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京城華燈初上。
    林燁手持那份描金請柬，立於鏡前。蘇婉正為他整理那身唯一體麵的青衫，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著。
    “相公…”她低聲喚道，眼中憂色難掩，“聽聞瓊林宴上，權貴雲集，規矩繁多…”
    她未盡之言，林燁明白。瓊林宴不僅是慶賀，更是權貴們挑選“東床快婿”的場合。多少寒門學子一朝高中，便在此宴上迷失本心，拋卻故人。
    林燁轉身，握住她冰涼粗糙的手：“婉娘，信我。”
    他目光沉靜，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今日之宴，我隻飲禦賜酒，隻食桌上餐，不多言，不逾矩。功名雖重，卻重不過家中燈火，重不過你與安安。”
    蘇婉抬眼望他，燭光映照下，丈夫的眼神清澈堅定，與往日那個隻知埋頭苦讀、對她鮮少關懷的書生判若兩人。她心中百感交集，最終隻化作一句：“妾身…等相公歸來。”
    門外再次傳來馬蹄聲。這次是禮部派來的官車。
    林燁深吸一口氣，登車而去。
    瓊林苑內，燈火璀璨，絲竹悅耳。新科進士們身著嶄新袍服，意氣風發。百官齊聚，談笑風生，一派盛世華章景象。
    林燁一入場，便感受到幾道目光瞬間聚焦。他高中探花，又得太子青睞，加之殿試上那番“寒士論”，早已成為話題中心。
    他謹守禮儀，低調入席，與周遭寒暄的同年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席間，美酒佳肴流水般呈上，歌舞曼妙，但他隻略動筷箸，淺嚐輒止。
    然而該來的總會來。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時，丞相沈巍端著金樽，緩步走來。紫袍玉帶，氣勢逼人，所到之處，眾人紛紛避讓行禮。
    他徑直走到林燁席前，麵上帶著和煦笑意：“林探花年輕有為，文章錦繡，陛下與太子皆讚譽有加，真是後生可畏啊。”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無數目光投來。
    林燁起身，恭敬行禮：“丞相謬讚，學生愧不敢當。全賴陛下聖明，考官公允。”
    沈巍嗬嗬一笑，目光掃過林燁周身，似在打量一件器物：“林探花不必過謙。不知…可曾婚配？”
    問題直白而突兀，空氣瞬間凝滯。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林燁垂眸，聲音清晰卻不高不低：“回丞相，學生已娶妻五載，有子三歲。糟糠之妻，不敢相負。”
    話音落下，四周響起細微的抽氣聲和竊竊私語。竟有人當麵拒絕丞相的好意？
    沈巍臉上笑容未變，眼中卻掠過一絲冷意：“男子漢大丈夫，誌在四方，何患無妻？老夫有一女，年方二八，才貌雙全，素來仰慕才子。若得林探花這般青年才俊為婿，豈非天作之合？”
    壓力陡增。這不是詢問，幾乎是強硬的施壓。許多人都屏息看著林燁，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更多人等著看他如何屈服。
    林燁感到後背滲出冷汗，但他依舊挺直脊背，朗聲道：“丞相厚愛，學生感激不盡。然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學生寒窗十年，全賴家中妻子紡紗繡花、辛勤勞作供養，方能今日立於朝堂。今日若因富貴而棄她，與**何異？學生讀聖賢書，不敢忘恩負義。”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傳遍了突然寂靜下來的宴廳。
    刹那間，落針可聞。
    有人麵露譏嘲，覺得他不識抬舉；有人暗自點頭，露出讚賞之色；更多人則是震驚與不可思議。
    沈巍臉上的笑容終於徹底消失，目光冰冷如刀，上下掃視林燁，仿佛要將他看穿。周圍的空氣幾乎凝固。
    “好，好一個”不敢忘恩負義”。”沈巍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寒意，“林探花，果然…很有風骨。”
    他不再多言，冷哼一聲，拂袖轉身而去。
    巨大的壓力隨之撤去，林燁卻覺得腿腳有些發軟，強撐著才站穩。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仍釘在自己身上，探究的，好奇的，幸災樂禍的。
    就在這時，一個清越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僵局：“好！說得好！”
    眾人望去，隻見太子殿下不知何時也已走近，撫掌而笑，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林探花不僅才學出眾，品德更是堪為楷模。此乃國之棟梁！”
    太子一開口，氣氛頓時微妙起來。百官紛紛附和，稱讚林燁品行高潔。
    林燁心中明了，太子這是在為他解圍，更是將他徹底劃入自己的陣營，與丞相對立。他恭敬向太子行禮：“殿下過譽，學生隻是謹守本分。”
    太子親切地扶起他，又當眾勉勵幾句，這才離去。
    經此一事，宴席氣氛雖恢複，卻已微妙不同。林燁能感覺到，投向他的目光更加複雜。有人因太子態度而試圖結交，有人因他得罪丞相而避之不及。
    他安然坐回席間，不再多言，心中卻如明鏡一般。
    從此刻起，他徹底站在了丞相沈巍的對立麵。未來的路，必將荊棘密布。
    但他不悔。
    宴席終散。林燁婉拒了同年的邀約，獨自走出瓊林苑。
    夜風微涼，吹散了些許酒意。他回頭望了一眼那依舊燈火輝煌、絲竹悠揚的皇家園林，仿佛一個華麗而危險的漩渦。
    他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向那條通往城南陋巷的路。
    那裏沒有榮華富貴，沒有滔天權勢，卻有一盞為他而亮的燈，一個等他歸家的人。
    這就夠了。
    腳步漸快，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那個簡陋卻溫暖的小院，見到那兩張牽掛的麵容。
    今夜，他守住了初心。
    而明日的風浪，且待明日再來。

    作者閑話：

    連續上了一個月班了，難得休息一下有點忘本了還請各位讀者姥爺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