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緒白看到紙條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昨晚洗完澡就睡覺了。
    他習慣性地走進書房，準備利用早晨清醒的時間再完善一下模型細節。
    窗外晨光正好照在那張紙條上麵。
    他拿起紙條，上麵是夏景南的字跡：
    「希望我們以後也能擁有這樣的家」
    下麵還有一個愛心。
    秋緒白看著這行字，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將拿著紙條的手擋住嘴唇，忍不住低頭輕笑出聲，搖了搖頭。
    這個傻夏景南。
    他怎麼會以為這是個“家”呢？
    這明明是他為這次建築設計競賽準備的美術館方案模型。
    哪一點像普通的住宅了？
    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家啊……
    秋緒白在心裏默默念著。
    想象了一下兩個人住在這樣一個充滿藝術感但一點也不實用的玻璃房子裏生活，那種畫麵有點好笑。
    笑是笑完了，秋緒白並沒有打算去糾正他。
    如果能和他有一個家，就算是不實用的美術館，應該也不會很差吧？
    他將紙條夾在了書桌上一直擺著的一本皮質筆記本夾層裏。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開始坐下來。
    夏景南是被鬧鍾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抓過手機一看，頓時嚇得睡意全無！
    完了完了！要遲到了！
    昨天想著假期第一天就興奮得睡不著，結果今天直接起晚！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來，手忙腳亂地套上衣服，衝進衛生間胡亂洗漱了一下，毛毛躁躁往門口衝。
    經過書房時，他瞥見秋緒白已經坐在裏麵了，正看著屏幕。
    “秋緒白我走啦！要遲到了！”夏景南喊了一聲，根本沒時間細看秋緒白在做什麼，也完全忘了自己昨晚偷偷留下的那張小紙條。
    “嗯，路上小心。”
    秋緒白從屏幕前抬起頭，回了一句，目光追隨著夏景南風風火火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直到聽見大門“砰”地一聲關上。
    “八點半。”秋緒白看了一眼時間，“以後這個時間提前十五分鍾叫他起床吧”
    好在夏景南在遲到邊緣踏進了“野柚禾”的大門。
    還沒等他喘口氣，蔣芝苡帶著“和善”笑容的臉就出現在了麵前。
    “好啊，夏景南同學，”蔣芝苡雙手抱胸，故意加重語調，“假期第一天就敢遲到？皮癢了吧？還指望你假期給我好好補上工時呢！再這樣下去，下次考試周福利可就沒你的份了啊！”
    夏景南自知理虧，雙手合十，連連討饒：“錯了錯了！芝苡姐我錯了！就這一次！絕對是最後一次！鬧鍾沒響……不對，是我沒聽見！保證下不為例！”
    他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套上圍裙，試圖用積極幹活來彌補過錯。
    蔣芝苡看著他的樣子，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但還是把今天的單子遞給了他：“快去！吧台都堆好幾單了！”
    “遵命！”夏景南鬆了口氣，趕緊投入工作。
    臨近中午，客人稍微少了一些，夏景南終於得了點空閑，靠在吧台邊喘口氣，拿起手機想看看時間。
    有幾條未讀消息。
    這種時候會發消息的人，難道是秋緒白嗎？
    他連忙點開，然而並不如他所願。
    發來消息人的備注是：母親
    夏景南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手指懸在屏幕上方，猶豫著，一點都不想點開。
    他假裝沒看見，把手機塞回口袋，轉身去清理咖啡機。
    可是消息提示音卻不依不饒地接二連三響了起來，在暫時安靜的店裏格外吸引人。
    連坐在店裏角落的蔣芝苡都看過來。
    夏景南深吸一口氣，知道躲不過去了。
    他再次掏出手機，皺著眉點開了對話框。
    果然，一連串的長語音和文字消息彈了出來。
    -小南，期末考完試了吧？放假了還不回家？你到底要在外麵野到什麼時候？
    -上次跟你說的都白說了是不是？家都不要了？爸媽養你這麼大容易嗎？
    -跟你說正事，你爸單位同事和你那些叔叔阿姨都知道你快高三了，明年高考完，肯定要辦升學宴的，連著你的成人禮一起辦，這可是大事，要收人情的！你一直不在家像什麼樣子？
    -之前離家出走的事，我和你爸可以先不跟你計較，但高考前你必須給我安安穩穩待在家裏，不準再亂跑了！聽到沒有？
    -趕緊收拾東西回來！別讓爸媽再去請你了！
    看著這些消息，夏景南簡直要氣笑了。
    胸口悶的不行，又竄起一股火氣。
    這麼久不聯係，一開口不是關心他考得怎麼樣，假期有什麼打算，而是催他回去。
    這就算了。
    但是理由竟然是為了明年方便辦酒席收人情？！
    以往受到過得傷害他就隻是覺得是他們的教育方式，也沒有真真正正的記恨過他們。
    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那個所謂的“家”，或許從來都不是他渴望的港灣。
    手機再次震動，母親再次發來消息。
    -我勸你今天回來，我知道你住在那什麼秋緒白家裏是吧？別讓我們跑去別人家接你。
    夏景南盯著屏幕上那句瞳孔地震。
