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漢中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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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殘陽如血,漢中驚魂
漢中城的輪廓終於在望,殘破的旌旗在疲憊的步履後拖曳,每一步都踏碎了歸途應有的半分慶幸。這支從街亭屍山血海中掙紮出來的殘部,像一道潰爛的傷口,緩慢地、沉重地挪入城門。夕陽將城樓染成一片淒厲的血紅,映照著城牆上守軍驚疑不定的臉龐。
消息,如同瘟疫攜帶的瘴氣,比隊伍更快地滲透進漢中的每一寸空氣。
“街亭……丟了?”“王平將軍帶人斷後,才搶回這點人……”“聽說……聽說馬參軍……沒死?”
起初是竊竊私語,如同地底暗流湧動。當那輛被嚴密護衛、遮蓋得嚴嚴實實的牛車吱呀著駛過青石板路時,低語瞬間變成了壓抑不住的驚呼和難以置信的騷動。
“馬謖?!街亭主將?他……他還活著?”“不是說全軍覆沒,主將必死無疑嗎?”“天爺!這怎麼可能?!”
街亭慘敗的陰雲瞬間籠罩全城,但緊隨其後的,是更具爆炸性的疑問:罪將馬謖,非但未如所有人預料的那樣戰死或被俘,竟被一個從未聽聞的無名小卒救了回來?這匪夷所思的事實,像一根尖銳的刺,紮進了因敗仗而惶恐不安的人心,也攪動了漢中城壓抑水麵下的暗流。
(2)嚴密守護與無形牢籠
馬謖被直接送入城內最僻靜、守衛最森嚴的一處宅院。厚重的木門在他身後轟然關閉,隔絕了所有窺探的目光。府邸內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皆是諸葛亮親衛營的精銳。名義上是保護重傷垂危的將領,但那股肅殺之氣,更像是在看守一個極其重要的、隨時可能引爆的禍端。
幾名須發皆白、神情凝重的老醫匠被匆匆引入宅內。他們攜帶的是世代相傳的方劑和手法:止血的草木灰與金瘡藥,祛毒的膏方,固本培元的湯劑,以及那些繁複卻效果難測的祝由之術。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藥草苦澀和一種無形的壓力。醫匠們小心翼翼地清理著馬謖身上深可見骨的創傷,看著他因高燒而慘白扭曲的臉,心中無不驚駭於其傷勢之重,更驚異於如此重傷之下,他竟能撐到漢中!這本身就是個奇跡,或者說,是某種無法理解的力量在起作用。
與此同時,那個帶來“奇跡”的源頭——陳遠,則被安置在軍營邊緣一處不起眼的、略顯破舊的營房裏。房間還算幹淨,有基本的床鋪和桌椅,甚至一日三餐也有人按時送來,分量充足。表麵上看,這是對一個“功臣”的優待。然而,營房門外,兩名麵無表情、目光銳利的士兵如同石雕般佇立,晝夜輪換,寸步不離。陳遠每次走出房門,哪怕隻是去營房外的水井打點水,身後都如同黏著數道無形的視線,冰冷、探究,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窗戶紙被捅破幾個不易察覺的小孔,外麵巡邏士兵的腳步聲,規律得讓人心頭發緊。
陳遠沉默地接受著這一切。他脫下那身沾滿血汙和塵土的破爛衣衫,換上軍中提供的粗布麻衣,不合身,但幹淨。他仔細清洗著臉上、手上的血痂和泥垢,動作穩定,眼神卻異常深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優待”背後的實質——一座無形的牢籠。空氣中彌漫的,是漢中城特有的、帶著一絲水汽的陰冷,混合著軍營的汗味、皮革味,以及一種更沉重的東西:猜忌、恐懼,以及對未知的排斥。風暴的氣息,如同漢中盆地常年不散的薄霧,正悄然彙聚,無聲地擠壓著他。
(3)丞相府邸:驚濤駭浪
街亭失守的消息,如同九天驚雷,早已先一步震動了丞相府。但當“馬謖生還,被一奇人陳遠所救”的詳細軍報呈遞到諸葛亮案頭時,這位素以“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著稱的蜀漢丞相,執筆的手,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無法抑製的顫抖。
“啪嗒。”
筆尖飽蘸的墨汁滴落在素白的絹帛上,迅速暈染開一團濃重的、不祥的黑色。
諸葛亮猛地站起身,案幾被他急促的動作帶得晃動了一下。他背對著報信的參軍,麵朝窗外那片精心打理卻顯得格外蕭瑟的庭院。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在他清臒的身影上投下長長的、孤寂的陰影。他的肩膀,那承載著整個蜀漢命運的肩膀,在微微地起伏。
震驚!這震驚的程度,遠超任何人的想象。
街亭之敗,雖痛徹心扉,卻尚在戰略推演的某種可能之內。馬謖的剛愎自用,也並非全無預料。諸葛亮痛的是國家元氣,是北伐良機的錯失,是無數忠勇將士的鮮血。然而,馬謖未死!這個本該用生命承擔罪責、用鮮血祭奠亡魂的街亭主將,竟然活著回來了!
