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錯簡與“績效”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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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夜“煤渣事件”後,林見夏明顯感覺到縈繞在自己周身的低氣壓更沉了幾分。
    葉知秋雖未再提及此事,日常吩咐也依舊簡潔平淡,但那偶爾掃過他的目光,卻像是淬了冰的探針,帶著不動聲色的審視與計量,讓他如芒在背。
    他愈發小心翼翼,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透明的影子,隻埋頭幹活,絕不多說一句,絕不多看一眼。
    就連去膳堂吃飯,都感覺背後好像有眼睛盯著,吃得飛快,食不知味。
    這種高壓狀態持續了幾天,就在林見夏快要神經衰弱時,新的“考驗”來了。
    這日,葉知秋將他喚至書房,指著書案一側堆疊的、明顯是新送來的幾卷玉簡和書冊,吩咐道:“將這些整理歸檔。舊例皆在架上,自行比對。”
    “是,少主。”林見夏恭順應下,心裏卻暗暗叫苦。
    書房裏這些典籍玉簡的歸檔方式極其複雜,並非簡單地按名稱或品類劃分,似乎還摻雜著年代、流派、甚至某種他完全看不懂的能量波動標識。
    原身銀悅或許接觸過一點,但他這個冒牌貨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他抱起那堆沉甸甸的玉簡書冊,走到巨大的書架前,開始犯難。
    他努力回憶著之前整理時看到的排列順序,試圖找出規律,卻越看越頭暈。
    這些玄奧的典籍名稱對他而言如同天書。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進展緩慢,額角冒汗。偏偏這時,葉知秋就坐在書案後,看似在靜心閱讀一份卷宗,但林見夏總覺得有一股無形的注意力籠罩著自己,讓他更加緊張。
    慌亂之下,他拿起一枚標注著《水衍陣圖初解》的玉簡,根據名字中的“水”字和“陣圖”字樣,在書架上一個標注著“癸水·陣部”的區域尋找空位。
    好不容易看到一個似乎能塞進去的空隙,他也沒細看旁邊放置的是什麼,便小心翼翼地將玉簡插入。
    就在玉簡歸位的瞬間,他旁邊書架上一枚原本散發著微弱藍光的玉簡,光芒忽然急促地閃爍了幾下,然後“啪”地一聲,極其輕微,光芒徹底熄滅了,表麵甚至浮現出一道細微的裂紋。
    林見夏嚇了一跳,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聽到身後傳來葉知秋冷冽的聲音:“你做了什麼?”
    葉知秋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來到他身後,目光落在那枚失去光澤、產生裂紋的玉簡上,眉頭微蹙。
    “我……我沒做什麼……”林見夏臉色發白,手足無措,“我就是把這枚《水衍陣圖》放……放過去了……”他指向自己剛剛放置玉簡的位置。
    葉知秋伸手,先將那枚《水衍陣圖初解》取出,看了一眼,又小心地拿起那枚破裂的玉簡。後者上麵古老的篆文標注著——《離火符籙精要》。
    “《水衍》屬癸水,《離火》屬丙火。”葉知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緊的壓迫感,“水火相克,能量相衝。你將蘊含水靈陣力的玉簡緊貼火係符籙精要,弱的一方自然受損。”
    林見夏腦子“嗡”的一聲。
    還有這種講究?能量相克?這比圖書館分類法複雜恐怖一萬倍!
