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3章聽見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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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由灰燼鋪就的路,沒有溫度,沒有實體,卻在蘇清漪的感知中無比清晰。
它從她腳下延伸,穿過破廟的門檻,沒入蒼茫的晨霧之中,指向未知的南方。
她站起身,死寂的眸子裏映著那條灰色的路,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沒有猶豫,她邁出了第一步。
一步落下,腳印所在之處,一縷極細的黑色火焰無聲燃起,又在瞬間熄滅。
她沒有察覺,隻是麻木地向前走著。
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有一朵微不可見的黑焰在她腳下綻放、凋零。
古道兩側,本已枯死的野草,在她經過的瞬間,竟違反常理地抽出嫩綠的新芽,隨即又以更快的速度焦黑、枯萎,化為飛灰。
生機與死意,在她周身形成一個詭異而矛盾的循環。
這正是《血神經·逆命·噬影篇》的力量在無意識間外泄的征兆——以生命源力為燃料,點燃通往幽冥的道路。
她對此一無所知,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走下去。
就在這時,一個稚嫩又混雜著無數回音的聲音,突兀地從她的影子裏傳來,帶著一絲好奇與困惑:“你在找他……我們也曾等過一個人。”
蘇清漪的腳步一頓,茫然四顧。
四野無人,晨風蕭瑟。
她以為是幻覺,搖了搖頭,繼續前行。
影子裏,那由百魂聚合而成的命鎖童不再言語,隻是安靜地潛伏著,感受著她心中那份灼熱的執念。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南疆邊陲,憶塵鎮。
此地早已是一片廢墟,焦黑的斷壁殘垣訴說著曾經的慘烈。
空氣中,依舊殘留著術法與怨念交織的稀薄氣息。
沈璃一襲黑衣,身背長劍,如同一道孤高的影子,行走在這片死寂之地。
她的情報指向這裏,一個古老的傳聞——憶塵鎮曾有奇人,能“聽骨識魂”,甚至能與死者殘留的執念對話。
她追尋的線索“聽見灰”,源頭便指向此處。
沈璃在一片倒塌的宗祠廢墟中停下腳步。
她的靈覺在這裏感應到了一絲極不尋常的波動。
她拔出長劍,真元灌注,猛地刺入地麵!
“轟!”
亂石翻飛,塵土彌漫。
一片深埋地下的殘破石碑被她用巧勁震了出來。
碑身布滿裂痕,但上麵五個古樸的大字依舊清晰可辨,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傲然:
“聽灰者立此。”
就是這裏!
沈璃眼神一凜,正要上前仔細探查,突然,被掘開的土坑深處,傳來一陣微弱如蚊蚋的嗚咽。
下一刻,一隻枯瘦如柴、布滿黑色經絡的手猛地從土裏伸出,死死抓住了沈璃的腳踝!
沈璃心頭一驚,殺氣瞬間暴漲,但隨即又被她強行壓下。
她看清了那隻手的主人——一個從地底爬出的“人”。
他全身的血肉仿佛都被抽幹,隻剩下一層皮包裹著骨頭,唯有一雙眼睛,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光。
源奴·零!
被源守者抽幹了所有力量、隻為傳遞某個消息而吊著一口氣的活死人!
“你……也是來找……能聽見灰的人?”源奴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最後的生命力,“他們說……隻有真心碎過的人……才能聽見灰裏的聲音……”
他死死盯著沈璃,眼中竟流露出一絲詭異的憐憫:“回去吧……別找了……”
“林淵……沒死透……”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用盡最後的氣力嘶吼道,“他在求救!在灰燼裏……哀嚎!”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的身體“砰”地一聲,徹底化作一蓬飛灰,隨風而散。
原地,隻留下一個閃爍著微光的耳墜。
沈璃瞳孔驟縮,緩緩蹲下,撿起了那枚造型奇特的耳墜。
耳墜內部,一個微型符陣正以極低的頻率運轉著,像一顆瀕死的心髒。
林淵……在求救?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驚雷,在她冰封的心湖上炸開一道裂縫。
是夜,山風呼嘯。
蘇清漪尋到一處避風的山洞,點燃了篝火。
她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個布包,將那捧灰燼攤在掌心。
這是林淵留給她的一切。
她癡癡地看著,淚水無聲滑落,滴入灰燼之中,瞬間被吸收,不見蹤跡。
她伸出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輕撫著那片冰冷的死寂,仿佛在**愛人的臉頰。
“林淵……”她喃喃自語,聲音破碎,“你騙我……你說過會一直陪著我……”
忽然,就在她的指尖之下,那捧死寂的灰燼中,響起一個比風聲更細微、幾乎無法捕捉的呢喃:
“竹林……開花了嗎?”
蘇清漪如遭雷擊,渾身劇震!
這個聲音!
是林淵的聲音!
這句問話,是他們少年時最私密的約定——青雲宗後山那片從不開花的苦竹林,林淵曾對她說,若有一天竹林開花,他便帶她離開宗門,浪跡天涯。
她幾乎要失聲痛哭,卻又死死捂住嘴,生怕驚擾了這絲來之不易的奇跡。
她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對著掌心的灰燼,哽咽著回應:“開了……開了……滿山都是……開滿了白色的花……”
下一瞬,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整捧灰燼,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操控,在她掌心微微震動,那些細小的顆粒自動排列、組合,竟緩緩形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去葬神淵。”
字跡出現不過一息,便重新散亂。
但蘇清漪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她死死攥緊手掌,感受著灰燼殘存的、那絲不屬於自己的意誌。
這不是幻覺!
這不是夢!
他真的還在!用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在回應她!
