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重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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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廳的玻璃窗外細雪紛揚。
    這是蓉江五年來第一次落雪。
    夏景南坐在靠窗的位置,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沿,熱氣早已散盡,隻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朦朧的霧靄。
    他麵前攤著一本建築雜誌。
    雜誌翻到某一頁,上麵印著維曼某座新落成的美術館。
    極簡的風格,混凝土的冷峻線條在光影交錯中顯得鋒利而孤獨,圖片下麵有著標注。
    設計師:秋緒白
    他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很久,指尖輕輕撫過這熟悉的名字,紙張的觸感粗糙又真實。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高中同學群跳出一條消息。
    蘇桐彤:「@所有人,同學會名單確認了,秋緒白也來,他從維曼回國了。」
    附帶一張截圖。
    是她和秋緒白的聊天記錄,秋緒白的回複隻有簡短的兩個字:「參加。」
    夏景南盯著那個頭像,呼吸微微一滯。
    五年了,秋緒白用的還是當年那張照片:
    金暉映照的雪峰下,一條靛藍的圍巾揚起,化作一抹藍影掠過山麓,而照片邊緣,光線模糊處站著一個人。
    是他自己。
    他忽然想起畢業那年,秋緒白站在機場安檢口,回頭問他:“如果有一天我回來,你還會在原地嗎?”
    當時的夏景南笑著搖頭:“誰會一直等啊。”
    可此刻,他卻不受控製地劃過屏幕,點開了那個沉寂多年的對話框。
    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五年前,秋緒白發來一張維曼的雪景。
    秋緒白:「今天路過一家店,看到你之前想買的相機了。」
    他沒有回複。
    這時候咖啡廳的門被推開,風鈴清脆一響。
    夏景南下意識抬頭去看,在看清楚來人時,周身時光仿佛停滯。
    門前的人是秋緒白,他黑色大衣上還沾著未化的雪花,手裏拿著一把收攏的長柄傘。
    左手的無名指上還戴著曾經夏景南送給他的那枚銀戒,已經氧化發黑看不清從前的模樣,卻依舊圈在指根。
    他瘦了。
    輪廓的線條被時光打磨得更加銳利,眉宇間沉澱著揮之不去的疲憊,是異國漂泊與事業沉浮刻下的痕跡。
    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變得成熟了。
    他們隔著幾張桌子對視,隔著五年無聲堆積的塵埃與未竟之言,誰都沒有先開口。
    最終,秋緒白動了,在他對麵坐下。
    “程渡說你常來這裏。”他的聲音比記憶中更加深沉,“好久不見。”
    夏景南努力讓嘴角保持上揚的弧度,目光落在他左手的那枚既熟悉又陌生的戒指上,“你結婚了?”
    秋緒白低頭看了一眼戒指,苦澀笑笑,搖頭:“沒有,隻是習慣了。”
    秋緒白從口袋裏掏出一盒檸檬糖推到他的麵前。
    是以前上學小賣部常賣的那種,酸得讓人流口水。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夏景南低頭攪動早已涼透的咖啡,沒看那盒糖,“你這次回來待多久?”
    “一周吧。”秋緒白頓了頓,“之後工作要回維曼。”
    夏景南點點頭,沒再問。
    沉默蔓延。
    窗外的雪漸漸大了起來,給街上蓋上一層薄紗。
    現在他們之間橫亙著比咖啡杯更近,比五年光陰更遠的距離。
    而幾年前,卻截然相反,他們相對而坐,無話不談。
    五年的光陰化作細雪,無聲地堆積在他們之間的桌麵上。
    一瞬間恍惚,夏景南覺得眼前秋緒白變回了高中時的模樣。
    如果真的回到那時,那一切會不會產生改變?
