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獨輪車再次傾覆，林澈重重摔在冰冷的木地板上，震得五髒六腑都錯了位。傷口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喉嚨裏湧上一股腥甜。
    但他甚至來不及抽氣，就手腳並用地再次爬起，扶正車子，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無數扭曲黑影的注視下，又一次踩上踏板。
    搖搖欲墜，滑稽可笑，如同一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即將散架的破爛木偶。
    【觀眾滿意度：58%】
    腦中的數字如同催命符，在跌破安全線後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回升了一點點，但依舊在危險的邊緣徘徊。台下那片粘稠的黑暗雖然被許臨君那淩厲的一鞭暫時逼退，卻並未完全散去，如同蟄伏的毒蛇，在舞台邊緣緩緩蠕動，等待著下一次撲食的機會。
    許臨君站在舞台入口的陰影裏，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他沒有再揮鞭，隻是用那雙銳利冰冷的眼睛死死盯著林澈的每一個動作，那目光比鞭子更讓人感到壓力和恐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情的鞭策，演下去，或者死。
    林澈不敢再分心去看舞台側麵那個倒地的女舞者，也不敢去探究許臨君與空中飛人之間那無聲的對峙。他全部的意誌力都集中在腳下這一個輪子上，集中在臉上那副幾乎要碎裂的油彩麵具上。
    笑，必須笑。
    他扯動著僵硬的嘴角，發出嘶啞幹澀的“哈哈”聲，配合著歪歪扭扭的車技，做出各種蹩腳的滑稽動作。汗水如同瀑布般淌下，衝開油彩，混合著灰塵，在他臉上糊成一團糟糕的調色盤。每一次車輪的晃動，都牽動著全身的傷痛，但他不敢停，不敢倒。
    他知道，一旦他再次徹底失敗，許臨君的鞭子或許能暫時救他，但隨之而來的，必然是更殘酷的懲罰，或者台下那些黑暗的徹底吞噬。
    這是一種比直接死亡更殘忍的酷刑，在極致的痛苦和恐懼中，強行表演“快樂”。
    時間在煎熬中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鍾，但對於林澈而言，如同度過了一整個輪回。
    終於，那尖銳刺耳，代表節目結束的哨聲響起。
    林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直接從獨輪車上癱軟下來，重重摔在地板上，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肺部像破風箱一樣劇烈抽動，貪婪地呼吸著那灼熱而汙濁的空氣。
    【觀眾滿意度：61%】
    腦中的數字穩定下來，不再下降。舞台邊緣那些蠕動的黑暗，似乎也帶著不甘，緩緩退潮，縮回了台下無邊的陰影裏。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
    許臨君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最後一秒，那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難以捕捉的情緒，隨即轉身，大步離去，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其他節目繼續著。雜技壯漢的飛刀表演引來了台下陣陣扭曲的嘯叫，滑稽配角戰戰兢兢的表演勉強維持著滿意度不再跌落。但林澈已經無力關注。
    他被兩個麵無表情的工作人員粗暴地從地上拖起來，架著胳膊，拖回了那片雜亂陰森的後台，像扔一袋垃圾一樣，扔回了他的專屬休息室門口。
    “砰！”
    房門在身後關上，落鎖的聲音清晰傳來。
    林澈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久久無法動彈。全身的骨頭像是被拆散重組了一遍，每一處肌肉都在哀嚎，鞭傷和摔傷處傳來的疼痛如同附骨之疽，持續不斷地啃噬著他的神經。
    臉上的油彩麵具經過汗水的浸泡和反複的撕扯，已經出現了細密的裂紋，緊繃感和不適感達到了頂點。但他不敢卸掉，規則6如同緊箍咒，時刻提醒著他。