同一時刻,淨魂井。
此地魔氣森然,井口周圍的地麵已經徹底化為焦土。
源守者首領無淵,親率三名金甲源守者懸浮於井口之上,臉色陰沉如水。
“首領,井底殘留的魔氣波動,與九幽魔鼎同源,但其中……混雜著一股極其龐大的怨念,不,是執念。”一名源守者稟報道。
無淵眼中閃過一絲暴虐:“他以為將魂魄打散,融入情劫魔源,就能瞞天過海嗎?天真!”
他雙手結印,一座由無數金色符文構成的繁複大陣瞬間展開,如同一隻巨大的金色耳朵,緩緩罩向淨魂井。
“諦聽萬界,追本溯源!開!”
無淵低吼一聲,諦聽陣驟然光芒大放,開始捕捉天地間與此地魔源同頻的波動軌跡。
他要順著這條線,找到魔源核心的宿主,將她連同林淵最後的痕跡一並抹殺!
然而,陣法剛剛啟動,湧入他腦海的,卻不是他預想中林淵單一的魂念波動。
而是一片浩瀚如煙海的嘈雜之聲!
“她活著,我死了也值。”
“帶我的眼睛,替我看看她是否安好。”
“我的愛,我的恨,我的不甘……全都給你,隻要……讓她活下去……”
成百上千,不,是成千上萬個不同的聲音,來自不同的人,不同的執念,此刻卻彙聚成一股洪流,齊聲誦念著同一個意誌!
“噗!”
無淵如遭重擊,身形劇震,一口金色的血液噴灑而出,麵色瞬間煞白!
“這……這不是單一魂念!”他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驚駭與震怒,“這是……千萬執念共鳴!他不是在複活自己……他在用世間所有愛而不得的怨念作柴,用對那個女人的偏執為火……他要以眾生之情,重鑄魔尊之魂!瘋子!這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南疆,憶塵鎮廢墟。
沈璃終於破解了耳墜上的微型符陣。
一道微弱的光芒投射在空中,形成了一段模糊的影像。
影像中,是林淵。
時間,似乎是在他前往九幽魔鼎赴死之前。
他站在一片盛開的淵心鴉花叢中,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他摘下一朵花,從花蕊中引出一根漆黑的鴉羽,隨即逼出一滴心頭血,融入羽翼之中。
做完這一切,他對著那根鴉羽,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了一句:
“若我神魂俱滅,形銷骨散,便讓這根羽毛,帶著我唯一的”不甘”,去尋找……能聽見它的人。”
影像到此為止。
沈璃怔在原地,腦海中所有線索瞬間串聯成線!
源奴的話、聽灰者的石碑、林淵最後的舉動……她猛然頓悟!
所謂“聽見灰的人”,根本不是什麼能與亡魂對話的術士!
那不是一種神通,而是一種資格!
不是用耳朵去聽物理之聲,而是用一顆同樣破碎、同樣偏執的心,去感知另一種達到極致的執念!
能聽見林淵在灰燼中哀嚎的人,普天之下,有且隻有一個!
蘇清漪!
當夜,山洞中。
蘇清漪在極度的疲憊與激動中再次沉沉睡去。
她又一次陷入夢境。
這一次,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無比的鍾擺之下。
鍾擺的左側,懸掛著一個白衣勝雪、溫婉淺笑的自己;右側,則懸掛著一個身披神甲、手持利劍、眉眼冷漠的神女。
鍾擺“滴答、滴答”地擺動著,每一次,都有一片灰燼從鍾擺的核心飄落。
忽然,林淵的聲音從鍾內響起,帶著一絲疲憊,卻無比清晰:
“清漪,選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是要作為無憂無慮的蘇清漪活下去,忘記仇恨,忘記他?
還是作為背負宿命的九霄神女活下去,斬斷塵緣,重登神位?
鍾擺的擺動越來越快,兩側的人影也越來越模糊,仿佛隨時都會被撕裂。
蘇清漪看著那不斷飄落的灰燼,看著那代表著林淵正在消散的痕跡,心髒猛地一抽。
她閉上眼睛,用盡靈魂所有的力量,嘶聲呐喊:
“我誰都不選!我隻要你!我要記得你!我要你活過來!”
“我要你活——!!!”
“鐺——!!!”
一聲震徹神魂的鍾鳴巨響,整個夢境世界轟然炸裂!
蘇清漪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劇烈地喘息著。
她低頭一看,隻見自己胸前心口處的衣襟,竟被一團黑色的火焰燒穿一個大洞,露出下麵完好無損、卻浮現著更多血色紋路的皮膚。
那團黑焰,正源源不斷地從她心髒的位置湧出!
她驚愕地看向地麵,隻見那一捧灰燼,此刻竟已不再是散亂一團,而是自動彙聚成一個巨大而清晰的箭頭,箭頭所指的方向——正南!
正是葬神淵的方向!
與此同時。
遠在青雲宗禁地深處的九幽魔鼎,在沉寂了數日之後,發出了第九次、也是至今為止最劇烈的一次震動!
“嗡——!!!”
鼎身之上,無數道血色的裂痕瘋狂蔓延,一行全新的、仿佛由萬魂之血寫就的古字,緩緩浮現,散發出吞天噬地的恐怖氣息:
“源噬啟。”
山洞中,蘇清漪緩緩站起身。
她眼中的迷茫與悲傷已經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徹骨的堅定。
她邁步走出山洞,腳下的灰燼之路不再虛幻,反而凝實了數分,仿佛一條通往地獄的黑色地毯。
前路,血霧彌漫,殺機四伏。
但她的腳步,再無半分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