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道命鎖鏈從天上壓下來，慢得像凝固的冰，卻帶著碾碎一切的力量。
    它撕開虛空，直奔斷魂崖頂那個孤零零的身影。
    死氣從九天潑下，整座山頭瞬間灰敗，像是被墨水浸透的紙。
    風停了，鳥獸全逃光，連常年飄蕩的霧都被凍在半空，掛在石頭上，白得像裹屍布。
    枯枝“哢”地一聲斷了，在這死寂裏格外刺耳——像倒計時的最後一響。
    林淵跪在崖邊，頭低著，對頭頂那能滅神魂的天罰看都不看一眼。
    他盯著自己的識海，那裏隻剩一枚快熄的水晶球，裏麵飄著三片殘破的記憶。
    一片是清漪十歲生日那天，穿著新裙子跳格子，陽光灑在她發梢，笑出兩顆小虎牙。
    一片是沈璃站在竹林光影裏，把藥膏塞進他手裏，指尖微涼，說：“別死了，我還等著你叫我一聲姐姐。”
    最後一片最深、最黑——七歲那年，他在亂葬崗的屍堆裏刨出一個瘦小的身體，耳邊是她細若遊絲的哭聲。
    雨水混著血灌進衣服，她的手死死攥著他破袖子，不肯鬆。
    身後傳來沙啞的聲音，像石頭在磨：“你已經把嗅覺和聽力獻給了幽冥。再用那朵不祥之花改命……你會忘了”我是誰”。”
    殘憶嫗站在他三步外，披著髒兮兮的麻袍，拄著一根由記憶碎片凝成的拐杖，杖頭嵌著一隻黯淡的眼珠——那是她最後的“觀心”之力。
    她滿臉皺紋，每一道都藏著一段被抹去的故事。
    遠處廢廟簷下的銅鈴突然自己響了幾聲，尖利又短促，接著“啪”地碎裂落地——這是天地的警告。
    林淵沒回頭，也沒說話。
    隻是把按在胸口的九陽花瓣，狠狠往肉裏又摁了一寸。
    劇痛炸開！
    九陽花的陽火和體內的幽冥花陰力猛烈衝撞，漆黑如夜的火焰順著經脈瘋燒，五髒六腑像要化成灰。
    皮膚下爬出蛛網般的黑紋，心跳一次，血肉撕裂一次。
    “隻要我還記得……”他聲音嘶啞，“她醒來時不殺人……我就沒瘋。”
    話音落，他猛地閉眼，識海中的源心紋轟然亮起！
    一盞燈浮現在腦海——蕭寒的命燈。
    此刻，燈焰已縮成米粒大的一點猩紅，眼看就要滅。
    光中映出一座古老祭壇，一人伸指滴血，手腕纏滿紅繩，最後一個名字正剝落成灰。
    不能讓他死！至少現在不行！
    林淵睜眼，眼底全是血絲，像瘋了一樣。
    他“嘶啦”扯開左臂衣袖，青筋暴起。
    抄起斷魂劍，劍尖蘸血，在手臂上飛快畫符！
    每一筆落下，大地裂開，草木焦枯。
    符成刹那，雷雲聚頂，紫電翻騰。
    最後一筆收尾，他引動體內那朵吞噬了他無數記憶與感官的幽冥花，將全部陰力灌進血符！
    “我不改沈璃的命！”他吼得喉嚨撕裂，“天道要她三災九劫，我認！這次，我改蕭寒的！”
    嗡——！
    血符燃起灰白色的冷火，無溫卻凍魂。
    它脫離手臂，化作流光，直衝識海，死死蓋住蕭寒那盞即將熄滅的命燈！
    他是要強行遮住死痕，給蕭寒續命！
    轟！！！
    天地震蕩！
    風雲倒卷！
    山頂積雪崩塌如瀑，百裏外湖水掀起巨浪，魚群離水暴斃，地脈發出嗚咽。
    “豎子！安敢如此！”
    一聲怒喝劈開蒼穹，虛空裂開，一名灰袍老者踏星而至——守燈使降臨。
    他周身環繞十二盞熄滅的命燈，每一盞都是因篡命而亡的靈魂。
    袖口浮現出無數因果鎖鏈虛影。
    他目光如刀，鎖住林淵。
    就在這時，原本緩緩壓下的第九道命鎖鏈猛然加速！
    像一條黑龍撲食，狠狠纏上林淵脖頸，將他整個人提起，狠狠砸向岩壁！
