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驟雨驚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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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境敗訊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鎮國將軍府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沈老夫人被扶進內室躺好,貼身嬤嬤熬了參湯喂下,她卻隻是睜著眼睛望著帳頂,嘴唇囁嚅著,反複念著“老將軍”三個字。沈昭華守在床邊,指尖冰涼——父親那封信裏寫“重傷,恐難回天”,可她知道,父親從不是輕易言敗的人,若不是到了絕境,絕不會寫下這樣的話。
    “小姐,廚房溫著粥,您多少吃點吧。”林墨端著食盒進來,見沈昭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背影繃得像張拉滿的弓,不由得放輕了聲音。
    沈昭華搖搖頭,目光落在桌上那封信上。信紙邊緣被她捏得起了褶皺,最後那句“沈家兒郎,當守家國”刺得她眼睛生疼。她不是兒郎,可她是沈家的女兒,是鎮國將軍的女兒。
    “林墨,”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去把我爹書房裏那幅北境布防圖取來。”
    林墨愣了一下,連忙應聲:“是。”
    老將軍的書房平日裏除了沈毅自己,隻有沈昭華能隨意進出。林墨捧著一卷泛黃的布帛回來時,見沈昭華正站在窗邊,望著外麵淅淅瀝瀝下起的雨。暮春的雨帶著寒意,打濕了庭院裏的芭蕉葉,也打濕了遠處皇城的琉璃瓦。
    “小姐,布防圖拿來了。”
    沈昭華轉過身,接過布防圖在桌上鋪開。圖上用朱砂和墨筆標注著山川、河流、關隘,還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記錄著各處駐軍的數量和將領姓名。這是沈毅花了十年心血繪製的,每年北境局勢有變動,他都會親自修改。
    “你看這裏,”沈昭華指著圖上一處凹陷的山穀,“黑風口,兩邊是懸崖,隻有中間一條路能過,是運送糧草的必經之地。我爹信裏說糧草被焚,十有八九就是在這裏遇了襲。”
    林墨湊過去看,隻見那處被朱砂畫了個圈,旁邊寫著“險地,需重兵護糧”。
    “北狄人怎麼敢從這裏走?”林墨不解,“黑風口地勢險要,咱們早就在兩側山腰設了瞭望塔,隻要有動靜,立刻就能察覺。”
    “要麼是瞭望塔被端了,要麼是……”沈昭華頓了頓,聲音沉了下去,“有內鬼。”
    最後三個字像驚雷,在安靜的房間裏炸響。林墨臉色一白:“內鬼?怎麼會……”
    沈昭華沒再說話,手指沿著布防圖上的路線移動。從雁門關到黑風口,再到父親駐軍的狼山營,一條清晰的補給線蜿蜒曲折。北狄若想突襲成功,必須精準掌握護糧隊的行進時間和路線,否則絕不可能避開沿途的關卡。
    “小姐,您是說……有人把消息透給了北狄?”林墨的聲音發顫。
    沈昭華抬頭看向窗外,雨下得更大了,風卷著雨絲拍打窗欞,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外麵急促地敲門。她想起父親臨走前的晚上,特意把她叫到書房,反複叮囑:“昭華,京城裏不比邊關,人心叵測。若我不在,你和祖母要萬事小心,尤其是……提防戶部尚書李嵩。”
    李嵩,正是英國公府的姻親,李嫣然的親舅舅。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脊背。沈昭華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夾雜著管家焦急的呼喊:“老夫人!小姐!宮裏來人了!”
    沈昭華心裏咯噔一下,快步走到門口。隻見十幾個穿著禁軍服飾的士兵站在庭院裏,為首的是個麵生的校尉,手裏拿著一卷明黃色的聖旨,臉上沒什麼表情。
    “鎮國將軍府接旨。”校尉的聲音冷硬,不帶一絲溫度。
    沈昭華扶著剛被嬤嬤攙起來的老夫人走到堂屋,祖孫倆跪下接旨。雨聲淅瀝,校尉展開聖旨,尖細的聲音在雨幕中回蕩: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國將軍沈毅,鎮守北境,卻調度失當,致我軍大敗,糧草盡失,損兵折將,實乃通敵叛國之罪!念其往日功績,暫免株連,著即剝奪其將軍之職,押解回京受審!沈家上下,即日起禁足府中,不得與外界往來,待查清案情,再行發落。欽此。”
    “通敵叛國”四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沈昭華的耳朵裏。
    她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那校尉:“你說什麼?我爹通敵?這不可能!”
