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磕在鍵盤上的刺痛感，遠不及“判官”那四條回複帶來的精神創傷。林小土癱了足足半小時，才勉強從“社會性死亡”的陰影裏爬出來。
    羞憤過後，是更深沉的絕望。
    硬剛不過，賣萌被秒殺，申訴石沉大海……他“土豆燉蒼穹”縱橫（底層）網文界數年，何曾受過這等委屈？這“判官”簡直就是他命裏的克星，全方位無死角地壓製他。
    難道真的要放棄玄幻頻道，去都市或者科幻從頭再來？可他不甘心啊！他連《逆天狂尊》後麵百萬字的細綱（自認為）都搭好了！
    就在他對著空蕩蕩的泡麵箱思考人生（以及下一頓飯在哪）時，電腦右下角的QQ群瘋狂閃爍起來。
    【撲街作者互助聯盟（99+）】
    他意興闌珊地點開，發現大家正在熱烈討論今晚八點網站的“線上作者交流會”。
    【碼字機成精】：聽說今晚有幾個大神匿名過來潛水！
    【鍵盤冒奶】：匿名？那豈不是可以暢所欲言？我要去吐槽我的**責編！
    【月更十章算爆發】：@全體成員鏈接發群裏了，用作者號登錄就行，進去後自己設置匿名昵稱和虛擬頭像，還有變聲器功能！刺激！
    【收訂比慘過一比一】：變聲器？我要變成蘿莉音去勾搭編輯！（猥瑣笑）
    【萬年老太監】：判官會去嗎？有點好奇他真人……呃，真聲啥樣？
    【土豆燉蒼穹】：……
    看到“判官”兩個字，林小土一個激靈。又看到“匿名”、“變聲器”、“暢所欲言”，他死灰般的心忽然又冒出了一點火星。
    對啊！匿名交流會！
    這不是天賜良機嗎？！在那個虛擬的空間裏，誰也不知道誰是誰。他完全可以偽裝成路人，瘋狂吐槽“判官”，**積壓已久的怨氣！說不定還能遇到同樣被他“毒害”的作者，一起抱團取暖，同仇敵愾！
    光是想象一下那個畫麵，林小土就覺得渾身舒坦，仿佛已經看到了“判官”被無數匿名作者口誅筆伐、狼狽不堪的場景（雖然對方根本不在場甚至可能不知道）。
    去！必須去！
    晚上七點五十分，林小土早早泡好了今晚的泡麵（加了根火腿腸，以示重視），鄭重其事地點開了交流會的鏈接。
    輸入作者賬號密碼，進入了一個類似聊天室的界麵。係統提示他設置匿名昵稱和選擇虛擬頭像。
    昵稱？他想了想，既然要吐槽，就要夠直接！他大手一揮，輸入——“審核虐我千百遍”。
    頭像呢？在一堆係統自帶的卡通形象裏，他挑了一個頭頂冒煙、雙眼噴火的表情，非常符合他此刻的心境。
    變聲器選項……他好奇地試了幾個，從“磁性大叔”到“搞怪電音”，最後選擇了一個相對中性、聽不出原聲的“普通青年”音效。
    搞定！完美偽裝！
    八點整，交流會準時開始。虛擬聊天室裏已經進來了不少人，各種奇奇怪怪的匿名ID和頭像晃來晃去，夾雜著經過變聲器處理的、略顯詭異的問候聲。
    “大家好呀~我是”碼字不如摸魚”~”（一個用了萌妹音效的壯漢？）
    “咳咳，能聽見嗎？我”日萬不是夢”！”（一個聲音聽起來像破了的風箱）
    “有沒有玄幻頻道的兄弟？一起來嘮嘮嗑啊！”
    林小土（現在是“審核虐我千百遍”）緊張又興奮地搓搓手，戴著耳機，小心翼翼地點開了麥克風，用他那經過處理的“普通青年”音試探地說了一句：“呃……大家好……”
    沒人特別注意他。大家七嘴八舌地開始聊簽約，聊推薦，聊卡文，聊哪個渠道費結算快。
    林小土耐心地聽著，尋找著切入的時機。
    終於，有人提到了審核！
    一個ID叫“開頭廢”的作者抱怨道：“唉，我每次開頭都不過審，改得頭禿。”
    機會來了！
    林小土立刻清了清嗓子，抓住機會，用一種飽含血淚的腔調插話道：“兄弟！你這都不算啥！你知道玄幻頻道那個審核編輯”判官”嗎？那才是真的魔鬼！地獄空蕩蕩，判官在人間啊！”
    他的聲音通過變聲器，帶著一種奇異的悲憤感，瞬間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哦？判官？聽說過，賊嚴格！”
    “怎麼了怎麼了？細說！”
    林小土見有人回應，頓時來了精神，積壓了數天的苦水如同黃河決堤，滔滔不絕：
    “嚴格？那是滅絕人性！我寫個天才主角，他說名取得像路人甲！我寫個家族被滅門，他跟我分析安保係統和盟友博弈的合理性！我寫主角得奇遇，他問我為什麼傳承偏偏選中他？還質問我”恐怖如斯”為什麼不能用！連”的地得”他都要一個個標出來打我臉！我這寫的不是網文，我寫的是畢業論文吧？還是答辯不合格要打回重寫的那種！”
    他越說越激動，虛擬頭像上的火焰特效都仿佛更旺了些。