    夏景南第一次見到秋緒白,是在高中開學典禮那燥熱的午後。
    冗長的流程早已磨光了夏景南的耐性,他百無聊賴地站著,脖頸發僵,隻想快點結束這煎熬。
    直到台上的說:“有請今年的新生代表,秋緒白。”
    他走上台,接過話筒。
    夏景南本還在和身邊人吐槽著這非人的典禮,卻不經意瞥到台上的人。
    那人就像一道清涼的溪流驟然注入滾燙的沙漠。
    世界在看清的那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操場上嘈雜的背景音、頭頂刺目的陽光、身體累積的疲憊感……瞬間褪色、消音。
    夏景南的目光不知道怎麼的,在秋緒白的身影上無法移開。
    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焦點,視野的中心隻剩下他。
    連陽光似乎也格外偏愛他,映照在他微垂的眼睫上,勾勒出挺直鼻梁的側影,襯得那白皙的皮膚近乎在發著光。
    握著話筒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透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著感。
    夏景南已經不記得秋緒白當時說了些什麼。
    那一刻,所有的聲音都化作了背景的嗡鳴。
    他隻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胸腔裏,那顆被暑氣蒸得愈發煩躁的心髒,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
    “景南,你看啥呢?眼神都快拉絲兒了!”夏景南身旁戴著眼鏡的男生用手肘戳了戳他的手臂。
    他這時才猛地回過神來:“拉絲?瞎說什麼呢程渡。”
    他矢口否認,但台上的那人對他而言確實有某種莫名的吸引力,讓他移不開眼神。
    程渡懷疑的斜了一眼:“認識你這麼久,你那眼神,嘖,跟丟了魂兒似的,我還是頭一回見。
    老實交代,別是剛開學就看上哪個漂亮姑娘了吧?”
    夏景南嘴角抽搐了一下,沒好氣地抬手就掐程渡的胳膊:“程渡!在你眼裏我就這種人?”
    ”哎呦,夏景南疼啊。”
    程渡誇張地抽回手,揉著被掐的地方,目光卻依然鎖在夏景南臉上。
    尤其在他那頭在陽光下格外顯眼的粉棕色頭發上停留了一瞬。
    他歎了口氣,搖搖頭,小聲嘀咕:“誰知道呢。”
    程渡顯然沒打算放過他。
    等台上的發言換人,背景音嘈雜起來,他又湊了過來,這次表情帶著點探究和認真的擔憂:
    “喂,說真的,你剛才到底在看什麼?那眼神……真不對勁。喜歡歸喜歡,”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但咱們才高一,雖然你上學晚現在都快十八了,你可別一時上頭,去招惹人家女孩子,耽誤人家學習……”
    他一副“哥是為你好”的操心模樣。
    夏景南簡直被他氣笑了,一股無奈直衝天靈蓋。
    他翻了個白眼:“程渡,你腦子裏能不能裝點幹淨的?我看的是台上那個新生代表。”
    他抬手,遙遙指向那個正走下台的身影。
    程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臉茫然:“啊?哪個?剛發言那個?”
    “嗯,”夏景南應了一聲,語氣恢複了平靜,“你不覺得……他挺好看的嗎?”
    話一出口,他又覺得“好看”這個詞似乎過於單調,不足以形容剛才那種瞬間攫住他心神的感覺。
    他又準備斟酌一個更準確的詞。
    腦海裏剛才一直被程渡提起的“喜歡”此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心湖,漾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他最終隻是補充道:“就……覺得挺特別的,僅此而已。”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有些用力。
    “沒有啊,我覺得還是你特別一點。”程渡意有所指的盯著他的頭發。
    夏景南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有些心虛的開口:“不就是染了個頭發嗎?”
    他抬手捋了把自己那粉棕的頭發,試圖表現得滿不在乎,“在你眼裏怎麼感覺我像犯了天條似的?大驚小怪。”
    他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些,眼神也開始有點飄忽。
    “我就想試一下……什麼叫叛逆嘛,”
    他嘟囔著,像是給自己找補,“而且你看,這顏色在太陽底下才明顯點,平時教室裏根本看不出來!一點都不高調……”
    程渡還想再說點什麼,恰巧集合解散的哨聲尖銳地響起,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程渡突然想起來什麼道:“你上午報道的時候你分的幾班啊?”