    “對、對不起!少主,我不知道……我……”他急得語無倫次,感覺自己闖了大禍。
    這玉簡看起來就很古老珍貴,弄壞了把他賣了都賠不起。
    葉知秋看著他那副嚇得魂不附體的模樣,眼神深邃。
    這種低級的錯誤,絕非一個在秋山門待了數年、哪怕隻是偶爾接觸書房的侍從會犯的。
    即便是原主銀悅資質駑鈍,耳濡目染之下,也絕不該連最基本的水火相克都不知曉。
    這已經不是行為習慣差異的問題,這是認知基礎上的根本缺失。
    他沒有斥責,隻是將兩枚玉簡都拿回書案,淡淡道:“今日不必整理了。去將院中東南角的落葉清掃幹淨。”
    “……是。”
    林見夏如蒙大赦,又滿心愧疚和後怕,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書房。
    站在院子裏,握著掃帚,林見夏的心還在怦怦直跳。冷風一吹,他才驚覺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完了。
    他又一次露餡了,而且這次似乎更嚴重。
    葉知秋會怎麼想?一個連修真界最基本常識都不懂的人?這根本不是性格變化能解釋的通的了。
    他心亂如麻,機械地掃著地,腦子裏不斷回放著葉知秋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接下來的兩天,風平浪靜。
    葉知秋沒有再讓他進書房整理書籍,隻吩咐了一些灑掃庭院、跑腿送信的簡單雜事。
    但林見夏心裏的那根弦卻越繃越緊,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更讓人窒息。
    他試圖表現得更加“正常”,更加符合一個雜役該有的樣子,但越是刻意,越是顯得笨拙僵硬。
    他甚至開始懷念剛穿來時那種雖然迷茫但至少還敢暗自吐槽的狀態。
    第三天下午,林見夏被叫到跟前。
    葉知秋遞給他一本薄薄的、看起來十分普通的線裝書冊,封麵上沒有任何字樣。
    “將此書送至經閣二樓,交給值守的劉執事。”
    葉知秋語氣平淡,
    “他若問起,便說是霧隱幻境曆練所需的基礎法訣補錄,我已批閱核準。”
    “是。”
    林見夏雙手接過書冊,心裏有些疑惑。
    經閣?那是秋山門存放重要典籍的地方,守衛森嚴。
    送一本核準的功法補錄,需要特意讓他去嗎?而且這書冊看起來也太新太普通了點,不像是什麼重要東西。
    但他不敢多問,老老實實地接過任務。
    一路順利來到經閣,通報身份和來意後,值守弟子檢查了他帶來的書冊,發現確實隻是一本空白封麵的普通冊子,便放他上了二樓。
    二樓比一樓更加安靜,書香混合著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
    一位麵容嚴肅、穿著執事服飾的中年修士坐在入口處的案後,正是劉執事。
    林見夏上前,恭敬地遞上書冊:“劉執事,少主命我送來此書,說是霧隱幻境曆練所需的基礎法訣補錄,少主已批閱核準。”
    劉執事接過書冊,翻開看了一眼,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臉色沉了下去。
    他猛地合上書冊,目光銳利地看向林見夏:“你說這是什麼?霧隱幻境的基礎法訣補錄?”
    林見夏被他看得心裏發毛,硬著頭皮重複道:“是……少主是這麼吩咐的。”
    “荒謬!”
    劉執事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怒氣,
    “這根本不是什麼法訣補錄!這是……這是……”他似乎氣得不輕,將書冊摔在案上,
    “此乃門內新晉弟子考核的德行評述範本!與修煉法訣毫不相幹!葉知秋讓你送這個過來,是什麼意思?消遣於我經閣嗎?!”
    林見夏徹底懵了。
    德行評述範本?不是法訣補錄?
    葉知秋騙他?為什麼?
    他瞬間反應過來——這又是一次試探!一次更加直白、更加險惡的試探!
    若他是原來的銀悅,或許會因為畏懼經閣執事而不敢多言,但絕不會質疑葉知秋的命令,會原話帶到。
    而他這個冒牌貨,根本不知道書冊內容,隻是機械傳話,結果直接撞到了槍口上!
    “我……我……”林見夏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劉執事見他這般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但看他隻是個傳話的小雜役,也不好過多發作,隻得揮揮手,厭惡地道:“滾回去!告訴葉知秋,經閣不是他胡鬧的地方!想要什麼功法,按規矩來申請!”
    林見夏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逃出了經閣,一路心跳如鼓,回到聆秋院時,腿都是軟的。
    院中,葉知秋正站在那幾竿翠竹前,似乎早就在等他。
    夕陽的金輝落在他身上,卻暖化不了他那身冷寂的氣質。
    “少主……”林見夏聲音發顫,幾乎不敢抬頭看他,“書……書送到了……但劉執事說……說那不是什麼法訣補錄,是……是德行評述範本……他、他很生氣……”
    他越說聲音越小,幾乎帶上了哭腔。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推上舞台卻忘了台詞的小醜,狼狽又無助。
    葉知秋緩緩轉過身,夕陽在他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將林見夏完全籠罩其中。
    他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卻清晰地映出林見夏驚慌失措、漏洞百出的模樣。
    他沒有問“為何會這樣”,也沒有解釋“是否拿錯了書”。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林見夏,看了很久。
    然後,極其緩慢地,用那種冰冷而確定的語氣,開口問道:
    “那麼,你原本以為,送去的該是何物?”
    “……”林見夏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這句話,像是一把精準無比的冰錐,瞬間刺破了他所有僥幸的偽裝。
    葉知秋不是在問經閣發生了什麼,他是在問——你,這個占據銀悅皮囊的“東西”,在接過那本書時,心裏認為它應該是什麼?
    你為何,會對一本“不應該”是法訣的書,被當作法訣送去,感到如此意外和……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我錯了?
    空氣死寂。
    風吹竹葉的沙沙聲,此刻聽起來如同催命的符咒。
    林見夏站在那裏,渾身冰冷,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他徹底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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