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短信像一劑強效的鎮定劑，瞬間撫平了林隅安所有狂躁不安的情緒。
    羞愧和後悔依舊存在，但不再具有毀滅性的力量，而是轉化成了一種沉甸甸的、亟待彌補的決心。
    周一一早，他幾乎是懷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心情踏入教室。
    目光第一時間就精準地投向那個靠窗的座位。
    沈墨竹已經在了，正低頭演算著什麼，側臉線條冷峻平靜，仿佛周六圖書館那場不歡而散的衝突從未發生過。
    林隅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書包帶子，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腳步聲靠近，沈墨竹沒有抬頭，筆尖依舊流暢地在紙上移動。
    林隅安在他座位旁停下，喉嚨有些發幹，聲音因為緊張而顯得格外艱澀：
    “那個……沈墨竹，對不起。周六……是我不好，我不該亂發脾氣，說那些混賬話。”
    他語速很快，像是怕一停頓就會失去所有勇氣，說完就深深地低下頭，不敢看對方的反應。
    空氣安靜了幾秒。
    隻能聽到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林隅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那沙沙聲停下了。
    沈墨竹終於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落在他低垂的腦袋上。
    沒有怒火，沒有指責，甚至沒有多餘的情緒，就像在看一道終於自己修正了錯誤的題目。
    “嗯。”
    他極其簡單地應了一聲，算是接受了道歉。然後視線重新落回桌上的卷子，用筆尖點了點其中一道題，
    “這道題，你之前的思路卡在哪裏？”
    沒有追問，沒有安慰，沒有客套的“沒關係”。
    他就這樣極其自然地將那一頁翻了過去，直接切回了他們最熟悉的模式——講題，學習。
    這種過於平靜和理所當然的態度，反而讓林隅安愣住了。
    他預想了各種可能，唯獨沒料到是這種……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處理方式。
    一股難以言喻的**夾雜著更深的愧疚，猛地衝撞著他的胸腔。
    沈墨竹用最實際的方式，保全了他所有的自尊，也無聲地告訴他：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
    “這裏，”林隅安趕緊湊過去，指著自己卡住的地方，聲音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轉換之後不知道該用哪個公式……”
    “這裏用動能定理更直接。”
    沈墨竹開始講解，語氣和節奏與以往沒有任何不同，冷靜，清晰，切中要害。
    林隅安用力點頭，摒除所有雜念，努力跟上他的思路。這一次，他聽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專注。
    那道橫亙在兩人之間無形的冰牆，就在這看似與往常無異的講題聲中，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甚至比之前更加牢固——一種經曆過裂痕後又重新彌合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正在悄然滋生。
    下午的圖書館輔導也恢複了。兩人誰都沒有再提起周六的事，但有些東西確實不一樣了。
    林隅安不再刻意壓抑自己去觀察沈墨竹，也不再為那些莫名的心跳和走神而過度惶恐。
    他坦然接受了自己會在對方靠近時心跳加速，會在對方偶爾流露出極細微的關切時心生歡喜。
    這是一種近乎依賴的信任。
    他依賴沈墨竹的指引，也依賴他那份沉默卻強大的包容。
    他開始更主動地分享一些學習上的困惑，甚至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日常。
    “我媽今天又給我塞了兩個水煮蛋，快吃吐了。”
    他一邊啃著麵包一邊小聲抱怨，語氣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親昵。
    沈墨竹從物理題裏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是第二天早上，“順手”帶給他的早餐裏，換成了豆沙包和牛奶。
    “周浩這家夥居然偷偷談戀愛了，怪不得最近神出鬼沒的。”
    沈墨竹對此毫無反應，仿佛沒聽見，隻是筆尖在紙上停頓了半秒。
    這些瑣碎的、無意義的分享，林隅安說得自然，沈墨竹聽得沉默，卻構成了一種奇異的、隻存在於兩人之間的交流頻道。
    周五放學，天色陰沉，又開始飄起了細碎的雨絲。
    兩人一起走出教學樓。
    “明天……”林隅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明天還去圖書館嗎？”
    期末臨近，周末的加練早已成了慣例。
    沈墨竹看著越下越密的雪，搖了搖頭：“周末圖書館暖氣不足，太冷。”
    林隅安“哦”了一聲，心裏有點小小的失落。
    “去我家吧。”
    沈墨竹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好”，
    “我爸媽出差，沒人。安靜，也暖和。”
    林隅安猛地頓住腳步，愕然地看向他。
    去……沈墨竹家？
    這個提議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預料。
    圖書館、食堂、校園，這些是他們交集的所有場所。
    家，是一個太過私密和具有侵入性的空間。
    沈墨竹似乎沒覺得自己的話有多驚人，他側過頭，看著林隅安驚訝的臉，補充道：“有問題可以隨時問。效率高一點。”
    又是效率。
    永遠無可指摘的理由。
    細密的雪沫落在他濃黑的睫毛和肩頭，他的眼神在雪光映襯下顯得格外清亮平靜。
    林隅安的心髒卻因為這句過於合理的邀請而狂跳起來。
    私密空間，獨處，沈墨竹的家……這些詞彙組合在一起，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充滿未知**的氣息。
    他幾乎能想象到母親如果知道他會去同學家學習，尤其是去年級第一家裏，會有多高興多支持。
    拒絕的理由一個都找不到。
    “……好。”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幹巴巴地應道，臉頰卻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熱。
    “地址發你手機。明天早上九點。”
    沈墨竹說完，朝他微一頷首，便轉身走進了紛飛的細雨中，身影很快模糊。
    林隅安獨自站在原地，冰冷的雨珠落在發燙的臉上，帶來一絲清醒的涼意。
    他慢慢抬起手，按在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
    明明隻是換個地方學習而已。
    為什麼……會這麼緊張，又這麼期待？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試圖壓下胸腔裏那隻快要撞出來的鹿。
    雨，悄無聲息地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