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雙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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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虹口區,一棟爬滿爬山虎的老式紅磚洋房,在初夏午後的陽光裏散發著慵懶的木質氣息上海虹口區,一棟爬滿爬山虎的老式紅磚洋房,在初夏午後的陽光裏散發著慵懶的木質氣息。
二樓朝南的套間窗戶敞開,白色紗簾被微風輕輕拂動,露出窗台上幾盆生機勃勃的綠蘿。空氣裏彌漫著舊木頭、新油漆和附近咖啡館飄來的淡淡烘焙香氣。這裏,距離蘇州河不遠,距離褚燼言調任的上海鐵路公安處和蘇蔏固定車次的上海站,都恰到好處地近。
鑰匙轉動鎖芯的輕響後,沉重的橡木門被推開。褚燼言側身,讓提著兩個大行李箱的蘇蔏先進。
陽光從門廊斜射進來,在光潔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影。房間寬敞明亮,老洋房特有的層高讓空間顯得通透。
硬裝簡潔,白牆,深色木地板,幾件線條利落的原木家具是新添置的,散發著淡淡的鬆木味。空氣中還殘留著一點新家具和油漆混合的氣息。
蘇蔏站在客廳中央,放下行李箱,目光緩緩掃過這個即將被稱之為“家”的空間。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在地板上畫出明亮的光斑。
窗外的梧桐樹影搖曳,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這裏沒有列車上的擁擠喧囂,沒有消毒水的氣味,隻有一種屬於老城區的、沉澱下來的寧靜。
他下意識地揉了揉後腰,那道舊傷在旅途勞頓後隱隱作痛,提醒著他與這安寧的格格不入,也提醒著身邊這個人固執的“管”。
“主臥朝南,帶陽台。”褚燼言的聲音打破了片刻的寂靜,他指了指右手邊虛掩的房門,語氣平淡得像在分配宿舍,“次臥小點,但安靜。你腰不好,主臥歸你。”
蘇蔏張了張嘴,那句“不用”還沒出口,就被褚燼言不容置疑的眼神堵了回去。
他知道,在“管”他這件事上,褚燼言的字典裏沒有“商量”。他默默地把自己的行李拖向主臥門口,推開門。
房間果然寬敞明亮,一張寬大的實木床靠牆擺放,鋪著素色的床品,陽光透過落地玻璃門灑滿陽台,溫暖而舒適。
然而,這份舒適卻像一種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褚燼言的照顧,總是這樣,帶著強勢的、不容拒絕的周全,讓他連表達“不需要”都顯得矯情和不知好歹。
褚燼言則拎著自己的黑色行軍包,徑直走向了次臥。那間房確實小很多,窗戶朝北,光線稍暗,靠牆放著一張單人床和一個簡易衣櫃。
他將行軍包放在地上,動作利落地打開,裏麵是幾件疊得棱角分明的便服、洗漱包、幾本厚厚的專業書籍(《鐵路安保技戰術》、《痕跡檢驗圖譜》),以及一個用絨布包裹著的、棱角分明的硬物——蘇蔏知道,那是褚燼言的配槍。
褚燼言拿出配槍,動作熟練地檢查了一下保險,然後走到靠窗的書桌前——那是房間裏唯一像樣的家具。
他拉開最底層的抽屜,裏麵赫然固定著一個銀灰色的、造型冷硬的金屬盒子——警用槍櫃。他將配槍放入,合上抽屜,手指在抽屜麵板側麵一個不起眼的指紋識別區按了一下,輕微的電子鎖閉聲響起。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嚴謹和……疏離感。
蘇蔏靠在主臥門框上,靜靜地看著。褚燼言的世界,似乎永遠被這些冰冷的規則、界限和潛在的危險所劃分。
即使在“家”這個理應放鬆的空間裏,那份屬於乘警的警覺和秩序感,也如同他的第二層皮膚。而自己,正被這股力量,不由分說地卷入其中。
磨合,如同兩條從未並行過的鐵軌,在最初的對接中,不可避免地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深夜。萬籟俱寂。蘇蔏在主臥寬大的床上,因後腰熟悉的鈍痛和換了新環境的不適而輾轉反側。好不容易在疲憊的拉扯下墜入淺眠,突然——
“啪!”
