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處，陰冷潮濕的氣息裹挾著腐臭和絕望，幾乎凝成實質。石壁上跳躍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如同蟄伏的惡鬼。
    雲方合跟在麵無表情的影衛身後，步履沉穩，手心卻微微沁出冷汗。她穿著禦前尚儀的淺青色官服，在這肮髒之地顯得格格不入。領路的獄卒卑躬屈膝，不敢多看她一眼，更不敢詢問她身後那位氣息冰冷的影衛。
    沉重的鐵門一道道打開，又在她身後合上，鎖鏈碰撞聲在幽閉的空間裏回蕩，令人心悸。
    終於，在最底層一間獨立的、守衛格外森嚴的牢房前，獄卒停下腳步，哆哆嗦嗦地打開門上足有兒臂粗的鐵鎖。“大人，就、就是這裏了。”
    影衛無聲地退到陰影處，如同融入牆壁，但雲方合知道，他銳利的目光絕不會離開自己分毫。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鏽跡斑斑的鐵柵門。
    牢房內比通道更加昏暗，隻有牆角一盞油燈如豆。一個人影蜷縮在鋪著薄薄稻草的石床上，手腳皆被粗重的鐵鏈鎖住，鐵鏈另一端深深嵌入牆壁。他穿著破爛的囚服，上麵布滿深褐色的幹涸血漬和新滲出的暗紅。頭發散亂，遮住了大半張臉，裸露出的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心口處，隱約可見不正常的潮紅起伏，仿佛有火焰在內裏灼燒。
    是裴昭野。曾經叱吒江湖、令朝廷頭疼的霸主，如今像一頭被拔去利齒、困於囚籠的瀕死凶獸。
    雲方合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呼吸一窒。她緩步走近，在離石床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靠近，床上的人影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他艱難地抬起頭，散亂發絲間，一雙眼睛猛地睜開！
    那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瞳孔深處卻燃燒著熟悉的、不屈的野性與暴戾，隻是在劇痛和虛弱下，顯得有些渙散。當他看清來人是雲方合時，那暴戾瞬間化為濃稠的、幾乎要溢出的譏諷與恨意。
    “嗬……”他扯動幹裂出血絲的嘴唇，聲音嘶啞得厲害，“……來看我……怎麼死嗎？”每說一個字，都仿佛耗費他極大的力氣，胸口起伏得更劇烈，鎖鏈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雲方合壓下喉頭的哽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你看起來離死還有段距離。”
    裴昭野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猛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暗紅的血沫濺上他蒼白的下巴。“托你的福……咳咳……和那位好皇帝的福……”
    雲方合沉默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一個不起眼的小瓷瓶，這是她來之前，用僅剩的氣運值從係統兌換的、能暫時壓製劇痛、吊住心脈的普通藥丸，不算起眼，但或許有用。
    她上前一步，想將藥瓶放在他觸手可及的石床邊。
    “別過來！”裴昭野卻猛地低吼，身體因戒備和厭惡而繃緊，鐵鏈嘩啦作響。他猩紅的眼睛死死瞪著她，“收起你那套假惺惺！若不是你這妖女……我何至於此！”
    雲方合動作頓住，看著他眼底深切的恨意，心中五味雜陳。她知道，這恨意有理有據。氣運掠奪，焚心蠱，如今的階下囚……樁樁件件，都與她脫不了幹係。
    “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她將瓷瓶輕輕放在地上，“這藥，或許能讓你好受點。”
    裴昭野看也不看那瓷瓶，隻死死盯著她，仿佛要將她剝皮拆骨：“好受？雲方合，你吸我氣運，引我入局，如今我身陷囹圄，生不如死……你現在跑來施舍這點廉價的憐憫？還是說……”他語氣陡然變得尖刻，“是那位皇帝陛下讓你來的？看看他養的狗……和他關著的狼，誰先撐不住？”
    這話惡毒至極，連陰影處的影衛氣息都似乎波動了一瞬。
    雲方合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隨你怎麼想。但我提醒你，裴昭野，紀遷鶯倒了。”
    裴昭野瞳孔猛地一縮。
    “通敵叛國，人贓並獲。”雲方合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她那個”真鳳”身份，是北狄人造的。你之前的懷疑，或許沒錯。”
    牢房內陷入一片死寂，隻有裴昭野粗重的喘息聲和油燈燃燒的噼啪聲。
    良久，他才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所以呢？”
    “所以，你的敵人，從來不止簫霽雲一個。”雲方合走近一步，壓低聲音，幾乎隻有兩人能聽見，“北狄在朝中還有暗線，紀遷鶯不過是一枚棋子。你甘心就這麼死了，讓真正的幕後黑手逍遙法外？讓你那些跟著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永遠背著”匪類”的汙名？”
    裴昭野胸口劇烈起伏，眼底血色翻湧，恨意、不甘、還有一絲被說中心事的動搖激烈交戰。焚心蠱似乎因他情緒的劇烈波動而再次躁動，他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死死咬住牙關才沒痛呼出聲。
    雲方合看著他痛苦的模樣，下意識又想上前，卻被他一個凶狠的眼神逼退。
    “滾……”他從齒縫裏擠出低吼，“我的事……不用你管！”
    雲方合知道，今日隻能到此為止。她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有無奈，有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擔憂。
    “藥在哪兒，吃不吃隨你。”她轉身，不再看他，“活著，才有機會弄清楚一切，包括……你我的”前世”。”
    說完，她不再停留，徑直走向牢門。鐵柵門在她身後再次合攏，鎖鏈聲沉重。
    直到腳步聲遠去，牢房內重新隻剩下死寂和痛苦的喘息。
    裴昭野蜷縮在石床上，許久，目光才緩緩移向地上那個小小的瓷瓶。他掙紮著，用被鐵鏈束縛的、顫抖的手，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挪向那個瓶子。
    陰影中，影衛無聲地記錄下這一切。
    而走出天牢，重見天日的雲方合，抬頭望著被宮牆切割成四方的、灰蒙蒙的天空，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目標人物“裴昭野”生命體征趨於穩定，氣運鏈接微弱維持。支線任務“探視天牢”完成。獎勵氣運值5點。】
    腦中係統的提示音冰冷依舊。
    她知道，裴昭野不會輕易相信她，恨意也不會輕易消弭。但至少，她種下了一顆種子。而她自己，在這深宮之中，前方的路，依舊迷霧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