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壓抑下，就連身體發出的警報都容易被忽略。
    直到學校組織高考前的統一體檢。
    體檢站設在區醫院，各班分批前往。
    這算是高三下學期唯一一項與做題無關的集體活動，大家雖然大多還是疲憊、麻木的樣子，但總算得以片刻鬆弛。
    夏景南和班裏同學一起，排隊進行各項檢查。
    他心不在焉，腦子裏還在想著早上剛背的古詩文默寫。
    測血壓和心率時，護士看著他儀器上的數字，微微蹙眉：“同學，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心率有點偏快，血壓也稍微偏高一點。放輕鬆，別太緊張。”
    夏景南愣了一下，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心悸。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說：“嗯，謝謝老師。”
    他走到一旁休息，看著其他同學繼續檢查。
    發現秋緒白也在排隊，臉色在醫院白熾燈下顯得有些蒼白，眼下淡淡的青黑似乎比前幾天又深了一些。
    挺心疼的。
    他清楚，秋緒白比他累得多。
    自己隻是追趕就已經如此吃力，那被無數人注視著的秋緒白，又背負著什麼呢？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那些患得患失和小情緒，在這裏，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憐。
    “看什麼呢？”程渡檢查完過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嘖，大佬看起來也沒比我們好多少嘛。果然高考麵前，人人平等……哦不，大佬可能更不平等點。”
    夏景南收回目光，沒說話。
    程渡撞撞他肩膀：“喂，你最近怎麼回事？魂不守舍的。壓力太大了？我看你剛臉色也不太好。”
    “沒事。”夏景南搖搖頭，勉強笑了笑，“可能就是沒睡好。”
    “都一樣。”程渡歎口氣，難得正經，“再熬幾天，就解放了。”
    解放。
    這個詞聽起來如此**。
    體檢結束後回學校的路上，夏景南和秋緒白恰好走在了一起。
    周圍是喧鬧的同學，他們之間卻一時無話。
    夏景南偷偷看他蒼白的側臉，猶豫了很久，還是從兜裏掏出一顆隨身攜帶的檸檬糖，塞進秋緒白的手中。
    “補充點能量。你臉色不好。”他說。
    秋緒白怔了一下，低頭看著手心裏那塊還帶著夏景南體溫的檸檬糖，握緊了。
    他側過頭看夏景南柔聲道：“謝謝。”
    “你……”夏景南張了張嘴，想問“你還好嗎？”，想問“累不累？”，但覺得說出來太肉麻了。
    最後隻是說：“別太拚了。”
    話一出口就覺得矯情，他怎麼可能不拚？
    秋緒白看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讀出更多東西。
    夏景南最近看他的眼神總是有些複雜，他怎麼也看不懂。
    秋緒白點點頭：“嗯，你也是。”
    秋緒白想，或許考完試就好了。
    等這一切結束，他們會有更多時間。
    現在，不能分心。
    考完了，他就有時間好好弄清楚夏景南到底怎麼了，有時間去兌現那個“一起去旅行”的承諾。
    最後的幾天，老師們不再講課，隻是發下無數的模擬卷，讓大家保持手感。
    高考前一天，放學後夏景南在家坐立難安，書也看不進去。
    他忍不住給秋緒白發了條消息：
    -明天加油。
    過了很久那邊才回過來。
    -明天加油。
    看著屏幕上的字，夏景南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高考當天，天氣晴朗得有些過分。
    考點外黑壓壓全是送考的家長和學生，氣氛凝重又充滿期盼。
    夏景南的父母也來了，難得沒有多說，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景南在人群中看到了秋緒白，他依舊還是一個人。
    似乎感應到目光，秋緒白忽然抬頭，穿越嘈雜人群，完美地對上了夏景南的視線。
    那一刻，周圍的一切喧囂仿佛都褪去了。
    夏景南看著他，忽然覺得再次回到了初見那天，回到了那瞬間怦然心動的感覺，想起了最初對這份感情的純粹。
    想起曾經決定的，無論結果如何，無論未來怎樣，能遇見他，喜歡他，和他一起走過這段最艱難的路，已經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了。
    他對著秋緒白，用力地笑了一下，用口型無聲地說：“加油。”
    秋緒白微微一怔，隨即，他莞爾一笑。
    那笑容像終年積雪的峰頂突然掠過金色晨曦。
    夏景南差點被這笑容震的所有知識都碎掉了。
    秋緒白也不是從來沒笑過，隻是這學期別說笑了，就連他放鬆的樣子都沒怎麼見過，記憶裏似乎永遠都皺著眉，很疲倦的模樣。
    所以很讓人震驚，夏景南深吸一口氣，隨著人流走向自己的考場。
    他剛才驚天動地的心情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三天的高考，每一場考試結束，人群湧出，各種議論聲、歡呼聲、懊惱聲交織在一起。
    夏景南盡量避免去對答案，他隻是沉默地走出考點，回到家裏，吃飯，休息，準備下一場。
    秋緒白的身影隻在人群中偶爾瞥見，他們甚至沒有機會說上一句話。
    當最後一科考試的結束，夏景南最後一次走出這裏，瞬間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結束了？
    就這樣結束了？
    為之奮鬥、煎熬、痛苦了整整十二年的寒窗苦讀，無數個日夜的掙紮與期盼，就在這三個晴朗的夏日裏結束了？
    一直走到外麵，有些刺眼的陽光讓夏景南更加恍惚。
    周圍同學們在瘋狂地擁抱、呐喊、撕扯著複習資料拋向天空。
    他卻異常安靜。
    心裏空落落的，一瞬間結束了一直以來的目標，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結束了，他的高中時代。
