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8章我走一步,她就多活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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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獄無聲,深淵無底。
林淵感覺自己在不斷下墜,四周是粘稠如水銀的猩紅霧氣,它們瘋狂地湧入七竅,卻帶不來任何感官上的知覺。
他的眼、耳、鼻早已在之前的激戰中被幽冥魔源的反噬所廢,如今,連僅存的味覺與知覺都仿佛被這片虛無徹底剝奪。
他像一塊沉入死海的頑石,沒有方向,沒有終點。
就在意識即將被這無盡的沉淪徹底吞噬之際,一股輕柔而無可抗拒的力量猛然托住了他下墜的身體。
墜勢驟停。
林淵被那股力量平緩地放下,雙腳踏上了一片冰冷堅硬的實地。
他緩緩睜開那雙早已看不見任何光影的眼睛,可怖的是,一幅清晰無比的畫麵卻直接烙印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一條橋。
一條由億萬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長橋,從他腳下延伸出去,橫跨著一條無邊無際、緩緩流淌的冥河。
河水漆黑如墨,偶爾翻滾起一個氣泡,炸裂時,會發出一聲仿佛亡魂歎息般的輕響。
橋的盡頭,隱沒在翻湧不休的猩紅濃霧裏,不見歸處。
而在橋頭,就立在他麵前三尺之地,站著一個身影。
那身影麵容模糊,仿佛籠罩在一層水汽之後,手中卻握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巨大剪刀。
剪刀上沾染著暗褐色的血漬,散發著一股連時空都能剪碎的腐朽與終結的氣息。
“忘川剪……”
三個字,並非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他識海中響起。
那模糊的身影動了,他抬起剪刀,對著林淵,聲音平淡而古老,不帶一絲情感:“過橋者,必舍一段命憶。此乃逆輪鐵律,不可違逆。”
“你要見她,便先交出……”你是誰”。”
話音未落,在濃霧深處,一座若隱若現的巨塔塔影之上,驟然浮現出百道虛幻的魂影。
那些魂影或老或幼,或男或女,皆是麵目痛苦,眼神空洞,正是那所謂的“命鎖童”。
百道殘魂,如鬼魅合唱,齊聲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低語:
“換我……換我……”
“用我的命,換我的愛人……”
“用我的魂,換我的孩兒……”
“換我……換我活……”
那聲音仿佛帶著世間最深沉的執念與不甘,化作無數細小的尖針,瘋狂刺向林淵那本就脆弱不堪的識海。
林淵卻對這足以讓化神修士心神崩潰的魂音置若罔聞。
他沒有回答斷憶使,更沒有理會那些聒噪的殘魂。
他隻是默默地將手中那柄早已傷痕累累的斷魂劍往地上一拄,劍尖與白骨地麵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嘎吱”聲。
然後,他抬起腳,一步,一步,踏上了白骨之橋。
他的腳步聲沒有在這死寂的空間裏引起任何回響,卻仿佛踩在了整座空間的命脈之上,引得遠處那座命鎖塔的塔影都為之劇烈震顫!
刹那間,血霧翻湧,幻象頓生!
眼前不再是白骨之橋,而是觀死樓外那個暴雨傾盆的黑夜。
沈璃跪倒在血泊之中,臉色蒼白如紙,她以歸元靈脈之力為他擋下致命一擊,掌心的金色紋路正在飛速黯淡。
她抬起頭,看著他,嘴角溢出鮮血,口中卻在喃喃低語:
“淵哥哥……你答應過……要記得我……”
那是她在瀕死之際,對他唯一的請求。
就在此時,橋頭的斷憶使動了。
他手中的忘川剪“哢嚓”一聲,對著林淵的方向,輕輕一剪!
“不——!”
林淵腦中轟然炸裂,仿佛有一顆雷霆被引爆!
那股無法抗拒的冰冷力量瞬間席卷了他的整個識海。
關於那個雨夜的一切,那冰冷的雨水,那濃重的血腥味,沈璃袖口被鮮血染紅的刺目畫麵,她那句帶著無盡眷戀與哀求的“記得我”……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剪之下,被硬生生連根拔起,化為齏粉,煙消雲散!
“呃啊!”
林淵身體劇烈地一晃,險些栽倒。
他捂著頭,感覺到一種靈魂被撕裂的劇痛。
更讓他心神劇震的是,他能“看”到,自己原本漆黑如墨的發絲,從發梢開始,竟憑空染上了一抹刺眼的霜白!
逆命者,每過一橋,壽元折損十載!
這,就是代價。
林淵強忍著識海的劇痛,挺直了搖晃的脊梁。
他忘了那個雨夜,忘了沈璃的托付,但他沒有忘,他要往前走。
他繼續邁步。
很快,他踏上了第二座石橋。
幻象再起。
這一次,他身處一座燃燒的祭壇之上。
蕭寒盤坐於祭壇中央,手腕上那根與沈璃相係的紅繩,正在寸寸燃盡。
為了救沈璃,他獻祭了自己最後的生命與神魂,身軀正一點點化作漫天光點。
“不……”
林淵瞳孔驟縮,幾乎是出於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那些消散的光點。
可就在他伸手的瞬間,一條冰冷、沉重,刻滿了詭異符文的鎖鏈,悄無聲息地從虛空中浮現,“嘩啦”一聲,死死纏繞住了他的左臂!
