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驛歸來，平陽縣衙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王通稱病，再次閉門不出，衙內公務一概推給周師爺處置。周師爺見到林燁，臉上那層虛偽的客氣幾乎掛不住，眼神躲閃，交代事情也語焉不詳。那四名隨行衙役更是如同蒸發了一般，再不見蹤影。
    林燁心知肚明，這是暴風雨前的死寂。王通一夥吃了啞巴虧，絕不會善罷甘休，此刻必然在暗中謀劃更狠毒的反擊。野狼驛下的秘密，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他必須搶在前麵！
    當夜，韓奎悄然來訪，依舊是從後窗翻入，帶來一身寒氣。
    “林大人，野狼驛那邊，俺們的人一直盯著。”韓奎壓低聲音，神情嚴峻，“王通的人撤走後，半夜又有動靜，幾個黑影進去，折騰了快一個時辰才走，像是在搬運什麼東西，也可能是……銷毀痕跡。”
    林燁心一沉：“地窖入口如何？”
    “被他們用巨石堵死了，一時半會兒打不開。”韓奎啐了一口，“這幫龜孫子，手腳真快！”
    “預料之中。”林燁並未太過失望，“他們越急著掩蓋，越說明下麵有見不得光的東西。硬闖不是辦法，需另尋他路。”
    他踱步到窗前，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腦中飛速運轉。王通在平陽根基頗深，明麵上的調查寸步難行，甚至可能落入圈套。必須找到一條他們意想不到的路徑。
    “韓校尉，平陽縣內，除了官倉、驛站，可還有能囤積、轉運大量物資的所在？比如，大的商號、貨棧，甚至……寺廟、義莊？”林燁突然問道。
    韓奎一愣，摸著虯髯想了想：“大的商號……有一家”隆昌貨棧”，是縣裏最大的，東家聽說跟王通沾親帶故。寺廟嘛，城西有個”慈雲庵”，香火還行。義莊在城南，破敗得很。”
    隆昌貨棧？與王通有關？林燁眼中精光一閃。
    “能否查查這個隆昌貨棧，近一年來的大宗貨物往來，尤其是……夜間出入的記錄？不必驚動他們，隻需查明有哪些車輛、何時出入、大致去向即可。”
    韓奎會意：“這個好辦！貨棧跑腿的、看門的，總有嘴巴不嚴的，花錢買消息便是。俺這就去安排！”
    “有勞校尉。切記，安全第一，寧可查不到，也不能暴露。”林燁鄭重叮囑。
    韓奎點頭，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去。
    接下來的幾日，林燁越發深居簡出。白日裏在衙署，他隻處理最尋常的公文，對架閣庫也表現出“失去興趣”的模樣，甚至向周師爺抱怨庫中檔案雜亂無章，難以查找，一副心灰意懶之態。
    周師爺將信將疑，暗中觀察，見林燁確實每日早早散衙歸家，似乎認命，這才稍稍放鬆警惕，將更多精力用於替王通處理“首尾”。
    林燁要的正是這個效果。他故意示弱，麻痹對手，為韓奎的調查創造空間。
    家中，蘇婉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同以往。她不再多問，隻是將飯菜做得更及時，夜晚總是留一盞燈，將安安哄睡得格外早，為林燁留出安靜思忖的時間。她甚至不知從哪找來一根結實的棗木棍，悄悄放在門後。
    這細微的舉動讓林燁心頭酸澀又溫暖。他握住她的手：“婉娘，再忍耐些時日，或許……我們就能離開這裏了。”
    蘇婉抬眼看他，目光清澈而堅定：“妾身不怕等，隻怕相公獨自扛著。無論去哪，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第三日深夜，韓奎再次帶來消息，這次語氣帶著興奮：
    “林大人，有眉目了！那隆昌貨棧，果然有鬼！近半年，每月逢五、十五、二十五，必有車隊夜間入棧，貨物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卸貨後空車離開，從不在白天出現。棧裏夥計都被嚴禁靠近後院新修的幾間大庫房！”
    逢五？林燁立刻想到野狼驛附近牧民聽到異常響動的日子，似乎也多在月半前後！時間對上了！
    “車隊從哪個方向來？又往哪個方向去？”
    “來的方向不一，有時是東邊官道，有時是北邊小路。但離開時，多是空車往北，就是野狼驛那個方向！”
    一條清晰的鏈條浮現出來：物資從不同渠道彙集到隆昌貨棧，再由貨棧夜間轉運至野狼驛地窖隱匿，最終去向……極可能是北方敵國！隆昌貨棧，就是這條黑線在平陽縣內的關鍵樞紐！
    “好！太好了！”林燁壓抑著激動，“韓校尉，能否想辦法，拿到貨棧的貨物清單，或者……潛入庫房，取得實物樣本？”
    韓奎麵露難色：“貨棧看守很嚴，有護院，清單更難。不過……俺認識一個老弟兄，退伍後在貨棧隔壁開了家鐵匠鋪，或許能從他家屋頂，看到點庫房院裏的情況……”
    “不必強求，安全為上。”林燁沉吟道，“若能確認庫房內存放何物，便是鐵證！”
    又過了兩日，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漆黑夜晚。韓奎帶著一身寒氣和水漬歸來，臉上卻帶著按捺不住的振奮。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小布袋，遞給林燁。
    “林大人，你看這個！”
    林燁打開布袋，裏麵是幾粒混雜著泥土的穀物，還有一小塊生鏽的金屬碎片。他將穀物湊到燈下仔細辨認，心頭巨震——這並非中原常見的粟米小麥，而是產於更北方寒冷地帶的稞麥！再看那金屬碎片，邊緣有明顯的鍛打痕跡，與蕭勁給他看的那枚異族箭簇質地極為相似！
    “這是……”
    “這是俺那老弟兄今早掃屋頂時，從貨棧庫房方向吹過來的！說是經常能掃到這種雜糧粒和鐵鏽渣！”韓奎低聲道，“俺看，那庫房裏，藏的八成就是軍糧和鐵料！”
    實物證據！雖然間接，但已足夠有力！隆昌貨棧與軍械糧草走私脫不了幹係！
    林燁緊緊攥著那布袋，仿佛握著千斤重擔。有了這個，再加上之前整理的文書疑點，足以向蕭勁和太子發出最明確的信號！
    但如何將消息送出去？王通必然嚴密監視著所有官方驛道和可疑人員。
    “韓校尉，蕭都督那邊，可有非常規的聯絡渠道？比如……信鴿？或者商隊帶信？”
    韓奎眼睛一亮：“有！都督與幾個往來西域的可靠商隊有舊，他們的駱駝隊常走偏僻小路，不受盤查。三日後，就有一支要經過平陽北麵五十裏的黑風隘！”
    “好！”林燁當機立斷，“我將所有證據整理成文，密封好。三日後，有勞校尉派人將密信送至黑風隘，交予商隊首領！”
    這將是釜底抽薪的一擊！
    林燁當即伏案，將野狼驛的異常、隆昌貨棧的線索、以及手中的實物證據，以最簡練隱晦的語言寫成密報，封入蠟丸。這一次，他感覺手中的筆重若千鈞，每一字都關乎成敗，關乎生死。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預示著黎明前的至暗時刻。
    平陽小城的這一夜，暗流洶湧，一場決定無數人命運的行動，正在無聲無息中緊密部署。而風暴眼中心的林燁，眼神銳利如刀，已做好了迎接一切衝擊的準備。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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