    “二班。”夏景南回憶了一下。
    程渡又用手肘撞了撞他:“我們這什麼緣分,能在一個高中遇到你,我們還一個班。”
    夏景南有些意外道:“你也在二班?確實沒想到。”
    人流開始湧動,大家都開始朝著各自分配好的班級教室走去。
    高一(2)班的教室裏彌漫著新生特有的、混合著興奮與拘謹的氣息。
    桌椅摩擦地麵的聲音此起彼伏,同學們互相打量著,小聲交談。
    夏景南幾乎是本能地,拉著程渡徑直走向了教室最後一排靠角落的兩個位置。
    坐下後他開始留意起從門口進來的人們,他們都是接下來會和自己相處三年的人。
    隨著時間流逝,教室裏的空位漸漸變少,班主任也拿著名單走了進來。
    班主任先是拍了拍手,再開口:“大家好,我是你們接下來的班主任,我叫寧婉,你們叫我寧老師就好了。”
    她又清點了一下空位,看了一眼手表。
    “上課時間已經到了,不管他們都是些什麼原因,我們都不等了,現在先自我介紹互相認識一下吧。”
    寧老師指了指坐在她麵前的人:“從你開始。”
    那人有些局促的站起來走上講台:“你們好,我叫蘇桐彤。”
    說完蘇桐彤求助似的看向寧老師,寧婉也沒有為難點了點頭。
    接著按照順序開始逐一介紹起來。
    一個個同學走上講台,帶著或羞澀或大方的笑容介紹著自己的名字、愛好和畢業學校。
    夏景南單手支著下巴,看似在聽,眼神卻時不時地飄向教室門口。
    程渡則在他旁邊小聲吐槽著某個同學誇張的自我介紹。
    眼看已經接近尾聲,教室的空位也要坐滿,那個在開學典禮上攫住他全部心神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
    夏景南心裏不知怎麼地有點空落落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上劃著圈。
    難道他分到別的班了?
    就在班主任準備做總結時,教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門口站著的人,正是秋緒白。
    他額角帶著一層薄汗,氣息微促,顯然是一路趕過來的。
    他快速掃了一眼教室,目光沉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
    他對著講台上的班主任微微頷首:“報告老師,抱歉,剛才在協助年級組處理一些新生資料,耽誤了。”
    班主任點點頭,示意他進來。
    秋緒白步入教室。
    他的身影一出現,夏景南支著下巴的手就不自覺地放了下來,背脊也挺直了些。
    秋緒白沒有過多猶豫,目光在教室裏掃視一圈後,徑直走向了第一排靠窗的那個空位。
    那裏光線最好,也最靠近講台和老師。
    他放下書包的動作利落又安靜,白襯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腕骨線條。
    就在他拉開椅子坐下的瞬間,仿佛有所感應,他側過頭,目光不經意地投向教室後方。
    再一次。
    讓夏景南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午後的陽光透過潔淨的玻璃窗斜斜地灑進來,恰好有幾縷落在了夏景南的頭頂。
    在那柔和的光線下,他那頭在教室裏原本並不顯眼的粉棕色頭發,此刻卻如同被點亮的暖玉,泛著柔和而獨特的微光。
    不仔細看的話隻會覺得他是不是有些營養不良。
    秋緒白的目光似乎在那抹特別的色彩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隨即,他便平靜地轉回頭,端正地坐好,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夏景南卻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轉瞬即逝的目光。
    他逃避似的埋下頭,將發燙的臉頰深深埋進交疊的手臂裏,另一隻手卻像有了自己的意誌,不受控製地抬起,揉撚著剛剛被那目光“點染”過的發絲。
    胸腔裏那顆剛剛漏跳一拍的心髒,此刻正不受控製地鼓動起來。
    一種混合著被發現的緊張和一絲隱秘的雀躍感,悄然蔓延開來。
    “你幹啥呢?”程渡在旁邊晃著他的肩膀,一臉狐疑,“不舒服?”
    夏景南猛地抬起頭,嘴角不受控製的上揚,甚至咧開了一個有些傻氣的笑容:“程渡,你是對的。”
    程渡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和燦爛得過分的笑容弄得徹底懵了:“啊?”
    他伸手在夏景南眼前晃了晃,“夏景南?你在說夢話呢?”
    那眼神,活脫脫在看一個突然失了智的傻子。
    夏景南沒理會程渡的咋呼,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被胸腔裏那隻橫衝直撞的“小鹿”占據了。
    是的,就是“小鹿亂撞”。
    這個他以前在小說裏看到總覺得矯情又誇張的詞,此刻卻覺得還是收斂了。
    這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強烈,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從那不經意的一眼以後,這團火苗就燒得他耳根通紅。
    想起在操場,程渡說的話。
    這是……喜歡嗎?
    這個念頭毫無征兆的闖進他的腦海中。
    然而,緊隨其後的是對自己的質疑。
    喜歡?
    喜歡誰?
    那個……叫秋緒白的……男生?
    他又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
    男生……喜歡男生?
    這……可以嗎?
