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7獨輪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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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那沙啞而疲憊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溪流,直接灌入林澈的腦海,每一個字都帶著令人戰栗的重量。
“他……需要我們的痛苦……取悅”它們”……”
“小心……戴白麵具的……飛人……她……不是……”
“”真心”……藏好……它是鑰匙……也是……祭品……”
鑰匙……祭品……
這兩個截然相反的詞語,讓林澈剛剛找到“真心”所帶來的那點微弱的希望瞬間蒙上了濃重的陰影。它既是逃離的鑰匙,也是獻祭的貢品?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而更讓他如墜冰窟的是獅子中間的那句警告。
小心戴白麵具的飛人……她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玩家?不是人類?還是……不是盟友?
林澈猛地轉頭,看向不遠處那個靜立不動的銀色身影。
純白的麵具光滑如瓷,在後台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慘淡的光,沒有任何五官的起伏,隻有兩個空洞的眼眶,深不見底。那麵具正對著他和獸籠的方向,明明沒有眼睛,林澈卻清晰地感覺到一種被凝視的,非人的冰冷感,如同手術刀般刮過他的皮膚,試圖剝離他臉上那層油彩麵具,窺探他內心最深的驚惶。
她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裏的?聽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林澈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幾乎要掙脫束縛跳出來。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粗糙的獸籠鐵欄上,激起一陣鐵鏽和血腥的混合氣味。
空中飛人沒有動,也沒有任何表示。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像一尊被遺忘在時光裏的詭異雕塑,與周圍破敗的環境融為一體,卻又格格不入。那種絕對的靜止,比任何攻擊都更讓人毛骨悚然。
規則9:不要直視空中飛人演員的眼睛超過三秒。
可現在,根本不需要直視“眼睛”,僅僅是感受到那麵具後的“注視”,就足以讓林澈的血液幾乎凍結。
他不敢再停留,更不敢去探究獅子未盡的話語。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低下頭,像一隻受驚的兔子,手腳並用地,近乎狼狽地逃離了獸籠區域,甚至顧不上身體各處傷口傳來的抗議。
一直跑到相對開闊能看到其他零星玩家身影的後台主區域,他才敢停下來,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已經將戲服的內襯再次浸透。
許臨君需要痛苦來取悅“觀眾”……這一點,從昨晚那場血腥的鞭打鬧劇和台下黑影的狂熱反應中,已經得到了印證。這個馬戲團的運行邏輯,建立在演員的恐懼和痛苦之上。
而空中飛人是一個潛在的更加未知的威脅。
“真心”既是鑰匙,也是祭品,這矛盾的提示,讓林澈剛剛埋藏起來的那個溫潤物件,變成了一個燙手山芋,一個可能帶來希望也可能引來毀滅的雙刃劍。
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布滿蛛網的迷宮中央,每一條線索都指向更深的黑暗,每一個看似可能的出口後麵,都可能連接著吞噬一切的陷阱。
下午的時光在一種極度壓抑和焦慮的氛圍中度過。林澈強迫自己繼續練習獨輪車,許臨君那一聲低喝似乎真的起到了作用,他找到了一絲微妙的重心感,雖然依舊摔得七葷八素,但至少能歪歪扭扭地騎行一小段距離了。
