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野的目光緩緩移動，掃過自己被包紮的手臂，掃過陌生的屋頂，掃過廳內神情各異、卻都帶著敬畏望著雲方合的寨眾，最後落在跪在中央、麵如死灰的獨眼陳身上。
    記憶碎片如同潮水般湧入混亂的腦海——冰湖、沉塘、弩箭、擋箭、墜入冰窟…以及那刺骨的冰寒中，一隻死死抓住他的手，和一股強行注入體內、壓製焚心與劇毒的冰魄之力…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底深處翻湧起極其複雜的情緒——瀕死的虛弱、被背叛的暴怒、對眼前局勢的研判，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對眼前這個女人的…困惑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牽引。
    他看向雲方合，眉頭緊鎖，聲音雖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怎麼回事？陳瞎子…你做的？”他看到了獨眼陳被綁，看到了眾人對雲方合的態度轉變，也看到了疤臉和阿七守在自己榻前。
    “不然呢？”雲方合挑眉，語氣帶著一絲理所當然的嘲諷，“等你這位差點把自己燒成灰、再被毒死、最後淹死的”寨主”醒來主持大局？恐怕黃花菜都涼了，骨頭渣子都被野狗啃幹淨了。”
    裴昭野被她噎得一窒，胸口起伏加劇，牽扯到傷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皮膚下那幾道赤紅的血線隱隱又有亮起的趨勢。
    疤臉和阿七嚇得連忙上前：“老大！您別動氣！”
    雲方合皺了皺眉，上前一步，在裴昭野警惕而抗拒的目光中，毫不猶豫地將冰冷的手掌按在了他心口下方那處被冰水浸泡過的舊傷附近。動作熟練而…粗暴。
    “你…！”裴昭野下意識想躲開，卻被她死死按住。
    一股熟悉的、帶著微弱清涼感的氣流順著她的手掌湧入，瞬間撫平了體內因情緒波動而蠢蠢欲動的焚心灼痛。那感覺如同久旱逢甘霖，讓他緊繃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鬆懈了一絲，悶哼也壓了回去。
    “省點力氣。”雲方合收回手，語氣依舊冷淡，仿佛剛才隻是隨手拍掉了他身上的灰塵，“你的命現在很貴，救一次很費”氣運”。再亂折騰，加錢。”她故意用了隻有他能聽懂的“氣運”一詞，帶著現代人談生意的口吻。
    裴昭野：“……”
    他看著雲方合那張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臉，再看看周圍寨眾看向她時那近乎虔誠的敬畏目光，以及跪在地上如同死狗的獨眼陳…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湧上心頭。他昏迷了多久？這女人到底做了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和身體的劇痛，目光重新變得沉冷如刀，看向獨眼陳，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積威已久的寒意：“陳瞎子，你…很好。”短短幾個字，蘊含的殺意讓廳內溫度驟降。
    獨眼陳渾身一抖，徹底癱軟下去，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裴昭野不再看他，轉而看向疤臉和阿七，最後，目光定格在雲方合身上：“你剛才說的…去青州？販鹽？”
    “對。”雲方合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縮，“留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化整為零，以商隊為掩護，去青州找條活路，也找條財路。你的人，我暫時替你管了管，定了個初步章程。現在你醒了，是留是走，怎麼走，你說了算。不過…”她頓了頓，補充道，“我的建議是走。越快越好。紀遷鶯的殺手，不會隻來一波。”
    她的態度清晰明了：我做了我能做的，提供了方案，決策權在你。但形勢緊迫，沒有時間猶豫。
    裴昭野沉默著。重傷的身體極度疲憊，焚心蠱的餘燼還在隱隱作痛，但此刻，一個梟雄的決斷力壓倒了傷痛。他審視著雲方合，審視著廳內劫後餘生、眼中帶著迷茫也帶著一絲新燃起希望的兄弟。
    片刻的死寂後。
    “按她說的辦。”裴昭野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卻帶著一錘定音的力量，“疤臉，阿七，立刻去準備。陳瞎子…”他眼中寒光一閃，“押下去，撬開他的嘴，我要知道紀遷鶯在青州的爪牙還有誰！然後…處理幹淨。”
    “是！老大！”疤臉和阿七精神一振，眼中爆發出銳利的光芒。
    廳內眾人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神情變得堅定起來。混亂的黑石寨，在冰湖中，終於有了新的方向和…一個誰也未曾預料到的，臨時的掌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