刹那間,兩個無比尖銳、無比棘手的問題,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瞬間噬咬住諸葛亮的理智:
其一:軍法如山,如何執行?“失街亭,斬馬謖!”這不僅是戰前的嚴令,更是維係蜀軍紀律、凝聚軍心的鐵則!如今敗軍之將未死,這軍令狀成了一紙空文?若赦免,軍法威嚴何在?三軍將士如何心服?那些血染街亭的亡魂何以告慰?朝中政敵(尤其是李嚴一係)必然以此大做文章,攻訐他諸葛亮用人不明、執法不公、包庇親信!這對他個人威信、對朝局穩定、對北伐大業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馬謖的生還,非但不是幸事,反而是將他,將整個蜀漢,推到了一個極其難堪、極其危險的懸崖邊上!
其二:陳遠,何方神聖?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卒,竟能在千軍萬馬、屍山血海的絕境中,救回一個被所有人判了死刑的主將?這絕非尋常勇武或運氣可以解釋!王平在緊急軍報中語焉不詳,隻提到“手法奇特,前所未見”。諸葛亮的心猛地一沉。他博覽群書,通曉天文地理、奇門遁甲,深知這世間有太多超出常人理解的力量。這個陳遠……
·是天機?是某種預示蜀漢氣運未絕的“天啟”?是上天派來襄助他完成未竟之業的使者?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但旋即被更深的疑慮覆蓋。
·是妖人?魏國司馬懿老奸巨猾,麾下能人異士眾多。是否是他派遣的細作,故意留下馬謖性命,以此作為擾亂蜀漢軍心、離間君臣的毒計?那奇異的“醫術”,是否就是某種惑人心智、操控生死的妖術?司馬懿深諳人心,此計若成,對蜀漢的打擊,比殺十個馬謖更甚!
·或是……某種未知的、不可控的變數?諸葛亮想起了自己夫人黃月英那些精妙絕倫卻又令人不安的機關造物,想起了南征時遇到的詭異巫蠱。陳遠的出現,是否預示著更大的、超出他掌控的變故即將發生?這種未知,才是最令人心悸的恐懼!
兩種思緒在諸葛亮心中激烈碰撞、撕扯。馬謖的生死,關乎律法與政治的平衡,關乎他畢生追求的法度與秩序;陳遠的存在,則觸及了他對世界認知的邊界,關乎“道”與“術”的終極奧秘,甚至可能關乎國運興衰。一股從未有過的巨大陰霾,伴隨著漢中潮濕的夜氣,沉沉地壓在了這位心力交瘁的丞相心頭。
(4)密室夜詢:細節中的驚疑
是夜,丞相府深處一間燈火通明卻門窗緊閉的書房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王平卸去了甲胄,隻著一身素色中衣,恭敬地站在下首。他風塵仆仆,臉上帶著大戰後的疲憊和未能守住街亭的深深自責。諸葛亮端坐主位,案上隻放著一盞清茶,早已涼透。搖曳的燭光在他深邃的眼窩下投下跳動的陰影,使他此刻的神情顯得更加莫測高深。
“幼常(馬謖字)傷勢如何?”諸葛亮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回丞相,傷……極重!”王平語氣沉重,“多處刀槍深創,失血極多,更兼滾落山崖,髒腑震蕩,高熱不退。若非……若非陳遠及時施救,斷無生還之理。”他特意強調了“斷無生還之理”,點明了陳遠的關鍵作用。
“陳遠……”諸葛亮緩緩念出這個名字,目光銳利如刀,“把你所見所聞,關於此人救人之事,巨細靡遺,一字不漏,說與我聽。”
王平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那血腥混亂中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幕:
“末將率部趕到時,馬參軍已倒在亂石之中,氣息奄奄,身旁親衛盡數戰歿。那陳遠,當時隻是個普通兵卒模樣,渾身浴血,卻異常鎮定。他……他先是撕開自己還算幹淨的裏衣,用力按壓在馬參軍幾處血流如注的傷口上,那手法……非是尋常包紮止血,倒像是用全身力氣死死堵住泉眼一般,極其用力,且持續甚久,末將幾乎以為他要將傷口按碎……”
諸葛亮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頻率極快。
“然後,”王平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他竟俯下身,口對口對馬參軍吹氣!末將當時以為他瘋了,正要嗬斥,卻見他動作極有規律,吹幾口氣,又用力按壓馬參軍胸口……”王平模仿了一下胸外按壓的動作,雖不標準,但足以讓諸葛亮明白其怪異,“如此反複多次,說來也奇,馬參軍原本已無的氣息,竟……竟真的又續上了!雖然微弱,但確確實實是活了!”
“口對口……按壓胸口?”諸葛亮眉頭緊鎖,這完全超出了他對醫術乃至對“人”的認知範疇。是某種失傳的秘術?還是……更詭異的東西?
