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山雨欲來風滿樓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8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金鑾殿上,百官肅立。
    高坐龍椅的宋維康,目光掃過下方站得筆直的賀聞朝。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看似溫和的語調開了口:“賀愛卿。”
    賀聞朝出列,抱拳:“臣在。”
    “愛卿年少有為,為國征戰,勞苦功高。如今年歲也不小了,卻至今未曾婚配,朕心實在難安。”
    宋維康臉上帶著虛偽的笑意:“朕有一女,性情溫婉,品貌端莊,雖出身不高,但朕已冊封為靜安公主。今日,朕便做主,將她賜婚於你,成就一段佳話,也好了卻朕一樁心事,愛卿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靜安公主?
    誰不知道那是皇帝多年前酒後臨幸一個粗使宮女所生,在宮中地位卑微,形同透明。
    如今突然冊封,竟是為了賜婚給風頭正盛的鎮北將軍?
    這哪裏是恩典,分明是**裸的羞辱。
    更是明晃晃的奪權。
    娶了公主,成了駙馬,按祖製,便不能再手握重兵,執掌實權。
    這是要一舉剝掉賀聞朝的軍權,還要踩著他的臉,將賀家的尊嚴按在地上摩擦。
    賀聞朝猛地抬頭,拳頭在身側死死攥緊。
    他如何不懂皇帝的用意?
    這比直接在朝堂上申斥他,罷免他,更令人屈辱。
    就在他氣血上湧,幾乎要不管不顧抗旨的刹那。
    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自文官隊列首位響起。
    “皇上,臣以為,此事或需斟酌。”
    眾人循聲望去,正是裴疏月。
    他出列行禮,麵色依舊蒼白,神情淡漠。
    宋維康眯起眼:“哦?攝政王有何高見?”
    裴疏月抬起眼瞼,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掠過渾身緊繃的賀聞朝,語氣平淡無波,仿佛事不關己的點評:“臣隻是覺得……賀將軍常年征戰於邊關,聽聞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無,想必……於男女之事上,還是個未經人事的雛兒。”
    他這話說得極其直白,甚至堪稱粗鄙,與他平日清冷矜貴的形象大相徑庭。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不少官員臉色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裴疏月仿佛沒看到眾人的反應,繼續用那個氣死人的平淡語調說道:“靜安公主金枝玉葉,身份尊貴。”
    “若嫁與賀將軍,臣是擔心賀將軍這般生澀魯莽,不知能否讓公主殿下滿意?若是因此夫妻不諧,豈非辜負了皇上的一番美意?還請皇上三思。”
    他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在質疑賀聞朝“不行”,擔心公主受委屈。
    實際上是勸皇帝收回成命,賀聞朝是個不懂風情的粗人,配不上公主,陛下您別糟蹋自己女兒了。
    可是賀聞朝猛地踏前一步,不再看裴疏月,直接對著龍椅上的宋維康,單膝跪地,聲音洪亮,直接破罐子破摔。
    “臣賀聞朝,謝主隆恩!”
    他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皇帝:“陛下厚愛,將靜安公主下嫁於臣,臣感激不盡!必當恪守臣禮,善待公主!此樁婚事,臣——接旨!”
    最後兩個字,他咬得極重,震得整個金鑾殿鴉雀無聲。
    裴疏月站在一旁,看著他毫不猶豫接旨的背影,聽著那斬釘截鐵的“接旨”二字,垂在袖中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
    宋維康看著台下這一幕,看著賀聞朝那屈辱卻又不得不接旨的模樣,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真正愉悅的笑容。
    “好!甚好!賀愛卿深明大義,朕心甚慰!禮部,即刻著手操辦靜安公主與鎮北將軍的婚事,不得有誤!”
    “臣,遵旨。”賀聞朝的聲音冰冷,沒有任何溫度。
    他站起身,不再看任何人,徑直退回了武官隊列之中。
    裴疏月終究……還是沒能攔住他。
    散朝的鍾聲餘音未散,百官們各懷心思,魚貫退出金鑾殿。
    賀聞朝胸中堵著一口惡氣,他刻意放慢腳步,在漢白玉的台階上,與那道清瘦蒼白的的身影不期而遇。
    他停下腳步,側過頭,目光狠狠刮過裴疏月沒什麼血色的臉,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刻薄冰冷的弧度,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遭幾個尚未走遠的官員聽得清清楚楚:
    “怎麼?王爺方才在殿上,對本將軍的”私事”如此關切,莫非……”他故意頓了頓,語氣裏的惡意幾乎凝成實質,“是也羨慕了?也想著讓皇上給您賜一門婚事,好嚐嚐成家的滋味?”
    他上下打量著裴疏月,目光最終落在他微顯單薄的身形和蒼白的唇色上,譏誚道:“隻是不知……王爺您這金尊玉貴的身子,如今還有沒有那個”福分”和精力……去消受這等美人恩呢?”
    周圍的空氣瞬間凝滯。
    幾個官員嚇得大氣不敢出,恨不得自己立刻變成聾子。
    裴疏月的腳步倏然停住。
    他緩緩轉過身,麵對賀聞朝那充滿攻擊性的目光。
    他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微微向前傾了傾身,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溫度。
    他抬起眼,直視著賀聞朝燃燒著怒火的眸子,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
    “賀將軍既然這麼想知道……”
    他的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
    “大可不必勞煩皇上賜婚。本王的福分如何,身子是否消受得起……將軍若真好奇,自己來試試,不就一清二楚了?”
