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9章我的罪,我自己燒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4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血霧翻湧間,那張讓他靈魂都為之顫栗的臉,竟是他自己!
一個約莫七歲,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自己。
幻象之中,冰冷的雨水混著泥漿,從天而降。
四周是亂葬崗的腐臭與死寂,一座座新墳舊塚犬牙交錯。
年幼的林淵蜷縮在一具無名屍骸的臂彎下,懷裏緊緊抱著一個更小的、氣息微弱的女嬰。
那是他的親妹妹。
“哥……餓……”女嬰的哭聲細若蚊蚋,小手無力地抓撓著他的破衣。
年幼的林淵用身體為她擋住刺骨的寒風,將懷裏藏著的半塊早已發硬的幹糧,一點點掰碎,塞進妹妹幹裂的嘴裏。
他自己已經三天沒有進食,胃裏像是有一團火在燒。
可他隻是溫柔地拍著妹妹的背,一遍遍地低語:“不餓,淵兒不餓……妹妹吃……”
畫麵流轉。
雨停了,妹妹的身體卻越來越冷,最後那一聲微弱的“哥”還沒喊完,便在他懷中徹底沒了聲息。
那一刻,年幼的林淵沒有哭,沒有喊。
他隻是靜靜地抱著妹妹冰冷的屍體,雙眼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後,另一個“他”悄然浮現。
那同樣是七歲的林淵,但眼神卻截然不同。
那雙眸子裏沒有孩童的純真,隻有與生俱來的、睥睨眾生的冷漠與瘋狂。
上古魔尊的人格,在他最絕望的時刻,悄然蘇醒。
“真可憐啊。”魔性的“林淵”蹲下身,嘲弄地看著抱著屍體、宛如石雕的自己,“為了一個必死之人,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你的軟弱,就是你所有痛苦的根源。”
“閉嘴……”年幼的林淵喉嚨裏擠出嘶啞的低吼。
“看看你,連恨都不會。他們把你和你妹妹像垃圾一樣丟在這裏,你卻隻懂得抱著一具屍體發呆。”魔性的“林淵”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冰冷的臉頰,“這樣的你,活下來又有什麼用?不如,讓我來幫你一把。”
話音未落,那雙屬於孩童,卻布滿魔紋的手,猛地扼住了年幼林淵的脖頸!
“不……不要……”他想掙紮,卻發現自己早已油盡燈枯。
在令人牙酸的骨裂聲中,那個抱著妹妹屍體、尚存一絲人性的“軟弱的自己”,被另一個“他”親手掐斷了喉嚨,徹底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幻象至此,血霧中那手持忘川剪的斷憶使再次浮現,鏽跡斑斑的剪刀對準了林淵的眉心。
“嗡——”
剪刀即將落下。
“等等。”
林淵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決絕。
他竟抬起手,生生抓住了那冰冷的剪刃!
“這一段……我自己剪。”
斷憶使的動作一滯,仿佛從未見過敢於反抗它的逆輪者。
林淵不再理會它,另一隻手並指如劍,指尖凝聚出一根幾乎透明的、由神魂之力構成的“斷脈針”。
他沒有絲毫猶豫,將這根針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太陽穴!
“噗!”
劇痛如潮水般席卷,比任何酷刑都要猛烈百倍!
他強忍著靈魂被撕裂的痛苦,硬生生從識海最深處,逼出了一枚閃爍著猩紅光芒的記憶碎片——那正是七歲那年,他在亂葬崗親手“殺死”自己的畫麵!
他將那碎片托在掌心,看著裏麵那個因軟弱而死的自己,和那個因瘋狂而活下來的自己,臉上浮現出一抹自嘲的慘笑。
“哢嚓!”
他五指猛然合攏,將那枚記憶碎片,親手捏得粉碎!
刹那間,他頭頂的黑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次斑白一寸,臉上本就深刻的皺紋又添了幾分,仿佛歲月在他身上加速了十年。
但他那雙空洞的眼眸深處,戰意卻愈發熾烈、瘋狂!
“我不是為了逃過去……”他對著虛空,一字一頓地說道,“是為了……走下去!”
話音落,第七座橋轟然貫通!
他踏上第八座橋。這一次,橋中央靜靜地站著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須發皆白的僧人殘魂,半邊身子已經化作了頑石,與腳下的骨橋融為一體。
他懷中抱著一塊焦黑如炭的符紙,眼神悲憫而滄桑,正是冥河君的弟子——罪影僧。
“我曾代師尊受過九九八十一道天劫,並非因忠,而是因悔。”罪影僧的聲音仿佛從萬古之前傳來,帶著解脫與釋然,“我曾為救一人而屠一城,妄圖以功德抵消罪孽,卻不知,逃避的罪,隻會越積越重。”
他緩緩抬起石化的手臂,將那塊焦黑的符紙遞向林淵。
“此乃”承罪符”,非我所創,乃是上古一位大能所留。傳說中,唯有甘願背負萬人之罪、萬魂之怨者,方可將其激活。”
罪影僧看著林淵,眼中露出一絲讚許:“你若真想救她,便別再求天道開恩,也別指望他人替你分擔。逆天改命,本就是一條獨行路……把所有人的債,都扛在你一個人的身上!”
林淵沒有說話,隻是伸出顫抖的手,接過了那張看似平平無奇的符紙。
他毫不猶豫地將其貼在了自己的心口。
“嗡——!”
就在符紙觸及皮膚的刹那,整座命鎖塔劇烈震動!
那懸掛在塔身上的上百具逆輪者的枯骨,齊齊發出無聲的咆哮!
環繞在林淵身邊的百道命鎖童殘魂,同時發出了淒厲至極的哀鳴!