一道極其刺眼、凝聚如柱的冷白強光,毫無預兆地撕裂了臥室的黑暗!光束精準地掃過蘇蔏緊閉的眼瞼,如同冰冷的針尖紮進脆弱的視覺神經!
“唔!”蘇蔏猛地驚醒,心髒狂跳,瞬間被驚出一身冷汗。他下意識地用手臂擋住眼睛,驚魂未定地看向光源。
臥室門口,褚燼言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剪影。他一手扶著門框,另一隻手中,赫然握著一支警用強光戰術手電筒!刺眼的光束正從蘇蔏臉上移開,如同探照燈般掃過臥室的角落、窗簾後、衣櫃縫隙……動作迅捷而專業,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警惕本能。
“褚燼言?!”蘇蔏的聲音帶著睡意未消的沙啞和驚怒,“你幹什麼?!”
光束停頓,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個晃眼的光斑。褚燼言似乎才從某種職業狀態中完全清醒,看清了床上被驚醒、臉色蒼白的蘇蔏。他臉上掠過一絲極其罕見的、類似尷尬的神情,迅速關掉了手電。
“抱歉。”他的聲音低沉,在黑暗中顯得有些生硬,“聽見……有異響。”他解釋得含糊,但蘇蔏瞬間明白了——是樓道裏不知誰家晚歸的鄰居,鑰匙掉在地上的聲音。
這點尋常的動靜,在褚燼言高度敏感的警戒雷達裏,被無限放大成了潛在威脅的信號。
黑暗重新籠罩,但蘇蔏的心跳卻久久無法平複。後腰的鈍痛被驚嚇激發得更加清晰。他躺回床上,瞪著天花板,聽著隔壁次臥傳來極其輕微的門合攏聲。
那道強光帶來的心悸和褚燼言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屬於危險地帶的緊繃感,讓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同居,意味著他從此將生活在褚燼言用警用手電劃定的、那道明暗交織的界限之內。
清晨的陽光帶著暖意。蘇蔏在廚房裏準備簡單的早餐。他剛做完秦主任要求的晨起核心激活訓練(仰臥抬腿、腹式呼吸),後腰的肌肉因用力而微微酸脹。他習慣性地拿出複健師開的藥膏,那是一種深棕色、氣味濃烈刺鼻的中藥製劑,據說能活血化瘀,緩解深層筋膜的粘連。
他撩起T恤下擺,熟練地將黏稠的藥膏塗抹在後腰傷疤周圍,用力揉搓,直到皮膚發熱。
濃烈苦澀的藥味混合著薄荷的清涼感,迅速在狹小的廚房裏彌漫開來,霸道地蓋過了咖啡的香氣和煎蛋的油香。
褚燼言洗漱完畢走進廚房,剛端起咖啡杯,那股濃烈的藥味便如同無形的拳頭,狠狠撞進他的鼻腔!
“阿嚏!阿——嚏!”
毫無預兆地,褚燼言猛地轉過身,背對著蘇蔏,接連打了兩個驚天動地的噴嚏!他高大的身體因劇烈的氣流衝擊而微微顫抖,手中的咖啡差點潑灑出來。
蘇蔏嚇了一跳,停下揉藥的手:“怎麼了?”