    “噗——！”
    林淵撞在石上，像破麻袋一樣摔下，一大口血噴出，落地竟瞬間蒸發，留下焦黑印記。
    鎖鏈勒進皮肉，脖子冒煙，惡臭四散。
    “你竟一夜連改兩盞命燈？！”守燈使聲音冰冷。
    可被吊在半空的林淵，忽然笑了。
    低沉，嘶啞，卻癲狂至極。
    “你說命運不可違？”他抬頭，滿臉血汙中咧嘴一笑，“可我偏要一人扛三劫！”
    吼聲未落，他竟催動幽冥花之力，反向湧向命鎖鏈——不是抵抗，是吞噬！
    吞它的“命律印記”！
    螻蟻撼天規！
    守燈使第一次變了臉色。
    刹那間，第九道鎖鏈竟真出現一絲停滯！
    就是這一瞬，林淵扭曲命軌！
    識海中，血符灰光暴漲，徹底蓋住蕭寒命燈上的死氣。
    燈焰猛地跳了一下，重新燃起半息光明！
    一夜續命，成了！
    但反噬也來了，比想象更狠。
    “啊——！”
    他右眼視野驟然失色，世界變成褪色水墨畫，迅速灰白。
    伸手摸耳，那隻還能聽見風聲的耳朵，也陷入永恒死寂。
    更可怕的是靈魂的崩塌——關於“孿生妹妹”的記憶，那支撐他活下來的執念，碎了。
    連帶那個被他喚醒的女人，是誰？為何救她？全都開始模糊。
    “你替他續了一夜命……”殘憶嫗閉眼，拐杖輕顫，眼珠流出兩行血淚，“代價是，你忘了你是為何出發。”
    這時，腳步聲踉蹌衝來。
    命紋童跌進廢廟，雙手鮮血淋漓，懷裏抱著一盞碎得隻剩底座的命燈，聲音發抖：“淵主！燈反噬了！沈璃姑娘的命燈突然爆金光，像是……在替人扛劫！”
    話沒說完，營地方向傳來一聲淒厲尖叫——是沈璃！
    林淵那隻灰白的眼睛，瞳孔驟縮如針！
    心裏某個角落被狠狠刺穿，劇痛難忍。
    身體先於意識衝了出去。
    “滾開！”
    他怒吼，體內黑焰爆發，逼退鎖鏈束縛，不顧斷骨，化作一道血影狂衝營地。
    腦子裏隻剩一個念頭：
    她正在替我死……又一次！
    沿途樹木炸裂，泥土翻飛。
    一隻夜梟被餘波震落，還沒展翅就成齏粉。
    “砰！”他用肩膀撞開營帳。
    眼前一幕，讓那顆正在遺忘的心狠狠抽搐。
    沈璃蜷在地上，渾身發抖。
    掌心一道金色紋路燒得通紅，血肉焦爛。
    七竅滲血，順臉滑下，在地上彙成一朵紅花。
    她另一隻手死死攥著那枚殘破族印玉佩，指甲全裂，指節泛白。
    聽到動靜，她艱難抬頭，看見門口的林淵。
    嘴角竟揚起一抹笑，混著血，慘烈又美。
    “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麼蠢事？”
    林淵雙膝一軟，撲跪到她麵前，抬手就要輸靈力救人。
    可她用盡最後力氣，一把推開。
    “別碰我……”聲音輕得像夢話，卻紮進他心裏，“你的手……已經記不得我的溫度了。”
    說完，她閉眼昏死。
    林淵僵住，低頭看那隻懸在半空的手——就在剛才，他想碰她時，手指竟本能地縮了一下，仿佛靈魂在警告：這不是熟悉的溫度。
    他忘了，他的身體已經開始遺忘她。
    恐慌、暴怒，瞬間吞噬！
    他仰頭，對著天空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烏雲瘋狂旋轉，中央裂開一道紫痕，毀滅氣息從中滲出。
    第九道命鎖鏈仍懸於天際，而第十道，已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