    “……”
    死寂。
    連風聲都仿佛停止了。
    賀聞朝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譏誚和怒火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錯愕和難以置信。
    他死死盯著裴疏月,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他怎麼敢……他怎麼能在這種地方,說出這種……這種話?!
    周圍的官員更是魂飛魄散,一個個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塞進胸腔裏,假裝自己從未存在過。
    裴疏月說完,不再看他那副震驚失措的模樣,徑直直起身,整理了一下絲毫未亂的衣袖。
    仿佛剛才隻是說了一句“今日天氣尚可”。
    他不再停留,轉身,一步步走下漢白玉台階,將賀聞朝和那一片死寂的尷尬,徹底甩在了身後。
    賀聞朝僵在原地,看著裴疏月決絕離去的背影。
    耳邊反複回蕩著那句“自己來試試”,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胸口那股惡氣非但沒出,反而被堵得更加厲害,還混雜了一種被反將一軍,不知所措的憋悶。
    攝政王府,書房。
    門在身後關上,裴疏月扶著冰涼的桌案,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金鑾殿上的一幕幕在他腦中飛速掠過。
    宋維康今日之舉,絕不僅僅是羞辱那麼簡單。
    他這是要動手了。
    先用一個身份卑微的公主捆住賀聞朝,剝奪其兵權,接下來呢?
    一個失了兵權、又曾“擁兵自重”,“毆打上官”的駙馬,還不是任由皇帝揉圓捏扁?
    隨便安個罪名,便能讓他萬劫不複。
    那老東西,對賀家的忌憚,終於到了無法容忍的地步。
    他要清除賀聞朝這個最大的“隱患”。
    不行。
    絕對不行。
    裴疏月猛地睜開眼。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賀聞朝被那對父子如此算計,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
    他必須保住賀聞朝。
    可是,如何保?
    他自身在朝中已是步履維艱,皇帝對他猜忌日深,太子視他為眼中釘。
    以他如今的力量,正麵與皇帝抗衡,無異於以卵擊石。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要穿透重重樓閣,望向某個方向。
    賀聞朝……似乎與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宋星慈,走得頗近。
    而宋星慈……
    一個擁有如此秘密,卻能隱忍至今,甚至走出娶妃這步棋的皇子,絕不可能真的甘於平庸。
    她必然有所圖謀。
    奪嫡……
    這兩個字如同閃電,劃過裴疏月的心頭。
    或許……這是一條路。
    一條既能保全賀聞朝,也能改變這令人窒息局麵的路。
    他不再猶豫,轉身,對一直靜候在一旁、麵帶憂色的玄七沉聲吩咐:
    “玄七,準備拜帖。”
    玄七抬頭:“主子,送往何處?”
    裴疏月的聲音冷靜而堅定,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然:
    “七皇子府。”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就說,本王……有要事,需與七殿下,當麵一敘。”
    七皇子府,書房。
    宋星慈正臨摹著一幅字帖。
    淮宴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將一張拜帖輕輕放在書案一角。
    “殿下,攝政王府剛送來的拜帖。”
    宋星慈執筆的手未有半分停頓,直至最後一筆勾勒完成,才緩緩放下紫毫。
    她拿起那張拜帖,指尖拂過上麵屬於攝政王的獨特印鑒,唇角幾不可察地彎起一絲了然的弧度。
    早朝上那場堪稱鬧劇的賜婚,以及裴疏月與賀聞朝之間那火藥味十足的衝突,她自然早已通過自己的渠道知曉得一清二楚。
    皇帝對賀聞朝動手了。
    裴疏月坐不住了。
    而他選擇來找自己……
    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終於……要下場了。”宋星慈低聲自語,聲音輕得隻有她自己能聽見。
    她將拜帖置於燭火上,看著火苗一點點將其吞噬,化為灰燼。
    “淮宴。”她開口。
    “屬下在。”
    “準備一下。”宋星慈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庭院中蕭瑟的冬景,“用”雪頂含翠”,再備幾樣清淡的茶點。裴王爺口味挑剔,身子也未痊愈,需仔細些。”
    “是。”淮宴應下,隨即又問道:“殿下,會麵的地點安排在……”
    “就在此處,書房。”宋星慈轉過身,目光沉靜,“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府內人多眼雜,反倒是這處理政務之地,等閑人不敢靠近。”
    她頓了頓,語氣加重,每一個字都透著謹慎:“府內外的警戒,交由你親自布置。啟用我們最隱秘的那批人手,確保從裴王爺踏入府門到離開,絕不能讓任何人察覺他的到來。尤其是東宮和宮裏那邊的眼睛。”
    “屬下明白!”淮宴神色一凜,立刻領命。
    此事關乎重大,一旦走漏風聲,不僅合作無從談起,更會為殿下引來滅頂之災。
    “去吧。”宋星慈揮揮手。
    淮宴躬身退下。
    書房內,宋星慈獨自一人,緩步走回書案前。
    她看著那攤開的字帖,上麵寫著一個筆力內斂的“靜”字。
    山雨欲來風滿樓。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