，裏麵是某種用防震材料包裹的精密電子元件。
    眼鏡男檢查了片刻，回頭對“灰狗”點了點頭。
    “貨沒問題。”“灰狗”重新看向林燁，“現在，該看你的了。葉老大不會想空手套白狼吧？”
    “不會。”林燁語氣平淡，手伸向懷裏。這個動作讓“灰狗”身邊的兩個打手瞬間繃緊，手摸向腰間。“灰狗”也握緊了刀柄。
    但林燁掏出的，隻是一個普通的手機。他低頭快速操作了幾下，然後抬頭：“三成定金，已經轉到老賬戶。尾款，貨安全運抵指定地點後結清。規矩，沒變。”
    這是他從原主記憶碎片和聯絡人有限信息裏拚湊出的交易流程，賭的是對方熟知這套流程，且“葉辰”以往或許常用這種方式。
    “灰狗”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林燁會如此“按規矩辦事”。他陰著臉，對眼鏡男示意。眼鏡男趕緊查看另一個設備，片刻後，有些緊張地對“灰狗”低語幾句。
    錢確實到了，數額沒錯。
    “灰狗”的臉色並沒有好轉，反而更加陰沉。定金到了，意味著交易進入下一階段，但他看著眼前這個孤身一人、看起來沒什麼威脅的“葉辰代表”，那股被輕視和原本就焦躁的情緒混合發酵。尤其是，他最近諸事不順，急需立威和更多好處。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灰狗”向前走了一步，狗腿刀在手裏挽了個刀花，寒光閃閃，“兄弟我最近手頭緊，跑這趟風險也不小。葉老大是不是……得多表示表示？”
    加價。或者說，敲詐。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幾個手下也慢慢圍攏，眼神不善。他們看出了老大想找茬，也樂得施壓。
    林燁的心髒在胸腔裏沉穩而有力地撞擊著，舌下的藥片開始微微融化，帶來一絲奇異的苦澀和隱約的熱流。他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威懾”任務，現在才開始。
    他沒有後退，也沒有露出懼色。反而，向前緩緩踏出了一小步。這一步，正好踩在光柱邊緣，讓他半張臉隱在陰影中，半張臉被昏黃的光照著，眼神顯得更加深邃難測。
    “表示？”林燁重複這個詞，聲音比剛才更冷，更慢，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譏誚，“”灰狗”，聽說你南城賭場的賬，還沒平？手下的人，心好像也不太齊？”
    “灰狗”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盯住林燁：“你**說什麼？！”
    “我還聽說，”林燁不理會他的暴怒，繼續用那種平穩卻刺人的語調說，目光掃過“灰狗”身邊那兩個神色微變的打手，“跟著你混，最近好像挺”刺激”，就是不知道，刺激過後，還能不能拿到該拿的”辛苦費”？”
    話語如刀，精準地剮在“灰狗”最疼的傷口和他手下最敏感的心思上。這些都是沈確情報碎片裏透露的信息，此刻被林燁當作心理武器投擲出去。
    “你找死！”“灰狗”勃然大怒，狗腿刀揚起，就要上前。他身邊兩個打手也麵露凶光，手按在了腰間的家夥上。
    林燁一動不動，甚至嘴角還彎起一個極淡、冰冷的弧度。他沒有看“灰狗”的刀，反而抬眼，目光越過他們，投向倉庫更高處某個昏暗的角落，仿佛那裏有什麼值得他關注的東西，又仿佛對眼前的威脅完全不屑一顧。
    這反常的鎮定和詭異的關注點，讓暴怒中的“灰狗”動作微微一滯。人在極度憤怒時，反而容易被目標突如其來的、無法理解的行為打斷節奏。
    就在這一滯的瞬間，林燁舌下的藥片徹底化開，一股微弱但確實存在的熱流倏然散向四肢。他猛地轉頭，目光如電，重新釘回“灰狗”臉上，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
    “貨，我現在帶走。尾款，按規矩付。”他頓了頓，每個字都像砸在地上，“或者，你可以試試，用你手裏那玩意，和你們這幾個人，留下我。看看最後，是誰”表示”不起。”
    他沒有擺出任何防禦或進攻姿勢，就那麼站著，眼神冰冷地直視著“灰狗”。但那股突然迸發的、混合著藥物作用、孤注一擲的決絕，以及話語裏**裸的、針對對方內部矛盾和困境的威脅，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壓力。
    “灰狗”的臉色青紅交加，舉著刀，手臂肌肉賁張，卻遲遲沒有揮下。他死死盯著林燁，又下意識瞟了一眼自己那兩個手下。那兩人接觸到他的目光，眼神都有些閃爍，按在武器上的手也鬆了鬆。
    倉庫裏一片死寂，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塵埃在光柱裏緩緩沉浮。
    幾秒鍾，像幾個小時一樣漫長。
    終於，“灰狗”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把貨給他搬上車！”
    他終究沒敢動手。不僅因為對方點破了他的窘境，動搖了手下，更因為林燁最後那句“看看是誰表示不起”裏蘊含的、仿佛背後真有葉辰和“龍域”作為依仗的冰冷底氣。他賭不起。
    眼鏡男和兩個不情不願的手下開始搬貨。林燁站在原地，看著，麵色沉靜如冰，隻有背在身後的手，指尖在微微顫抖。
    直到貨物被搬上一輛停在倉庫後門的破舊廂式貨車，林燁才緩緩走向駕駛座。自始至終，他沒再看“灰狗”一眼。
    發動汽車，駛離廢棄廠區。當倉庫徹底消失在反光鏡裏，林燁才猛地一腳刹車，將車停在路邊荒草叢中。
    他劇烈地喘息起來，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握方向盤的手抖得厲害。舌下藥物的熱流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強烈的虛弱感和心悸。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緩了好一會兒。
    【任務”威懾與接收”完成。判定：成功。獎勵結算：能量點300，葉辰微表情控製碎片1。】
    【生存率預估：52%（提升）。警告：興奮劑副作用開始顯現，建議盡快補充能量休息。】
    【觀測者”沈確”關注度：中→高。行為分析：其提供的情報碎片對任務完成起到關鍵作用。動機仍不明。】
    林燁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笑還是別的什麼。
    他活下來了。靠演技，靠詐唬，也靠了……那個神秘觀察者給的“道具和提示”。
    下一次呢？
    他睜開眼，看向前方蜿蜒的、通往未知目的地的荒涼道路。眼神疲憊，深處卻有什麼東西，在一次次生死邊緣的擠壓下，慢慢變得冷硬、清晰。
    他拿起手機，看著那個接收了情報碎片的緩存區。沉默片刻，發回了一條經過加密的、同樣簡短的訊息，隻有三個字：
    “謝了。觀眾。”
    然後，他刪除記錄，啟動汽車，駛入蒼茫暮色。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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