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讓季沐豊的額頭上冷汗涔涔，但他強忍著。當醫官們處理完畢，退下去開方熬藥後，暖閣裏隻剩下父子二人。
    季國昌坐在榻邊，看著兒子蒼白的臉，沉聲問：「豊兒，告訴爹，到底怎麼回事？是誰幹的？」他的聲音裏壓抑著滔天的怒火。敢動他季國昌的兒子，無論是誰，他都要將其碎屍萬段！
    季沐豊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肋骨的抽痛，將狩獵遇襲、護衛慘死、被迫跳崖的經過，簡明扼要地說了出來。他隱去了墜崖後被宋之祁所救的細節，隻含糊地說被山間采藥人所救，養了幾日傷才得以脫身。
    「黑衣蒙麵，訓練有素，配合默契，出手就是要命的殺招……」季國昌聽著，眼神越來越冷，「目標明確，就是衝著你來的。」他猛地攥緊了拳頭，「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好大的狗膽！豊兒，你可看清那些人的路數？或者……有什麼懷疑？」
    季沐豊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看著父親，緩緩吐出兩個字：「成王。」
    聽到這兩個字，在季國昌心中激起驚濤駭浪，使他驚訝了一瞬。他瞳孔猛地一縮，臉上的肌肉瞬間繃緊。書房內死一般寂靜，隻有燭火偶爾爆出輕微的「噼啪」聲。
    成王李弘。皇帝的親叔叔，身份尊貴，權勢煊赫，近年來對皇帝重用寒門、削弱宗室勳貴的舉措多有不滿，在朝堂上屢屢與皇帝和季國昌這些「皇帝爪牙」針鋒相對。季國昌深知成王對自己的忌憚和敵意，卻沒想到，對方竟敢如此狠毒，直接對自己的獨子下殺手！
    「豊兒，可有證據？」季國昌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
    「暫時還沒有直接的鐵證。」季沐豊搖頭，「但父親，除了他，誰有這份膽量？誰又有這份手段，能在京畿之地布下如此殺局？張虎和李岩拚死護我，他們不能白死！」想到兩個忠勇護衛慘死的情景，季沐豊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季國昌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高大的背影在燭光下十分筆直，他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怒火。半晌，他猛地轉身，眼中再無半分猶豫，隻剩下冰冷的殺伐決斷。
    「好。好一個成王！」他聲音憤怒無比，「豊兒，你安心養傷。此事，為父自有計較。血債，必須血償！」
    接下來的日子，鎮國公府表麵平靜，內裏卻如同繃緊的弓弦。季沐豊在太醫的精心調理下，外傷恢複得很快，斷裂的肋骨也日漸穩固。然而，每當夜深人靜，他獨臥於錦被之中，總會毫無預兆地驚醒。
    夢裏沒有刀光劍影，沒有墜崖的失重，隻有一雙眼睛。
    那雙在簡陋草屋裏，在搖曳的油燈光暈下，專注得近乎偏執地看著他的眼睛。漆黑，深邃，幹淨得不染塵埃，卻偏偏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占有欲。夢裏，那目光如有實質，黏膩地纏繞著他，從臉頰滑到脖頸，最後總是落在他腰間，伴隨著那微涼指尖的觸感，還有那句如同魔咒般的低語：「哥哥的腰……真細。」
    每每驚醒，季沐豊都是一身冷汗，心髒狂跳不止。他煩躁地坐起身，掀開錦被，窗外清冷的月光灑進來，照著他緊蹙的眉頭。他下意識地抬手，隔著柔軟的寢衣，按在自己的腰側。那裏早已沒有繃帶，隻有新長好的皮膚下隱隱的鈍痛。可宋之祁指尖的觸感，那專注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卻像跗骨之蛆，怎麼也揮之不去。
    「瘋子……」他低聲咒罵一句，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深究的悸動。他用力甩甩頭，像是要甩掉什麼髒東西，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個山穀，那個草屋，那個人。
    他將全部精力投入到追查成王之事上。季國昌的動作雷厲風行。遇襲地點附近殘留的弩箭、殺手屍體上被刻意抹去但仍有蛛絲馬跡的衣料織法、某些隱秘渠道傳遞出來的消息碎片……無數看似不起眼的線索，在鎮國公府龐大的力量網羅下，被一點點挖掘、串聯、印證。
    矛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直接地指向成王府！
    季國昌並未立刻發作。他就如同那最老練的獵手，不動聲色地收緊著羅網。皇帝那裏，他也隻是遞上了一份語焉不詳但分量極重的密報。皇帝看著密報，沉默良久，最終隻拍了拍季國昌的肩膀，眼神冰冷：「季卿，放手去做。朕，信你。」
    一場無聲的風暴，在京都看似平靜的繁華表象下，悄然醞釀。
    季沐豊也利用自己的渠道暗中探查。一次，他派出的心腹帶回一個驚人的消息：成王府一個負責外院采買的管事，在事發前幾日，曾秘密接觸過京郊一個以製作精良獵具和……某些違禁兵器聞名的地下匠人。而那批被殺手使用的精鋼弩箭，正是出自此人之手！
    鐵證如山！
    當季國昌拿到那份詳細的口供和物證時，書房裏隻回蕩著他一聲冰冷的、飽含殺意的冷哼。
    時機已到。
    這一日，金鑾殿上，氣氛肅穆。當皇帝處理完日常政務，詢問「眾卿還有何本奏」時，一直沉默如山的季國昌，手持象牙笏板，一步跨出班列。
    「臣，鎮國公季國昌，有本啟奏！」
    他聲如洪鍾，瞬間吸引了滿朝文武的目光。成王李弘站在宗室親王首位，眼皮微抬，瞥了季國昌一眼，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
    季國昌看也不看成王，麵向禦座上的皇帝，聲音沉痛而憤怒：「臣要參劾成王李弘！其心懷叵測，藐視天威，竟敢在京畿重地，天子腳下，派遣死士，設伏暗殺朝廷命官、鎮國公世子季沐豊！意圖斷我季氏血脈，動搖國本！其心可誅，其行當剮！」
    「嘩——！」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