    這正常嗎?
    夏景南從小接觸的世界裏,似乎隻有“男孩喜歡女孩”這一種理所當然的模板。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同性產生如此強烈、如此不受控的悸動。
    這感覺……是不是錯了?
    是不是一種……不應該的偏差?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指,偷偷抬眼,飛快地瞄了一眼前排那個挺直的背影,
    秋緒白正專注地看著講台,側臉線條在窗外的天光下顯得幹淨又沉靜。
    就在這一瞥之間,胸腔裏那隻莽撞的小鹿,似乎又重重地頂了他一下。
    撲通!
    如此真實、如此鮮活。
    它衝散了那些混亂的思緒。
    什麼男生女生,什麼對錯正常……在這一刻,似乎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他隻知道,那種因他而起的心跳加速、那種隱秘的雀躍、那種想要靠近又怕被發現的緊張……
    這一切複雜又純粹的感受,是真實的,是前所未有的。
    感覺不會騙人。
    夏景南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管他呢!
    那點困惑和恐慌被他用力壓回心底深處。
    他選擇相信此刻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這應該就是喜歡了吧?
    既然喜歡了,那……就要喜歡他!
    這個念頭像一顆定心丸,讓他紛亂的心緒瞬間平靜下來,莫名湧起一股奇異的勇氣。
    “夏景南!”講台上傳來班主任的點名聲,正好輪到他了。
    “到!”他應聲而起,動作幹脆利落,心髒還在砰砰直跳,但他卻不再慌亂。
    夏景南深吸一口氣,邁開步子,朝著講台走去。
    而還在座位上的程渡則是徹底僵在了座位上,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溜圓,眼鏡都差點從鼻梁上滑下來。
    “哈???”
    他腦子裏瞬間塞滿了巨大的問號,仿佛有無數個亂飛的彈幕。
    夏景南剛才那是什麼表情?
    先是埋著頭肩膀可疑地聳動。
    他還以為這貨哭了或者肚子疼。
    結果一抬頭,笑得像個傻子,還莫名其妙來一句“你說的對”?
    他說什麼了就對?
    他說夏景南像傻子嗎?!
    緊接著,他就看著夏景南那家夥,眼神從一片混亂的掙紮。
    還掐自己手心!
    突然就“唰”地一下,變得無比堅定,甚至……有點視死如歸?
    然後,程渡就順著夏景南毫不掩飾的目光,看向了第一排坐著的秋緒白。
    那一瞬間,程渡感覺自己CPU都快幹燒了。
    停停停!
    秋緒白?!
    男的?!
    夏景南剛才看的……是他?!
    程渡腦子裏“嗡”的一聲,剛才在操場上夏景南否認有喜歡“女孩子”時的話,瞬間無比清晰地回響起來:
    “程渡,你腦子裏能不能裝點幹淨的?我看的是台上那個新生代表!……你不覺得……他挺好看的嗎?”
    “挺好看的……”
    “挺好看的……”
    “挺好看的……”
    這四個字此刻像魔音灌耳,在程渡腦海裏瘋狂循環播放,結合夏景南此刻那“如見神明”般的目光和一臉“老子豁出去了”的表情……
    轟隆!
    一道無形的驚雷在程渡的天靈蓋上炸開!
    他嘴巴徹底張成了一個無聲的“O”型,鏡片後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裏麵寫滿了極致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我靠我兄弟好像彎了,而且彎得驚天動地”的驚悚感。
    他伸出去想再晃晃夏景南的手,就那麼僵在了半空中,指尖微微顫抖。
    所以剛才在操場夏景南那“拉絲”的眼神真的不是在看什麼漂亮姑娘……而是這個秋緒白?!
    所以……他剛才說“好看”,是真的覺得一個男生好看?!
    所以他現在這副鬼樣子難道是因為……喜歡上了這個……秋緒白?!
    程渡突然有點頭暈目眩,三觀搖搖欲墜。
    看向夏景南背影的眼神,已經從看傻子徹底升級成了看外星人、看史前巨獸、看一個即將炸掉他整個世界的危險分子。
    程渡默默地、機械地扶正了自己滑落的眼鏡,感覺自己的高中生涯,從開學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不會平靜了。
    他看著夏景南走向講台的背影,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震驚、茫然、擔憂、還有一絲絲……
    對未知八卦的、無法抑製的、該死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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