    休息室裏一片死寂，隻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聲。煤油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濃稠的黑暗包裹著他，帶來一種虛假的安全感。
    他摸索著，找到火柴，顫抖著劃亮，再次點燃煤油燈。
    昏黃的光暈驅散了一小片黑暗，也映亮了他此刻的狼狽。戲服破爛不堪，沾滿灰塵和汗漬，露出的皮膚上青紫交加，繃帶邊緣滲著暗紅的血跡。
    他從戲服內襯裏，摸出那管所剩無幾的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幾處裂開較深的傷口上。冰涼的藥膏帶來短暫的舒緩，卻無法撫平內心的驚濤駭浪。
    今晚的經曆，讓他更加清晰地認識到這個“午夜劇場”的殘酷。表演不再是表演，而是用痛苦和恐懼換取生存籌碼的血腥儀式。許臨君扮演著冷酷無情的監督者，而那個空中飛人，她的詭異和威脅性，遠超想象。
    女舞者為什麼會突然崩潰？是因為空中飛人嗎？她看到了什麼？她現在怎麼樣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林澈的腦海，那個女舞者，會不會已經成為了“祭品”？為了平息“觀眾”因他表演失誤而產生的不滿？或者，是為了滿足某種更深層的，黑暗的需求？
    “他……需要我們的痛苦……取悅”它們”……”獅子的低語再次回響。
    而“真心”，既是鑰匙，也是祭品。
    林澈的心髒猛地一縮。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仿佛能隔著戲服和牆壁，感受到那顆被埋在汙穢之下的，溫熱的“真心”。
    它真的能帶來生機嗎？還是說，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終獻祭的信號？
    就在這時。
    “沙沙……沙沙……”
    一陣極其細微的，仿佛紙張摩擦的聲音，突兀地在寂靜的房間裏響起。
    林澈渾身一僵，警惕地環顧四周。聲音的來源，似乎是床頭櫃的方向。
    他舉起煤油燈，小心翼翼地湊近那個歪歪扭扭的木櫃。
    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了。是從櫃子唯一的抽屜裏傳來的。
    他記得之前檢查過，這個抽屜是空的，而且卡得很死，根本拉不開。
    現在，它裏麵有什麼？
    林澈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嚐試著拉動抽屜。
    “嘎吱——”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抽屜竟然被他輕易地拉開了！
    一股陳腐的，帶著黴味和淡淡血腥氣的風從抽屜裏湧出。
    抽屜裏，靜靜地躺著一本薄薄的，封麵是暗紅色、如同浸染了幹涸血液的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麵上，用扭曲的字體寫著：
    《微笑的終幕——演員須知（增補）》
    林澈的心跳驟然加速。他顫抖著伸出手，拿起那本筆記本。觸手冰涼，皮質封麵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粘膩感。
    他翻開第一頁。
    上麵的字跡不再是打印體，而是某種深褐色的，仿佛用幹涸血液書寫的潦草字跡：
    “恭喜你，幸運的演員，你已觸及終幕的真相邊緣。”
    “以下增補條款，將助你走向最終的舞台。”
    11.觀眾的渴望永無止境。單一的痛苦終將乏味。他們渴望戲劇性的轉折，與心甘情願的獻祭。
    12.”小醜的真心”是特殊的祭品。攜帶它，你將吸引”它”的注視。獻出它，或許能換取短暫的安寧，但更可能開啟最終的地獄。
    13.馴獸師的權威不容挑戰，但他的意誌並非堅不可摧。尋找他的”弱點”，或許是你唯一的生路。（提示：回憶是最大的弱點）
    14.空中飛人沒有影子。如果看到她的影子，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任何東西，包括你自己。
    15.大象的記憶是永恒的，但它隻會對”真實”做出回應。謊言在它麵前無所遁形。
    16.當午夜鍾聲敲響第十三下，真實與虛幻的界限將徹底模糊。待在”安全區”，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絕對不要回應。
    17.最終的表演，需要完整的陣容。缺失的角色，必須被填補。