    老夫人渾身一震,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沈昭華連忙扶住她,聲音因憤怒而發顫:“我爹征戰沙場二十載,身上傷疤比軍功章還多,怎麼可能通敵叛國?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校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沈小姐,聖意已決,多說無益。從現在起,將軍府由我等看管,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說罷,他揮了揮手,士兵們立刻分散開來,守住了府裏的各個角落。
    沈昭華看著那些明晃晃的刀槍,看著他們冷漠的眼神,隻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北境大敗,父親被誣,府邸被圍……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狠,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猝不及防地將整個沈家罩了進去。
    “祖母,您撐住。”她低聲對老夫人說,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鎮定,“這事兒不對勁,我們不能就這麼認了。”
    老夫人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她拍了拍沈昭華的手,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去密室,找”魚符”。”
    沈昭華心裏一動。她知道府裏有個密室,是祖父那輩留下來的,據說藏著能在危急時刻調動舊部的信物,可父親從未讓她見過。
    “嬤嬤,扶老夫人回房歇息。”沈昭華對一旁的嬤嬤說,然後轉向那校尉,“既然是聖命,我等自然遵從。隻是祖母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嚇,還請各位軍爺行個方便,不要在院內喧嘩。”
    校尉沒說話,算是默許了。
    沈昭華扶著老夫人回到內室,待嬤嬤伺候老夫人躺下,她借著去取藥的名義,快步走進了書房。按照老夫人剛才暗中示意的方位,她在書架後摸索了片刻,果然摸到一塊鬆動的磚塊。輕輕一按,書架緩緩移開,露出後麵一道狹窄的暗門。
    暗門後是陡峭的石階,一股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沈昭華點亮一盞油燈,沿著石階往下走。密室不大,裏麵隻放著一個舊木盒。
    她打開木盒,裏麵果然躺著一枚巴掌大的魚符,用黃銅鑄成,上麵刻著狼頭圖案,與父親信函上的火漆印一模一樣。魚符旁邊還有一張紙條,是祖父的筆跡:“沈家若遇滅頂之災,持此符往涼州,尋”老馬”。”
    涼州,是祖父當年鎮守過的地方。
    沈昭華握緊那枚冰涼的魚符,指尖微微顫抖。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枚信物,更是沈家最後的希望。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還有士兵的嗬斥聲。沈昭華心裏一緊,連忙將魚符塞進貼身的衣襟裏,把木盒放回原處,快步走出密室,將書架歸位。
    剛轉身,書房的門就被踹開了。那名校尉帶著幾個士兵闖了進來,目光在房間裏四處掃視。
    “你在這兒做什麼?”校尉厲聲問道。
    “我爹的書房,我進來看看不行嗎?”沈昭華強作鎮定地反問。
    校尉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幅攤開的北境布防圖,眼神一沉:“私藏布防圖,你可知這是什麼罪?”
    “這是我爹的遺物,留著做個念想,算什麼罪?”沈昭華寸步不讓地盯著他。
    校尉冷笑一聲,將布防圖卷起來:“聖上說了,沈家所有與軍務相關的東西,都要上交。搜!”
    士兵們立刻開始翻箱倒櫃,書架上的書被扔得滿地都是,桌椅被掀翻,連牆上掛著的弓箭都被取了下來。沈昭華看著這一切,心疼又憤怒,卻隻能死死忍著。
    突然,一個士兵喊道:“校尉,這裏有個暗格!”
    沈昭華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隻見那士兵從書架底層的一個暗格裏翻出一個鐵盒,打開一看,裏麵是幾封信件。
    校尉拿過信件看了幾眼,臉色越來越沉,最後“啪”地一聲將信拍在桌上,對著沈昭華厲聲說道:“沈毅果然通敵!這些是他與北狄王的往來書信,證據確鑿!”
    沈昭華衝過去拿起信一看,隻見上麵的字跡模仿得與父親有幾分相似,內容卻是商議如何裏應外合,獻出雁門關。
    “這是偽造的!”她氣得渾身發抖,“我爹的筆跡不是這樣的!你們是栽贓陷害!”
    “是不是偽造的,自有大理寺來斷。”校尉收起信件,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沈小姐,看來你得跟我們走一趟了。”
    沈昭華看著他身後那些士兵,知道反抗無用。她的目光掃過窗外,雨還在下,天色越來越暗。她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一句話:“越是危急的時候,越要沉得住氣。”
    “我跟你們走。”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梁,“但我有一個要求,讓我跟祖母道別。”
    校尉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沈昭華走進內室,老夫人正坐在床邊,眼神平靜得不像剛經曆了巨變。她拉過沈昭華的手,將一個小小的油布包塞進她手裏,低聲說:“裏麵是盤纏和換洗衣物。記住,從密道走,出了城往西北去,找你趙伯伯。他是你爹最信任的副將,現在在城外的流民營裏。”
    沈昭華一愣:“我不跟你們走嗎?”
    老夫人摸了摸她的頭,眼眶泛紅,卻笑著說:“傻孩子,你是沈家的根,不能留在這裏。你爹說的對,沈家兒郎要守家國,沈家女兒也要活下去,要為你爹,為沈家洗冤。”
    外麵傳來校尉不耐煩的催促聲。
    “快走。”老夫人推了她一把,“密道直通府外的巷子,出去後別回頭。記住,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沈昭華看著祖母鬢邊的白發,看著她故作堅強的笑容,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她用力點了點頭,轉身跑進了書房,再次打開了密室的門。
    在她走進暗門的那一刻,她聽見老夫人對外麵說:“昭華年紀小,不懂事,讓她去偏院冷靜冷靜,我跟你們走。”
    然後是校尉冷漠的聲音:“帶走。”
    沈昭華沿著石階往下跑,油燈的光暈在牆壁上晃動,映出她含淚卻堅定的臉。她緊緊攥著懷裏的魚符和油布包,仿佛攥著整個沈家的命運。
    雨還在下,衝刷著將軍府的朱門,也衝刷著京城的街道。沒有人知道,在這場驟雨驚雷之中,一個十六歲的少女,正從黑暗的密道裏逃離,帶著洗冤的誓言,帶著守護家國的信念,奔向未知的前路。
    她的身後,是搖搖欲墜的家;她的前方,是風雨飄搖的國。而她手中的槍,終將在不久的將來,重新染上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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