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點點頭，眼神複雜：“胤王這人……確實可惜了。論才幹，論心性，他本是潘籬先王所有兒子裏拔尖兒的，務實，懂民生。要不是這身世……潘籬的攝政王，甚至王位，都該是他的。”他頓了頓，“被扔到這兒之後，聽說心裏憋著股氣，精神頭……時好時壞，不太穩當。可就算這樣，你看看這寧海鎮，幾年功夫，硬是讓他管得商路通了，百姓安生了，很得人心。骨子裏，是個能扛事兒的。”
    “是個有本事的好人，結果被這身世和那所謂的”親人”坑慘了，活活給當成了工具人。”我忍不住小聲嘀咕，心裏挺不是滋味。太後的冷血算計和胤王這處境，對比太慘烈了。
    江若舟沉默了幾秒，眼中閃過一絲決斷：“把真相，完完整整告訴他。他有權利知道他那個”阿娘”到底幹了什麼。然後……”他頓了頓，“想辦法，說服他跟我們回中原。”
    “回中原？”我一愣。
    “對。”宋延立刻接話，顯然懂了江若舟的意思，“我們在這邊的探子也摸清了，胤王在這兒雖然被盯著，但老百姓是真服他。他把這破地方管得井井有條，對國都那幫排擠他的貴族老爺們，也早離心離德了。最關鍵的是，”他壓低了聲音，“太後跟潘籬那邊勾勾搭搭的關鍵證據，肯定在他手上捏著！要是能把他拉過來，不光能給他自己正名，更是扳倒太後、掀翻潘籬野心的關鍵一步！再說了，”宋延眼中閃過精光，“寧海鎮在他手裏管得這麼好，要是他能站咱們這邊，這地方……說不定能成咱們和潘籬之間一個意想不到的緩衝地帶，甚至……是個支點！”
    江若舟補充道，目光銳利：“這比我們隻搶回一箱金子有價值多了！與其讓這麼個有能力的人在這兒當棄子、當工具，痛苦一輩子，不如給他個機會，讓他看清真相，自己選條路。對他，對我們，對這地方想過安生日子的老百姓，都是最好的破局辦法！”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策反”計劃，就在這陰暗的雜物間裏成形了。這已經不單單是為了逃命，更像是在這盤亂棋裏，硬要落下最狠的一子！
    第二天早上，雜物間的門又被推開了。
    光線湧進來，胤王站在門口。他看起來比昨天更憔悴了，眼底下兩團濃重的青黑，眼神空蕩蕩的，像丟了魂兒。昨天那股子陰狠戾氣暫時不見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迷茫。他手裏沒拿匕首，就那麼沉默地站著，像尊沒了生氣的石像。
    沒等他開口，宋延先說話了。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奇特的、能讓人靜下心來的力量：
    “胤王殿下，昨晚情急之下，話趕話衝撞了您，實在對不住。但有些真話，說出來是紮心，可總比蒙在鼓裏強。”
    胤王那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在宋延臉上，裏麵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死寂般的疲憊。
    宋迎著他的目光，語氣誠懇又堅定：“殿下，我們冒死闖進來，不是為了找茬，更不是為了搶您那點東西。那箱軍餉，是太後勾結潘籬重臣、害死我中原忠良、想禍害兩國的鐵證之一！您口口聲聲叫著的”阿娘”，她利用您的身份，利用您被放逐到這兒的處境，把您推到這罪惡漩渦的正中心，卻連一句實話都沒告訴您！您把她當娘，她呢？她把您當兒子了嗎？還是說……”宋延的聲音沉了沉，“……您在她眼裏，自始至終，就是一把趁手好用、用完就能扔的刀？”
    胤王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像是站不穩，嘴唇死死抿著，一絲血色也無。
    “殿下，”江若舟接過了話頭，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您知道您自己值多少錢嗎？”他盯著胤王，“看看這寧海鎮！邊陲之地，窮山惡水！在您手裏，硬是讓商路通了，讓百姓有口安穩飯吃！這份本事，您國都裏那位兄長，拍馬也趕不上！您本該是天上飛的鷹！結果呢？”江若舟的聲音裏帶著尖銳的諷刺，“被人折了翅膀，關在這破籠子裏，替您那”好阿娘”看管贓物、洗刷罪證！當一隻……囚鳥！”
    胤王握著拳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江若舟繼續誅心，字字如刀：“潘籬王室，嫌您身上流著一半他們看不起的中原血，把您當汙點，棄如敝履！您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後”親娘”，則恰恰因為您這尷尬的身份，把您當成她最隱秘、最”好用”的工具！用完了就扔，半點情分不講！殿下，”江若舟的目光像要把胤王釘穿，“您告訴我，這天下之大，還有沒有一塊地界兒，能容您胤王堂堂正正、挺直腰杆站著？！”
    胤王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撐著門框的手臂搖搖欲墜，眼睛裏翻江倒海，全是痛苦、迷茫和被徹底撕碎的絕望。那層“阿娘慈愛”的皮，被活生生剝了下來，露出底下血淋淋、肮髒不堪的骨頭。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快要把人憋死的時候，宋延往前挪了半步（被綁著也隻能這樣了）。他的目光像黑暗中點起的火把，亮得驚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期許，牢牢鎖住胤王那雙瀕臨崩潰的眼睛：
    “跟我們回中原吧，殿下！”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胤王眼中的混沌。
    宋延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忍不住想相信的力量：“回到您血脈相連的地方！去親眼看看！去親耳聽聽！看看您那位”阿娘”，在朝堂上，在皇宮裏，到底是慈悲的菩薩，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聽聽那些被她害死的忠臣良將，那些被她搜刮得活不下去的窮苦百姓，心裏積壓了多少血淚冤屈！去把屬於您的真相搶回來！把被踩在地上的尊嚴撿起來！”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有力，像是擂響了戰鼓：“殿下！拿起這柄能戳穿謊言的刀！斬斷捆著您這麼多年的鐵鏈子！把太後的罪證大白於天下！給那些屈死的將士報仇！給那些受苦的百姓討個公道！也為了您自己——”
    宋延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胤王動搖的靈魂上：
    “——去闖一條能昂首挺胸、活得像個人的路！胤王殿下！”
    “中……原……”
    胤王喃喃地念著這兩個字，聲音幹澀沙啞，像砂紙在磨。他空洞的眼神裏，那點微弱的光終於不再搖晃，艱難地、卻頑強地亮了起來，像終於刺破厚厚烏雲的晨曦。他慢慢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目光在我們仨身上——江若舟的冷峻威嚴、宋延的灼灼期盼、還有我這個被捆成粽子、臉上還掛著驚魂未定卻同樣眼巴巴瞅著他的“小女子”——臉上，挨個兒掃過。
    那疲憊不堪的眼底深處，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猛地掀起了滔天巨浪！掙紮、痛苦、被騙的憤怒、被棄的悲涼、對前路未卜的恐懼……還有一絲被壓抑得太久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的、叫“不甘心”和“想活出個人樣”的火苗，正在這驚濤駭浪裏，不顧一切地、瘋狂地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