    他站在喧鬧的人群中，茫然四顧。
    空虛，很空虛，非常空虛。
    就連想象中如釋重負的感覺都沒有，難道自己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
    他就這樣呆呆地站著，看著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學們臉上肆意流淌的淚水與笑容，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的局外人。
    “景南。”
    父母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裏。
    他們走了過來，臉上帶著一種夏景南很少見過的小心翼翼。
    沒有迫不及待地問“考得怎麼樣”，也沒有絮絮叨叨地叮囑下一步該做什麼。
    母親隻是伸手，輕輕拍掉他肩膀上不知何時落下的一小片紙屑。
    父親看了看他說：“走吧，回家。”
    他點點頭，沉默地跟著父母上了車。
    車窗外，那些曾無比熟悉的書店、文具店、奶茶店……此刻看來竟有些陌生。
    三個月來，他幾乎兩點一線，世界裏隻剩下家和學校，以及無窮盡的試卷。
    回到家，家裏安靜得可怕。
    這種突如其來的靜默，反而放大了他心裏的空茫。
    他回到自己房間，書桌上還堆著複習資料，筆筒裏插滿了用空的筆芯，一切都保持著臨考前的狀態，仿佛下一秒他還要坐下來繼續埋頭苦寫。
    可一切都結束了。
    他怔怔地站在書桌前，手指無意識地拂過那些熟悉的封麵。
    接下來呢？他該做什麼？好像除了學習，他已經不會做別的事情了。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夏母去開了門，門外傳來程渡充滿活力的聲音：“阿姨好！景南在家嗎？”
    夏景南走出房間，看到程渡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手裏還晃著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小禮花筒，“嘭”的一聲炸開，彩色的亮片撒了一地。
    “解放快樂！景南！”程渡大聲嚷嚷著，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怎麼樣？是不是感覺靈魂出竅了？哥們兒來接你回魂了！”
    夏景南被他勒得咳嗽了兩聲，看著滿地亮片和母親微微蹙起的眉頭，有些尷尬，不過好在因為這點鬧騰，終於有了點活氣。
    “你這家夥……”
    出乎意料的，夏母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斥責程渡胡鬧，隻是看了看夏景南，歎了口氣，對程渡說：“別玩太晚。”
    語氣裏還有些罕見的縱容，也算是默許了。
    夏景南受寵若驚，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走了走了！”程渡一把勾住還在發懵的夏景南的脖子，幾乎是把他拖出了家門。
    出來後，傍晚微風吹在臉上，夏景南才終於有了一絲“真的結束了”的真實感。
    “怎麼樣？哥們兒夠意思吧？第一時間就來拯救你了！”程渡得意洋洋，“是不是還在雲裏霧裏，感覺特不真實？”
    夏景南老實點頭：“嗯……空落落的。”
    “正常！繃太緊了都這樣！”程渡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所以更需要狂歡一下！把壓力都釋放出來！我約了謝樺他們幾個，先去”野柚禾”玩會兒，然後去吃飯！謝樺說他知道新開了一家燒烤店，味道絕了！爽不爽？”
    “嗯……爽。”夏景南應和著，確實，一種輕飄飄的感覺開始慢慢取代那份空虛。
    是啊，結束了，他們終於可以不用擔心作業，不用擔心考試，可以盡情地玩鬧了。
    程渡側頭看向夏景南試探開口：“要不要……叫上秋緒白？”
    夏景南的心跳漏了一拍。
    秋緒白。
    這個名字瞬間讓他強行壓抑的情緒——
    思念、不安、渴望、還有些深藏的自卑與患得患失，一瞬間全都湧了出來。
    他們已經多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最後一次對話，似乎還是體檢那天，他塞給他一顆糖，說“別太拚了”。
    “他……不知道有沒有空。”夏景南說，“考完了，他家裏可能……”可能還有別的安排。
    可能他父親早已規劃好了接下來的每一步。
    可能他並不想參加這種鬧哄哄的聚會。
    “問問唄！”程渡說得理所當然，“你不問問怎麼知道？萬一他有空呢？考完了總得放鬆一下吧？再說了，”
    他語氣變得有點別扭，但還是說道，“我看你這段時間魂不守舍的，多半跟他有關。見一麵，說不定就好了。”
    夏景南驚訝地看了程渡一眼。
    很明顯嗎？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掩飾的很好了。
    “快問快問！”程渡催促著，已經把手機掏了出來，作勢要打電話給謝樺確認位置。
    夏景南握著手機，他想發消息，文字可以斟酌，可以看不出他的情緒。
    但他又無比渴望聽到那個人的聲音，想知道他考完後的第一刻是怎樣的狀態，想從聲音裏確認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夏景南在打個不打兩個選擇間徘徊不定。
    程渡看著他這副樣子，恨鐵不成鋼地“嘖”了一聲：“你問問唄！不問問怎麼知道？他都考完了，還能有什麼事兒？總不能接著刷題吧？再說了，”
    他語氣緩和下來，帶著點難得的認真，“你們這都多久沒見了？好不容易考完了，不得見見麵？我可跟你說，高考完可是分手高發期，你別……”
    “你別瞎說！”夏景南急忙打斷他。
    “那我哪兒瞎說了？好多畢業就各奔東西的……”程渡嘀咕著，眼看夏景南臉色變了，趕緊改口，“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得抓緊機會鞏固一下感情！快問快問！”
    被程渡這麼一激，夏景南也懶得管那麼多了，心一橫！手一點！直接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