無數駁雜、狂暴、充滿了怨毒與不甘的冤魂執念,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一道道黑色洪流,順著那枚承罪符,瘋狂地湧入林淵的體內!
“呃啊啊啊啊——!”
林淵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
他的經脈在瞬間寸寸斷裂,神魂像是被萬千厲鬼同時撕咬,五髒六腑都在這股恐怖的罪業洪流下瀕臨破碎!
但他沒有倒下,反而仰天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嘯!
“來啊!都衝我來!!”
他眼中血絲爆射,狀若瘋魔,竟主動敞開神魂,任由那萬千罪業衝刷己身!
那枚承罪符驟然燃起一蓬幽藍色的火焰,詭異的是,這火焰並不灼燒林淵的肉身,反而像一個無底的漩渦,將原本要反噬他魂魄的命鎖鏈之力,盡數吸扯、轉嫁到了他自己身上!
“喀喀喀……”
那些死死纏繞著他神魂的命鎖鏈,在這股“以罪換罪”的霸道力量下,竟開始一寸寸崩解,化作灰燼,隨風飄散!
第九橋頭,始終如神祇般漠然的冥河君,那雙俯瞰生死的眼眸中,第一次泛起了真正的波瀾。
“你竟敢……主動承受不屬於你的罪?”
林淵掙紮著,一點點從地上站起。
他每動一下,嘴角便溢出一縷黑血,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愈發張狂。
“你說,逆輪者,必遭天譴?”他冷笑著,每說一個字,腳下的白骨石橋便自動向前延伸一尺,仿佛他的意誌本身,正在重塑此地的規則!
“好啊——”
“那就讓這天,隻劈我一個!”
就在此時,橋側的血霧中,一個嬌小的身影悄然浮現。
那是一個看上去僅有六歲的女童,粉雕玉琢,眸光清澈如洗。
她懷裏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朵含苞待放的九陽花,正是此花的守護者,血花靈。
“你願以己身承萬罪,以殘命換她生,我便許你一瞬相見。”女童的聲音清脆空靈,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
林淵的目光死死盯著那朵九陽花,那正是複活清漪的關鍵!
然而,他卻緩緩搖了搖頭。
“我不隻要一瞬……”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我要她……清醒地、完整地,活完一輩子。”
血花靈澄澈的她將那朵九陽花收回懷中。
“那你……得先變成一個”死人”。”
話音未落,一直停在林淵肩頭的淵心鴉猛然展翅飛起!
它那雙由光與影構成的透明羽翼,輕輕掠過林淵的雙眼。
刹那間,林淵那早已失去視覺的眼眸,竟短暫地恢複了一絲光亮!
他看見了。
在無盡深淵的彼岸,在那片屬於亡者的世界裏,蘇清漪的魂影正靜靜地站著,朝他伸出了手。
她的唇瓣微動,沒有發出聲音,但林淵卻清晰地讀懂了那兩個字的唇形。
“淵哥哥……”
視線僅維持了一息,便再度陷入永恒的黑暗。
第九橋前,最後的斷憶使,舉起了那把飽飲了無數逆輪者記憶的忘川剪。
此刻的林淵,已是白發蒼蒼,背脊佝僂,五感盡失。
他唯一能感知的,隻有心口那枚承罪符傳來的、如花瓣般微弱的光與熱,維係著他最後一絲神誌。
他“望”著橋對麵那個君臨天下的身影,用盡全身力氣,嘶啞開口:
“告訴我……如果我現在回頭,她……還能不能活?”
冥河君沉默了片刻,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不能。但她的魂,不會再因執念而痛苦。”
林淵聽完,忽然笑了。
那笑容裏,沒有解脫,沒有悲傷,隻有一種燃盡一切的決絕。
“那……就不回頭了。”
他主動、緩緩地低下了頭,將自己蒼老的脖頸,迎向了那冰冷的剪刃。
“哢嚓——”
忘川剪落下。
他生命中最後一段、也是最重要的一段記憶,被徹底剪斷。
他忘了,自己為何要拿起這把劍。
“轟隆——!!!”
第九座橋,轟然貫通!
整座命鎖塔發出雷鳴般的劇烈震顫,懸掛其上的上百具枯骨在同一時刻昂起了頭顱,空洞的眼眶中爆發出璀璨的魂火,齊聲發出無聲卻震撼三界的呐喊:
“恭迎——新逆輪者!”
林淵拖著那具仿佛隨時都會化作塵埃的殘軀,踏上了通往終點的第九橋。
他的身後,九具形態各異的“自我殘魂”逐一浮現——那個抱著妹妹屍體的少年、那個初入宗門的青年、那個為愛瘋魔的狂徒、那個血洗仇敵的劊子手、那個竊取他人性命的竊命者、那個背負萬千罪業的負罪者……
他們一言不發,隻是朝著那道佝僂的背影,深深跪拜,無聲相送。
行至橋心,冥河君終於伸出手,攔住了他。
“你已無憶、無感、無我,連為何要走下去都已忘記,何苦……還要執著?”
林淵沒有回答,因為他已經無法言語。
他隻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手中那把陪伴他一生的斷魂劍,狠狠插入腳下的橋麵。
而後,他竟雙手合十,對著劍身,猶如最虔誠的信徒,緩緩低下了頭。
他像是在低語,又像是在祈禱。
我不記得了……
但我還在走。
這就夠了。
在他頭顱垂下的瞬間,一道貫穿天地的血光,猛然從他體內爆發!
血光衝天,一朵通體金紅、仿佛由世間最純粹的執念與罪業澆灌而成的九瓣奇花,緩緩自他那顆早已停止跳動的心口,升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