進步緩慢,但聊勝於無。
練習的間隙,他始終用眼角的餘光警惕著周圍。他看到那個戴著小醜鼻頭的滑稽配角,臉色蒼白得像鬼,獨自一人在角落裏喃喃自語,時不時發出神經質的低笑。他看到那個魁梧的雜技壯漢,眼神凶戾地擦拭著一些寒光閃閃的飛刀,目光偶爾會掃過其他玩家,帶著一種評估獵物般的審視。而那個穿著華麗蓬蓬裙的女舞者,則一直安靜地坐在一個箱子上,鳥類麵具遮掩了她的表情,隻有偶爾無意識絞緊手指的動作,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每個人都像是被繃緊到極限的弦,不知道哪一刻就會“啪”地一聲斷裂。
而那個戴著純白麵具的空中飛人,再沒有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但林澈知道,她一定在某個角落,無聲地注視著一切。
傍晚時分,慘淡的夕陽如同稀釋的鮮血,塗抹在帆布帳篷的頂端。
集合的哨聲響起,不是許臨君吹的,聲音尖銳刺耳,來自一個穿著髒汙工作人員服裝,麵無表情的矮胖男人。
“今晚,月光馬戲團,正式公演”微笑的終幕”第一場!”工作人員的聲音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所有演員,後台候場!拿出你們最好的狀態!記住,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微笑的終幕”……副本的名稱。終於,要迎來正式的,麵對那些扭曲黑影觀眾的演出了。
一股寒意從所有玩家脊背上竄過。
眾人沉默地走向後台與舞台交接的區域。那裏比平日更加昏暗,隻有幾盞功率低下的紅色燈泡散發著不祥的光暈,將每個人的臉都映照得如同地獄來的鬼魅。
林澈混在人群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臉上的油彩麵具經過一天的汗水和疲憊,更加厚重僵硬,每一次呼吸都感覺像是在吞咽石膏粉。
他看到了許臨君。
馴獸師站在舞台入口的陰影裏,身姿筆挺如鬆。他手中的長鞭已經恢複了烏黑的顏色,但那截猩紅的鞭梢如同烙印般刻在林澈的腦海裏,無法抹去。許臨君的目光銳利如鷹,掃視著即將登台的每一個演員,當他的視線掠過林澈時,沒有任何停頓,仿佛他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代號“哈哈”的小醜道具。
林澈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知道,在舞台上,在觀眾麵前,許臨君絕不會再有絲毫的特殊關照。所有的痛苦與掙紮,都必須他自己扛過去。
“第一個節目,”飛向月亮的精靈”!”工作人員嘶啞地報幕。
聚光燈猛地打亮,如同利劍刺破舞台的黑暗。
那個銀色的身影,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高高的秋千架上,純白的麵具在強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冷光。
音樂響起,依舊是那扭曲變調的八音盒旋律,空靈中透著詭異。
空中飛人的表演開始了。
她的動作比之前排練時看到的更加精準,更加非人。每一個回環,每一次脫手,每一個空中漫步,都如同經過最嚴苛的計算機程序計算,完美得令人窒息,也冰冷得令人恐懼。她的身體柔軟得不可思議,可以做出各種違背人體工學的扭曲姿態,像是一條沒有骨頭的銀蛇,在光影交織的空中肆意舞動。
台下的黑暗再次沸騰起來。那些扭曲蠕動的黑影發出比之前更加狂熱的尖銳刺耳的嘯叫,無數模糊的肢體瘋狂揮舞,構成一片癲狂的黑色浪潮。
林澈站在舞台側麵陰影裏,和其他候場的演員一起,看著這令人頭皮發麻的表演。他嚴格遵守規則,視線死死避開空中飛人麵具上那空洞的眼眶位置,隻敢看著她的肢體動作。
然而,即使如此,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感依舊順著他的脊椎爬升。
他注意到,在空中飛人完成一個極高難度的,身體幾乎對折的懸停動作時,她那光滑的純白麵具側麵,靠近耳朵的位置,似乎極其細微地蠕動了一下。