褚燼言放下咖啡杯,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發紅的鼻尖,眉頭緊鎖,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藥膏味。太衝。”他顯然對這股氣味毫無招架之力,甚至有些過敏反應,眼眶都有些泛紅。
蘇蔏看著褚燼言難得一見的窘迫模樣,又低頭聞了聞自己手上濃烈的藥味,一時間哭笑不得。
他習慣了這味道,甚至覺得帶著點安心感,卻忘了對嗅覺敏感的人而言,這簡直是生化武器。他默默地把藥膏蓋子擰緊,走到窗邊,將窗戶開到最大。清涼的風湧入,吹散了些許氣味,也吹動了褚燼言額前微亂的碎發。
兩人沉默地吃著早餐。咖啡的香氣努力與殘留的藥味爭奪著空氣的領地。
蘇蔏看著褚燼言依舊有些發紅的鼻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們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氣味世界”。
褚燼言的世界是硝煙、鋼鐵和消毒水的冷冽,他的世界是藥膏、汗水和車廂裏人間煙火氣的微酸。
同居,意味著這兩股氣流將在這有限的空間裏,日夜不息地衝撞、交融。
磨合的陣痛並未結束,反而在夜深人靜時,以最尖銳的方式考驗著那條名為信任的軌道。
蘇蔏的腰傷,在經曆了返程列車上的驚魂和搬家的勞頓後,如同休眠的火山,終於在這個深夜猛烈爆發。
起初隻是熟悉的、深層的酸脹,像生鏽的軸承在骨頭縫裏艱難轉動。他翻了個身,試圖調整姿勢,卻像觸發了某個隱秘的開關。
一陣突如其來的、如同被燒紅鐵鉗捅進骨髓的銳痛,猛地從後腰深處炸開!瞬間席卷了整個腰臀,甚至沿著**後側神經瘋狂向下竄去!
“呃啊——!”壓抑不住的痛呼從緊咬的齒關中迸出。蘇蔏整個人瞬間蜷縮起來,像一隻被扔進沸水的蝦米。
冷汗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黏膩地貼在冰冷的皮膚上。
他死死抓住床沿,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牽扯著那根要命的神經,帶來新一輪撕心裂肺的劇痛。他甚至無法平躺,隻能僵硬地側蜷著,大口喘息,眼前陣陣發黑,如同瀕死的魚。
次臥的門幾乎是瞬間被推開!褚燼言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甚至沒開燈,僅憑著對聲音和氣息的本能判斷衝了進來。
他顯然也沒睡,或許是一直在隔壁留意著動靜。
“蘇蔏!”褚燼言的聲音低沉而緊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他幾步跨到床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城市光暈,看清了蘇蔏慘白的臉、滿頭的冷汗和因劇痛而扭曲的身體姿態。
“腰……抽筋了……動不了……”蘇蔏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生理性的淚意。
褚燼言沒有絲毫猶豫。
他迅速打開床頭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蘇蔏汗濕的額發和痛苦緊閉的雙眼。
他沒有試圖去搬動蘇蔏——那隻會加劇痛苦。而是轉身衝進客廳,打開冰箱冷凍層,拿出之前複健時備用的速凍冰袋(用毛巾包裹好),又飛快地取來急救包裏的筋膜刀——一把閃著冷光的、半月形不鏽鋼器械,邊緣被打磨得極其光滑。
“趴好,別動!”褚燼言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動作卻異常迅速而輕柔。他小心地將包裹好的冰袋敷在蘇蔏後腰劇痛的核心區域,冰冷的刺激讓蘇蔏緊繃到極致的肌肉猛地一縮,發出一聲壓抑的抽氣。
“忍一下,冰敷能暫時麻痹,減輕**。”褚燼言解釋著,聲音低沉而穩定,像在陳述操作流程。他單膝跪在床邊,一手穩穩地按住冰袋,另一隻手拿起那把冰冷的筋膜刀。
冰敷了約十分鍾,蘇蔏感覺那要命的**稍稍緩解,但深層肌肉的僵硬和劇痛依然如同鐵板一塊。褚燼言移開冰袋,用毛巾擦幹他後腰皮膚上的冷凝水。
“放鬆。”褚燼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他將筋膜刀光滑的弧形刃口塗抹上少量的醫用耦合劑(減少摩擦),然後,極其精準地貼上了蘇蔏後腰緊繃如石的肌肉群——正是那道猙獰疤痕周圍、秦主任指出的粘連最嚴重的區域(腰方肌、豎脊肌)。
“嘶……”冰冷的金屬觸感讓蘇蔏倒吸一口涼氣。