冥河君的命鎖鏈!
一股名為“悔意”的烙印順著鎖鏈瘋狂湧入他的體內,那是蕭寒在犧牲時,未能親口對沈璃說出心意的無盡悔恨。
這股悔意,足以讓任何心誌不堅者瞬間道心崩潰,化為行屍走肉!
“滾!”
林淵牙關緊咬,額頭上那枚沉寂的獄心魔紋驟然亮起!
他竟沒有去抵抗那股悔意,反而以幽冥魔源之力,強行將其吞噬!
“我不救你們……我是來救清漪的!”
他對著虛空,也對著自己,發出一聲冰冷刺骨的低吼。
話雖如此,那份屬於蕭寒的撕心之痛,卻被他硬生生轉化為最精純的魔源燃料,在他早已千瘡百孔的經脈中瘋狂衝撞!
“砰!砰!砰!”
一連串經脈炸裂的悶響在他體內響起,鮮血瞬間浸透了他的衣衫。
但他硬是扛著這股力量,踏過了第二座橋。
忘川剪再次落下。
他右邊的鬢角,也添上了一片觸目驚心的銀絲。
第三座橋,幻象更加酷烈。
他看到了蘇清漪。
她站在青雲宗的淨魂井邊,淚流滿麵,
“淵哥哥,不要複活我……我身染魔氣,若醒來,神智盡喪,隻會成為殺人魔頭……求你,不如讓我永遠沉睡……”
這句帶著哭腔的話,如同一柄最鋒利的刀,狠狠刺入林淵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閉嘴!”
林淵雙目赤紅,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
“死人沒有資格決定自己的命運!我要的是她活著!活著的蘇清漪!”
他猛然撕開自己早已焦黑一片的胸膛,在心髒的位置,一朵若隱若現的幽冥花瓣,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
他竟是借用這魔源核心的殘力,強行鎮壓住這足以動搖他根本執念的識海動蕩!
斷憶使第三次揮動了剪刀。
“哢嚓。”
這一次,被剪去的是他童年時,在青雲宗後山那片竹林裏,第一次遇見那個梳著羊角辮、遞給他半塊糕點的小女孩的記憶。
那一天,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可現在,一切都湮滅了。
林淵的身子又是一晃,他發現,自己已經記不清蘇清漪的聲音是什麼樣了。
他隻依稀記得,有一個叫“清漪”的名字,像刀一樣刻在他的心上,融入了他的骨血裏。
第四橋……第五橋……
當林淵步履蹣跚地踏上第五座白骨之橋時,他已是形容枯槁。
五感之中,視覺、聽覺、嗅覺、味覺盡數喪失,僅存一絲微弱的觸覺。
滿頭青絲,已然化作一片茫茫雪白。
他的背,也因為壽元的流逝與身體的重創而微微佝僂。
但他依舊將脊梁挺得筆直。
手中的斷魂劍拖行在身後,在白骨鋪就的橋麵上,劃出一串刺眼的火星。
那百道命鎖童的殘魂依舊圍繞著他,不知疲倦地旋轉、低語。
林淵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看”向那些圍繞著他的殘魂,嘴角竟勾起一抹慘然而瘋狂的低笑。
“你們……都想替我死?”
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裂的風箱。
“可這逆天改命的罪……本就是我一個人造的啊。”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眸,仿佛穿透了無盡虛空,直視著橋頭那手持忘川剪的斷憶使。
他竟主動伸長了脖頸,迎向了那把鏽跡斑斑的剪刀。
“剪吧——”
“隻要我還記得”她要活”這三個字,我就……還不是個廢人!”
第六座橋的盡頭,血霧漸漸變得稀薄。
一座巨大而詭異的懸浮巨塔,終於顯露出了它的輪廓——命鎖塔。
塔身之外,懸掛著上百具早已風幹的枯骨,那些枯骨手中,有的緊握著殘破的玉符,有的死死抓著斷裂的飛劍,他們似乎,都曾是與林淵一樣的逆輪者。
就在這時,一隻通體透明,仿佛由光與影構成的烏鴉,悄無聲息地從霧中飛出,輕輕落在了林淵的肩頭。
淵心鴉。血獄淵的最終信使。
它湊到林淵耳邊,用一種不屬於三界任何生靈的語言,輕聲低語:
“她等你,你也等她。”
林淵抬頭,望向那座沉默的巨塔,唇角微動,似乎想回應什麼,卻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遠處,第九座石橋已若隱若現。
橋的中心,一個模糊而偉岸的身影靜靜佇立,散發著君臨天下的無上威壓——正是冥河君。
天空之上,那道貫穿三界的金色裂縫,仿佛也在此刻再度撕開了一絲,猶如一隻窺探凡塵的天道之眼,正在屏息等待著接下來的最終審判。
林淵深吸一口氣,拖著殘破的身軀,再次邁步,踏向了通往第七座橋的路。
他的心中早已做好了準備,準備迎接新一輪關於同伴、關於清漪、關於過往的痛苦剝離。
然而,當他踏上第七座橋的橋頭時,他卻猛然頓住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劇痛,並非來自識海,而是源自靈魂最深處,轟然炸開。
沒有沈璃,沒有蕭寒,也沒有蘇清漪。
這一次,從血霧中緩緩升起的幻象裏,沒有其他任何人的臉。
隻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