像是麵具下的皮膚,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在不自然地抽搐。
緊接著,在她抓住另一個秋千,身體如同鍾擺般蕩向舞台另一側的瞬間,林澈的眼角餘光似乎捕捉到,她那銀光閃閃的緊身衣後背,靠近脊椎的位置,布料之下,有什麼東西凸起了一下,形狀狹長,如同一節骨刺。
那異狀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燈光造成的錯覺。
但林澈的心髒卻猛地一縮。獅子的話再次回響在耳邊:“她……不是……”
不是人類?那麵具之下,緊身衣之內,包裹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空中飛人的表演在台下黑影一片瘋狂的嘯叫中結束。她如同羽毛般輕盈落地,站在舞台中央,朝著那片沸騰的黑暗微微躬身行禮。純白的麵具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兩個黑洞般的眼眶,似乎緩緩掃過舞台側麵的候場區。
林澈感到那無形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冰冷刺骨。
他趕緊低下頭,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
“下一個節目,”快樂的哈哈與他的獨輪車”!”工作人員毫無感情地念出了林澈的節目。
該來的,終究來了。
林澈深吸一口那混合著灰塵汗臭和未知腥臊氣的空氣,推著他那架破舊的獨輪車,踉蹌著走上了舞台。
刺眼的白光瞬間將他吞沒,灼熱感撲麵而來。台下那片無邊無際、扭曲蠕動的黑色海洋再次映入眼簾,無數空洞或畸形的“麵孔”在黑暗中浮動,無聲地注視著他。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臉上的油彩麵具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地焊在他的皮膚上,命令他笑。
林澈扯動臉上僵硬的肌肉,咧開嘴,露出一個極其誇張,嘴角幾乎裂到耳根的小醜笑容。
“嗬……哈哈……各位……晚上好啊!”他用盡力氣,發出幹澀嘶啞,試圖搞怪卻充滿顫音的叫喊。
沒有回應。台下的黑影依舊死寂地“看”著他。
【觀眾滿意度:65%】
冰冷的數字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不敢怠慢,扶住獨輪車,回憶著下午練習的那點微弱成果,一隻腳踩上了踏板。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身上的鞭傷在燈光炙烤下隱隱作痛。
他猛地一蹬地——
車輪歪歪扭扭地向前滾動起來。
一米……兩米……三米……
他竟然沒有立刻摔倒,雖然身體搖晃得厲害,像狂風中的蘆葦,但他確實在騎行。
【觀眾滿意度:67%】
數字微微跳動了一下,上升了2%。
有效果!
林澈心中升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他努力維持著平衡,試圖在車上做出一些簡單的,滑稽的動作,比如揮舞手臂,比如擠眉弄眼。
然而,獨輪車畢竟極難操控,他僅僅是維持騎行就已經耗盡了全力,所謂的滑稽動作做得蹩腳無比,甚至因為分心,車身猛地一歪。
“啊!”他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手忙腳亂地擺動身體,險之又險地沒有摔下去,但姿態狼狽到了極點。
【觀眾滿意度:63%】
數字瞬間掉了回去,還跌了2%。
台下的黑色海洋,邊緣開始泛起漣漪,粘稠的黑暗如同活物般,再次向著舞台邊緣緩緩蔓延。
恐懼瞬間攫住了林澈,不行!不能失敗!
他咬緊牙關,不顧一切地再次嚐試做出滑稽動作。他故意讓車子走S形,身體像喝醉了酒一樣左右大幅度搖擺,同時扯著嗓子發出各種怪叫:
“哇呀呀!這車子喝了假酒啦!”
“左邊的朋友!右邊的朋友!讓我看到你們的……呃……手?”他看著台下那些揮舞的,形態不一的模糊肢體,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算了算了,你們高興就好!哈哈!”