下一秒,褚燼言手腕沉穩發力!筋膜刀以近乎完美的15度角切入皮膚,沿著肌肉纖維的走向,開始進行深層刮拭!動作不快,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呃——!”蘇蔏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電流擊中!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劇痛、酸脹和強烈撕裂感的刺激,如同海嘯般從接觸點爆發!這感覺比普通的按摩痛十倍!仿佛有無數根細小的鋼針,在皮肉之下、筋膜之間,被強行剝離、撕開!他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額頭上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滾落,瞬間打濕了枕頭。
“別咬牙!放鬆!深呼吸!”褚燼言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節奏感,低沉而有力,穿透了蘇蔏被劇痛淹沒的意識。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手腕穩定得如同精密機床,控製著筋膜刀的力度和角度,精準地刮過那些粘連成塊的、如同亂麻般的筋膜組織。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刀下肌肉的**、條索狀的硬結,以及蘇蔏身體無法抑製的劇烈顫抖。
每一次刮拭,都像是在蘇蔏的神經末梢上跳舞。劇痛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他的承受極限。
他死死抓住床單,手指幾乎要將其撕裂,身體因為極度的痛苦而不斷小幅度地**、弓起,又無力地落下。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從緊閉的眼角滑落,混著汗水洇濕了鬢角。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
就在蘇蔏感覺自己的意識快要被劇痛撕碎時,一個極其突兀、甚至有些荒腔走板的聲音,在他耳邊極其微弱地、斷斷續續地響了起來。
“我隻是漁火……你是泡沫……”
“運河上的起落……惹起了煙波……”
是褚燼言!他竟然在哼歌!哼著一首極其熟悉的、旋律柔軟的《蘇州河》。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毫無技巧可言,甚至嚴重跑調,幾個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歌詞也含混不清。這與他平時冷硬、字正腔圓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近乎滑稽的反差。
然而,就是這笨拙的、荒腔走板的哼唱,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間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劇痛牢籠!蘇蔏混亂的思緒被這突兀的歌聲猛地拽回了一絲清明。
那熟悉的旋律(盡管被褚燼言唱得麵目全非),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人心的力量,笨拙地穿透了尖銳的痛楚,鑽入他緊繃的神經。
蘇蔏緊閉的眼睫劇烈地顫抖著,淚水流得更凶,但緊咬的牙關卻不由自主地鬆開了一絲。他艱難地、大口地喘息著,試圖跟上那不成調的旋律,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浮木。身體依舊因為刮拭的劇痛而顫抖,但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卻伴隨著那跑調的歌聲,混著血腥味和淚水,悄然湧上心頭,壓過了純粹的生理痛楚。
這個習慣了用命令和行動表達一切的男人,在用他最笨拙、最不擅長的方式,試圖為他分擔痛苦。這比任何止痛藥都更直擊心靈。
筋膜刀刮拭的劇痛依舊存在,每一次都讓蘇蔏的身體不受控製地繃緊、顫抖。褚燼言的哼唱時斷時續,跑調得離譜,但在蘇蔏聽來,卻成了這痛苦長夜裏唯一的錨點。
他不再死死壓抑痛呼,而是放任自己隨著褚燼言的節奏,在劇痛襲來時發出壓抑的抽氣或短促的嗚咽,仿佛那跑調的旋律給了他宣泄的勇氣和承受的支點。
時間在劇痛與笨拙的歌聲中緩慢流逝。褚燼言的額頭也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手腕因為長時間的精準施力而微微發酸。
他能感覺到刀下肌肉的僵硬在一點點軟化,那些頑固的條索狀粘連,在持續的刮拭和冰敷的後續作用下,終於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