    “最可氣的是，你申訴，他不理你！你換個方式想問點標準，他直接警告你要永久禁言！我就想問，到底怎麼樣才能讓他滿意？是不是得先把《邏輯學導論》和《現代漢語詞典》背下來才行啊？！”
    聊天室裏響起一陣經過變聲器處理的、嘎嘎嘎的笑聲。
    “哈哈哈哈！兄弟慘！”
    “判官大佬果然名不虛傳！”
    “你這經曆……聽著就心酸。”
    得到了“群眾”的聲援，林小土更加忘形，開始即興發揮，添油加醋：“我看他就是心理**！以折磨我們這些可憐的小作者為樂！說不定現實裏是個孤僻怪老頭，找不到存在感，隻能在網上找茬刷優越感！”
    他正吐槽得酣暢淋漓，唾沫橫飛，卻沒注意到，聊天列表裏，一個毫不起眼的匿名ID悄然上線。
    ID：【句讀】。
    頭像：一個簡單的黑色逗號。
    變聲器：冷靜無波的“默認男聲”。
    這個【句讀】進入聊天室後，並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待在角落，仿佛隻是一個沉默的聽眾。
    直到林小土說到“孤僻怪老頭”時，【句讀】的麥克風指示燈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又熄滅了。
    這時，另一個作者接口道：“不過話說回來，判官審核過的文，好像後期還真不容易崩？雖然過程痛苦點……”
    林小土正在興頭上，最聽不得這種“洗白”言論，立刻反駁：“呸！什麼不容易崩！那是幸存者偏差！是被他虐到精神失常後產生的幻覺！我看他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有種他來寫一本看看啊！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話音剛落，那個一直沉默的【句讀】突然開口了，冷靜的電子音透過耳機傳來，莫名帶著一種穿透力：
    “審核標準並非刻意刁難。基礎邏輯、人物動機、文字功底是敘事的根基。若開頭便漏洞百出，如何期望後續展開？”
    林小土正在氣頭上，想也沒想就懟了回去：“根什麼基？網文要什麼根基？爽就完了！你知道讀者愛看什麼嗎？你懂市場嗎？上來就扣大帽子，你誰啊？說得好像你很懂一樣？”
    【句讀】沉默了兩秒，再次開口，語氣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我不需要很懂。但至少我知道，”恐怖如斯”重複使用是作者詞彙庫匱乏的表現。以及，抱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這話精準地戳到了林小土的痛處，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匱乏？我那叫強調！營造氛圍感你懂不懂？抱怨？我抱怨是因為他根本不給活路！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你……”
    他話沒說完，那個【句讀】卻像是懶得再糾纏，直接退出了聊天室。
    來得突然，走得幹脆。
    “嘿？！這誰啊？莫名其妙！跑來給我上課？說完就跑？”林小土對著空氣嚷嚷，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別提多憋屈了。
    交流會的其他人倒是沒太在意這個小插曲，很快又聊起了別的話題。但林小土卻沒了繼續吐槽的興致。
    那個【句讀】冷靜到討厭的聲音，還有那句“抱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像根小刺一樣紮在他心裏，雖然不舒服，卻又隱隱讓他有點……莫名的心虛？
    “呸！裝什麼大尾巴狼！”他啐了一口，憤憤地也退出了聊天室。
    摘下耳機，世界清靜了。泡麵已經坨了，火腿腸孤零零地漂在油湯裏。
    林小土看著屏幕，突然覺得有點索然無味。
    罵也罵了，吐槽也吐了，然後呢？
    稿子，還是沒過。
    泡麵，依然隻有一桶。
    那個該死的“判官”，依然像一座大山，穩穩地壓在他的作者後台裏。
    而那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句讀】，到底是誰？說話那股子冷靜刻薄的勁兒，怎麼有點……莫名的熟悉？
    林小土甩甩頭，把這個荒謬的念頭拋開。
    一定是被“判官”氣出幻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