    18.它在看著。一直看著。你的掙紮，你的恐懼，你的真心，都是它的樂趣來源。
    19.微笑，直到最後一刻。這是演員的宿命，也是取悅它的唯一方式。
    20.或者，找到它，殺死它。但這需要代價。
    最後一條被反複塗抹，幾乎難以辨認。
    林澈一頁頁翻看著，越看越是心驚肉跳，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
    這些增補條款，比之前的規則更加直白，更加殘酷，也更加指向某個隱藏在幕後的，被稱為“它”的恐怖存在。
    觀眾的渴望升級了，他們不再滿足於簡單的痛苦，他們想要“戲劇性的轉折”和“心甘情願的獻祭”，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玩家之間的背叛？自相殘殺？還是更可怕的儀式？
    “小醜的真心”果然是一個致命的誘餌，攜帶它會吸引“它”的注視，獻出它可能開啟地獄。
    許臨君有“弱點”，與“回憶”有關，這和他與自己的過去有聯係嗎？
    空中飛人沒有影子，這徹底坐實了她非人的身份。
    而最後幾條，關於“完整的陣容”，“殺死它的代價”，更是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暗示。
    這哪裏是什麼“演員須知”，這根本就是一份來自地獄的死亡預告和**指南。
    就在林澈被筆記本上的內容震撼得心神搖曳之時，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林澈猛地合上筆記本，警惕地看向房門。
    聲音很輕，但在死寂的夜裏格外清晰。
    他屏住呼吸，仔細傾聽。
    門外，沒有任何腳步聲，也沒有昨晚那種拖遝摩擦聲。隻有一片詭異的寂靜。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無法抑製好奇心和對信息的渴望。他小心翼翼地，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地，將房門拉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隙。
    門外，昏暗的走廊空無一人。
    但在他的房門口，靜靜地放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手工縫製的獅子玩偶，布料已經泛黃，針腳歪歪扭扭。
    玩偶很舊，一隻耳朵被撕開了一半，耷拉著，身上沾著些許暗紅色的汙漬，像是幹涸的血跡。
    玩偶的脖子上，用一根細繩掛著一張折疊起來的小紙條。
    林澈的心髒狂跳起來。他迅速伸出手，將玩偶和紙條撈了進來，然後飛快地關上門，重新落鎖。
    他背靠著門板，舉起煤油燈，看向手中的玩偶。
    他顫抖著解開細繩，展開那張小紙條。
    紙條上，是用一種顫抖的，仿佛爪子劃拉出來的深褐色的字跡，寫著短短一行字：
    “小心戴白麵具的……她……在收集……影子……”
    落款處，沒有名字，隻畫了一個簡單的線條粗糙的獅子頭像。
    是它，是那隻獅子，它竟然能用這種方式傳遞信息。
    它是在警告他，空中飛人在收集影子？收集影子做什麼？規則14說她沒有影子……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收集影子”……這幾個字讓林澈聯想到了一些古老傳說中，攝取靈魂的邪惡法術，一股更深的寒意滲透了他的骨髓。
    今晚的信息量太大了。規則的增補，獅子的警告，無一不在指向最終演出的極端凶險和幕後那深不可測的黑暗。
    他感覺自己就像暴風雨海上的一葉孤舟，被無數股暗流拉扯著，駛向一個已知的，名為終幕的毀滅漩渦。
    而他能依靠的，似乎隻有這本詭異的增補規則，一個傷痕累累的身體，一顆不知是福是禍的“真心”，以及……那個心思難測手持血鞭的前男友。
    還有那隻被困在獸籠裏，似乎知曉不少內情，並試圖向他傳遞信息的獅子。
    林澈緊緊攥著那個破舊的獅子玩偶和染血的紙條，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煤油燈的光暈將他的影子投在牆壁上，隨著火焰的跳動而搖曳不定。
    他抬起頭，看著牆上自己那扭曲晃動，仿佛隨時會脫離掌控的影子，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他的腦海——
    空中飛人收集的影子，會不會，就是他們這些演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