當最後一次刮拭結束,褚燼言移開筋膜刀時,蘇蔏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渾身濕透,癱軟在床上,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後腰的劇痛如同退潮般,雖然殘留著灼熱的餘燼和強烈的酸軟,但那要命的、撕裂般的**感終於消失了。他閉著眼,胸膛劇烈起伏,隻有清淺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褚燼言用溫熱的濕毛巾仔細擦去蘇蔏後腰的耦合劑和汗水,動作極其輕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然後,他重新敷上包裹好的冰袋,並用一條柔軟的薄毯輕輕蓋在蘇蔏腰腹以下。
房間裏隻剩下兩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昏黃的燈光下,蘇蔏趴在床上,側臉埋在枕頭裏,露出的半張臉蒼白脆弱,長睫濕漉漉地垂著,在眼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褚燼言單膝跪在床邊,低頭看著自己沾著耦合劑和汗水的手,又看了看蘇蔏疲憊到極致的睡顏。
那笨拙的哼唱早已停止,沉默重新降臨,卻不再冰冷,而是帶著一種共同經曆過風暴後的疲憊與寧靜。
過了許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開始透出灰藍的底光,城市的微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蘇蔏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似乎終於扛不住疲憊沉沉睡去。
褚燼言這才極其緩慢地站起身,動作輕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他走到窗邊,將紗簾拉得更嚴實一些,遮住了越來越亮的天光。然後,他熄滅了床頭燈,隻留下客廳門縫透進來的一線微光。
他沒有離開,隻是靜靜地坐在床邊的地毯上,背靠著床沿,如同沉默的守護者。
黑暗中,他聽著蘇蔏清淺的呼吸聲,感受著房間裏殘留的、混合著藥膏苦澀和汗水氣息的味道。剛才那場在劇痛與笨拙歌聲中完成的治療,像一道無形的橋梁,跨越了光與暗的界限,融化了氣味的壁壘,將兩條原本各自延伸的軌道,更深地、更緊密地鉚合在了一起。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終於穿透了梧桐樹葉的縫隙,透過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跳躍的光斑。蘇蔏在溫暖的晨光中緩緩睜開眼。
後腰殘留著清晰的酸軟和疲憊,但那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劇痛已然退去。他微微動了動,發現一條手臂正隔著薄毯,以一種極其克製卻又不容忽視的力度,輕輕搭在他的後腰上,帶著溫熱的體溫和一種無聲的守護。
他微微側過頭。
褚燼言靠坐在床邊的地毯上,頭微微歪向一側,似乎也睡著了。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輪廓,平日裏緊鎖的眉頭在睡夢中稍稍舒展,帶著一絲難得的鬆弛和疲憊。陽光落在他深色的睫毛上,投下淺淺的影子。
他的警服外套隨意地搭在旁邊的椅背上,隻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工字背心,露出緊實的手臂線條。手臂上那道為他擋刀留下的疤痕已經結痂,變成一道深粉色的凸起,在晨光中清晰可見。
蘇蔏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褚燼言胸前。在他深灰色背心的左胸位置,別著那枚銀光閃閃、象征著職責與榮耀的警號牌——074837。
他靜靜地看了很久,看著晨光中褚燼言沉睡的側臉,看著那道新鮮的疤痕,看著那枚冰冷的警號牌。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如同漲潮的海水,無聲地淹沒了心底所有的角落。
他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拂過褚燼言警號牌冰涼的邊緣。
然後,他動作輕柔地,從自己放在枕邊的淺藍色製服上,取下了那枚同樣閃亮的、代表著服務與旅程的銀色肩章——滬烏車隊蘇蔏。
他的指尖捏著那枚小小的肩章,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停頓了一秒。隨即,他極其自然地將它掛在了褚燼言警號牌旁邊那個小小的、空置的金屬環扣上。
“嗒。”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細不可聞的金屬碰擊聲。
作者閑話:
他倆同居還挺好笑的哈哈哈<( ̄︶ ̄)↗[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