    他們怎麼會知道秋緒白？甚至還知道地址？！
    他自己可以忍受父母的各種苛責，但他絕對不能接受他們可能出現在秋緒白家門口，去打擾秋緒白的平靜生活！
    夏景南死死攥著手機，要不是他力氣不夠，現在煩躁的都能一手捏爆十部手機。
    他知道，母親這句話絕不是空穴來風。
    他們既然能知道秋緒白，就真的有可能做得出來。
    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絕對不行。
    掙紮了許久，最終，他還是屈服了。
    -知道了。
    幾乎是立刻，那邊就回複了，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一種勝利般的滿意：
    -對嘛，這才乖嘛。晚上等你回來吃飯。
    夏景南看著這條消息，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他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自己的父母。
    下班時間到了。
    夏景南磨磨蹭蹭地換下工作服，腳步沉重地往外走。
    回秋緒白家的路，今天走的每一步明明都很小，為什麼還是這麼快就到了呢？
    他站在樓下，抬頭望著那扇熟悉的窗戶，裏麵透出暖黃的燈光。
    秋緒白大概還在裏麵忙他的模型吧？
    他該怎麼開口？
    說“謝謝你這段時間的收留，但我得回我那個糟心的家了”？還是說“我爸媽叫我回去，因為明年要辦酒席收錢”？
    怎麼哪一種都這麼難堪，雖然回去的理由本來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起勇氣上樓，打開了門。
    秋緒白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似乎是在看書，但更像是在等他回來。
    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
    幾乎是第一眼，秋緒白就察覺到了夏景南的不對勁。
    平時下班回來，夏景南總是帶著一身咖啡香氣和活力，嘰嘰喳喳地說著店裏的趣事，或者餓狼撲食一樣衝向冰箱。
    但今天的他，蔫頭耷腦，眼神躲閃，要是有尾巴的話，肯定都沒精神的拖地了。
    “回來了？”秋緒白合上書，看著他。
    “嗯。”夏景南低低地應了一聲，換鞋的動作都慢吞吞的。
    他不敢看秋緒白的眼睛。
    “怎麼了？”秋緒白走過來關切問道，“店裏遇到麻煩了？”
    “沒有……”夏景南搖搖頭，走到沙發邊，卻不敢坐下。
    他的心裏現在正在進行第二次世界大戰。
    不想回去，必須回去，為啥回去……
    秋緒白跟在他身後，安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開口。
    最怕空氣陷入安靜。
    夏景南重重歎了一口氣。
    “秋緒白，”他說，“我今晚可能得回去了。”
    秋緒白聽到夏景南的話，麵色更加凝重：“回去？回哪裏？”
    他下意識地問，又立馬反應過來，“你家？”
    “嗯……”夏景南低下頭，無所適從的撓了撓鬢邊。
    “為什麼突然要回去？”秋緒白走到夏景南麵前，“發生什麼事了？”
    夏景南不敢抬頭看他，害怕自己一不注意就將所有委屈全盤托出，不想讓秋緒白可憐他。
    “沒什麼大事，”他“哈哈”笑起來，“就是放假了嘛，總待在你這兒也不像話，我爸媽……也挺想我的，催我回去住段時間。”
    這話說的他自己都不信，如果真想他，怎麼會這麼久不聞不問，一開口就是那種理由？
    他覺得自己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秋緒白沉默地看著他，顯然也不相信。
    “夏景南。”秋緒白想伸手將夏景南的臉抬起來，但是又收了回去，“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夏景南強迫自己牽扯起嘴角，擺出像往常一樣的笑容：“真沒事！就是回去住幾天嘛！你放心，我有空肯定會跑來找你的！你可不準嫌我煩不理我啊！”
    他試圖用輕鬆的語氣蒙混過關。
    秋緒白沒有笑，也沒有接他的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夏景南。
    在他的注視下，夏景南感覺自己所有的偽裝都在一點點瓦解。
    他鼻尖發酸，幾乎要維持不住那難看的笑容。
    最終，他敗下陣來，剛剛強撐起來的又垮了下去，整個人焉了吧唧的，說話無奈又不舍：“……那我先去收拾東西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像是在安慰秋緒白，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反正…有事隨時手機聯係我嘛！”
    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機，試圖讓告別顯得不那麼沉重。
    明明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可能就是回家住一段時間，但心裏那股壓抑和悲傷就是揮之不去。
    夏景南一邊在心裏吐槽自己太過矯情，一邊卻無法控製那股低落的情緒蔓延。
    尤其是想到回家後可能要麵對的各種盤問、壓力甚至爭吵，他就覺得前路一片灰暗。
    走之前還輕“嘖”一聲，不知道是在煩父母的逼迫，還是在煩這不得不進行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