“其後,”王平繼續道,“他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個小巧的皮囊(注:指急救包),非布非革,材質從未見過。從中取出幾樣奇物:一種極薄、近乎透明的”布條”(無菌紗布),覆蓋在傷口上;一種細小的金屬器具(鑷子或手術針),還有……還有一根細小的銀針(縫合針),穿著一種極細、近乎看不見的”線”(縫合線),竟……竟如同縫補衣物般,將馬參軍幾處深可見骨的皮肉傷口,一針一線縫合了起來!手法……手法之快、之穩,絕非生手!”
諸葛亮猛地抬眼,眼中精光爆射!縫合皮肉?!這簡直是傳說中的“續命神技”!《黃帝內經》或有提及,但早已失傳!此子何從習得?
“他還拿出一個更小的、不知是何材質所製的扁壺(生理鹽水袋?),內盛清水,衝洗傷口汙穢。又取出一個極小的紙包(藥片包?),剝開內裏幾粒白色小丸(抗生素?),欲喂馬參軍服下,奈何馬參軍牙關緊閉,無法吞咽。他便將其溶於少許清水中,以指蘸取,塗抹於馬參軍唇舌之間……”
“白色小丸?”諸葛亮追問,“可曾看清模樣?有無氣味?”
“極小,如粟米,純白無味。”王平搖頭,“末將從未見過。陳遠當時神情專注,口中念念有詞,但聲音極低,聽不真切,隻隱約有”感染”、”抗……生素”等奇怪字眼。”
“感染?抗生素?”諸葛亮默念著這兩個完全陌生的詞彙,心中的疑雲如同漢江暴漲的洪水,洶湧翻滾,幾乎要將他淹沒。這絕非已知的任何醫術體係!其物品之奇,手法之詭,言語之怪,處處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
“末將觀其言行,”王平最後總結道,語氣複雜,“雖驚世駭俗,然……然其救人之心,似甚急切、誠懇。手法雖奇,但確實有效!若無他,馬參軍早已……末將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字虛言。”
諸葛亮久久不語,書房內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他手指敲擊桌麵的單調回響。王平的描述,非但未能解惑,反而將陳遠身上那層神秘的麵紗揭得更開,露出了底下更加幽深、更加令人不安的深淵。奇技淫巧?天降奇才?還是……包藏禍心的妖人邪術?每一種可能都導向不同的深淵。諸葛亮感到一種久違的、對未知的強烈忌憚。這個陳遠,其價值(或威脅),或許已遠超了馬謖生死本身。
“你且下去休息,今日之言,不得外傳。”諸葛亮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揮了揮手。
“末將遵命!”王平躬身告退,留下諸葛亮一人,在搖曳的燭光中,麵對著案頭那團暈開的墨跡,陷入了更深沉的思索與掙紮。窗外的夜色,濃稠如墨。
(5)營房孤影:風暴將至
軍營角落的營房裏,陳遠沒有點燈。他抱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土牆。黑暗中,他的感官被無限放大。
門外士兵換崗時甲葉摩擦的輕微聲響,遠處巡夜士兵沉重而有規律的腳步聲,更遠處漢中城依稀傳來的、壓抑著悲痛的更梆聲……每一種聲音都清晰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空氣中彌漫的潮濕、草藥、皮革、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味(是血?還是監視者的刀兵?),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名為“危機”的氣息。
白天那些士兵看似恭敬實則疏離的眼神,醫匠前來“例行詢問”傷勢時閃爍其詞、充滿試探的言語,甚至連送飯的小卒放下食盒時那飛快的一瞥,都帶著強烈的探究和難以言說的警惕。他知道,自己救活馬謖的行為,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地方,引發的絕非感激,而是巨大的恐懼和猜疑。他打破了某種“常理”,觸碰了某種禁忌。
“丞相召見了王平……”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他的心髒。諸葛亮!那位智慧近乎妖的蜀漢丞相!他此刻在想什麼?他會如何看待自己這個異類?是視為可用之才,還是……必須除之而後快的妖孽禍源?
陳遠回想起自己簡陋急救包裏的東西:所剩無幾的紗布、縫線、幾粒寶貴的抗生素……這些在現代社會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在這裏就是無法解釋的神跡或妖術。諸葛亮會相信一個來曆不明、身懷異術的人嗎?尤其是在馬謖生死攸關、牽動朝局的關鍵時刻?
他預感到,自己就像一顆被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正迅速擴散,即將演變成滔天巨浪。而自己,正處於這風暴漩渦的中心。那無形的壓力,來自四麵八方,來自高牆深院,來自那位掌握著生殺大權、心思難測的丞相。這壓力不再是猜測,而是一種冰冷的、實質性的、如同巨石般壓在胸口的感覺。
風暴,就要來了。是福?是禍?陳遠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在這漢中的陰霾之下,孤立無援,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他隻能握緊拳頭,在黑暗中睜大雙眼,等待著那未知命運的降臨。窗外的夜色,仿佛更濃,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