他的表演生硬尷尬,充滿了絕望下的強行搞怪。
但或許是因為這種“小醜竭力表演卻瀕臨失敗”的掙紮感本身,就符合了“痛苦取悅”的邏輯,腦中的數字開始極其艱難地攀升。
【觀眾滿意度:65%…66%…67%…】
每一次數字跳動,都像是一次赦免。林澈不敢有絲毫鬆懈,拚命地踩著那架破車,在舞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圈,用盡全身力氣表演著“快樂”。
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上淌下,衝花了厚重的油彩,在臉上留下一道道滑稽的溝壑。傷口處的紗布被汗水浸透,摩擦著皮肉,帶來陣陣刺痛。
他感覺自己就像被放在火上慢烤的魚,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他感覺體力即將耗盡,車輪再次開始不聽使喚地劇烈搖晃時
一聲悶響,從舞台側麵傳來。
不是鞭聲,也不是物品墜落。像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林澈下意識地用眼角餘光瞥去。
隻見那個戴著鳥類麵具的女舞者,不知為何,癱軟在舞台側麵的陰影裏,身體蜷縮著,劇烈地顫抖。她的鳥類麵具掉落在一邊,露出半張慘白扭曲,寫滿極致恐懼的臉龐。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渙散,嘴巴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
她像是看到了什麼無法理解的極度恐怖的東西。
而就在她倒下的位置旁邊,那個戴著純白麵具的空中飛人,正靜靜地站在那裏,低垂著頭,凝視著倒地抽搐的女舞者。
白麵具……她對她做了什麼?
林澈的腦子“嗡”的一聲,練習時捕捉到的那一絲平衡瞬間消失。
“哐當!!!”
他連人帶車,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堅硬的木地板上,摔得眼冒金星,差點背過氣去。
【警告:觀眾滿意度-10%!當前滿意度:57%!】
【警告:滿意度跌破安全閾值!觀眾席異常波動加劇!】
冰冷的警報音如同喪鍾在腦海中瘋狂敲響。
林澈掙紮著抬起頭,絕望地看到,台下那片粘稠的黑暗,如同被激怒的黑色潮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洶湧地漫上舞台,瞬間就吞噬了舞台邊緣的幔布和道具。
那黑暗帶著徹骨的寒意和貪婪的惡意,朝著摔倒在地一時無法爬起的他,席卷而來。
要死了!
這一次,許臨君的鞭子還會來得及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咻——啪!!!”
淩厲的破空聲再次炸響。
一道烏黑的鞭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閃電,精準無比地抽打在林澈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板上。
木屑紛飛,一道深刻的鞭痕烙印在地板上,如同劃下了一道生死線。
洶湧而來的黑暗潮水,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猛地停滯了一下。
林澈猛地抬頭。
許臨君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舞台入口,手持長鞭,臉色冷峻如冰。他的目光先是極其嚴厲地掃過林澈,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和怒意,隨即,那目光轉向了舞台側麵,女舞者倒下的地方,以及,那個靜立在一旁的戴著純白麵具的空中飛人。
許臨君的眼神,在與空中飛人那空洞麵具對視的瞬間,變得極其銳利和深邃。那裏麵翻湧著一種林澈無法理解的,近乎對峙的冷意。
空中飛人緩緩抬起頭,純白的麵具轉向許臨君的方向。兩人隔著大半個舞台,無聲地對峙著。
台下的黑影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馴獸師的出現所震懾,那瘋狂的波動稍微平息了一些,但尖銳的嘯叫聲卻更加高亢,充滿了不滿和催促。
【觀眾滿意度:55%】
許臨君收回目光,不再看空中飛人,手腕一抖。
“啪!”又一鞭,抽在林澈身旁的空地上,火星四濺。
“廢物!起來!”他對著林澈厲聲喝道,聲音裏充滿了馴獸師應有的殘酷和不容置疑,“繼續你的表演!否則,我不介意親自”幫助”你找到平衡!”
他的眼神冰冷,沒有絲毫之前暗中指導時的痕跡,隻有純粹的為了維持演出而必須展現的暴力權威。
林澈看著許臨君那冷硬的側臉,又瞥了一眼側麵那依舊在無聲對峙的空中飛人,以及台下蠢蠢欲動的黑暗……
他猛地一咬牙,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從地上爬起,扶起獨輪車。
臉上那早已僵硬破碎的笑容,被他用意誌力強行重新拚湊起來,盡管比哭還要難看百倍。
他再次踩上了踏板。
這一次,他沒有再看任何人,任何東西。他的眼裏隻有那一個輪子,隻有腳下這一方絕望的舞台。
他必須演下去。
直到終幕。
或者……直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