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朝堂詭譎·仙路初探 第十章龍氣驚鴻·仙緣再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39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蝕骨寒毒噬心脈,龍氣如焰焚殘軀。
群醫束手判死局,仙蹤渺渺一線係。
靈引金輝驅穢毒,丹方道解指玄機。
劫波渡盡心初印,前路共參大道稀。
“後事”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寢殿內最後一絲搖搖欲墜的希望。太醫院院使張德林跪伏在地的身軀瑟瑟發抖,絕望的哭腔在死寂中回蕩,每一個字都砸在人心上,砸得血肉模糊。殿內燭火搖曳,光影晃動在那一張張慘白驚駭的臉上,映照著侍衛們緊握刀柄卻指節發白的手,映照著內侍宮女們無聲滑落的淚水。
巨大的悲慟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沈清瀾。她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眼前驟然發黑,耳中嗡鳴一片,張院判那絕望的宣告如同魔咒在顱內瘋狂回蕩。她撲在榻邊,緊緊抓住蕭景珩那隻尚有餘溫卻正以可怕速度流失生機的手,那滾燙的觸感灼燒著她的掌心,卻讓她感覺不到一絲暖意,隻有徹骨的冰冷。
“殿下…蕭景珩…不…”她喉嚨哽咽,破碎的聲音被淚水淹沒,視線一片模糊。那張俊朗非凡的臉龐此刻灰敗如金紙,唇色染上詭異的紫紺,每一次微弱艱難的呼吸都伴隨著胸腔痛苦的起伏,仿佛下一刻便要徹底斷絕。肩頭那柄幽暗的匕首,如同插在她心口的毒刺。難道金殿翻盤的鋒芒猶在,王府夜宴的暖意未散,便要就此天人永隔?那些共同謀劃的前路,那些未曾言明卻已悄然滋長的情愫,那些對力量與未來的共同期許…難道都要隨著這盞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燈,化為泡影?
就在這絕望如同濃墨般將所有人吞噬殆盡的窒息瞬間——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自九天之上垂落的清靈氣息,毫無征兆地彌漫開來。那氣息純淨而溫和,帶著雨後山林般的空靈與生機,瞬間滌蕩了寢殿內濃鬱得令人作嘔的血腥、草藥與死亡混雜的濁氣,如同黑暗中投入的一束皎潔月光。
“無量天尊!”
一聲清越平和的唱喏,如同玉磬輕擊,又似清風拂過竹林,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絕望的屏障,響徹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吱呀——
寢殿那兩扇厚重的、緊閉的雕花殿門,竟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無聲無息地向內緩緩洞開。門外,夜色依舊濃稠,庭院中燈籠的光暈顯得有些遙遠和朦朧。然而,一道身影卻已悄然立於階下庭院中央。
青灰色的道袍樸素無華,在夜風中微微拂動,不染半點塵埃。長須垂胸,麵容清臒溫潤,眼神深邃平和,仿佛蘊藏著星河流轉、滄海桑田。正是去而複返的仙師——雲中子!
他仿佛自虛空中踱步而來,一步踏入殿內。殿內搖曳的燭火似乎都因他的到來而變得穩定、明亮了幾分。他目光溫潤,掃過一片悲聲隱隱、麵如死灰的眾人,最終精準地落向紫檀木榻上那氣息奄奄、體表金光明滅不定、高熱灼人的身影。清亮的眼眸中,一絲洞悉世情的驚異迅速掠過,隨即化為勘破生死的凝重。
“蝕骨腐毒…竟是此等陰穢之物沾染了潛龍之軀。”雲中子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人心的力量,讓殿內所有人狂亂的心跳和幾乎崩潰的情緒都奇跡般地緩和了一絲。他步履從容,無聲無息地行至榻前,目光緊緊鎖住蕭景珩體表那躁動不安、如同被困熔岩般流竄的金色光暈,以及那駭人的、幾乎要將自身焚盡的高溫。
他並未理會跪了一地的禦醫和侍衛,伸出三根手指,並未直接觸碰那恐怖的傷口,而是懸空虛按在蕭景珩心口上方寸許之地。指尖,一層肉眼幾乎無法察覺、卻溫潤如玉的淡淡毫光悄然縈繞,散發出寧靜而浩瀚的氣息。
片刻,他收回手,臉上的凝重並未散去,但那抹最初的驚異卻化為一種了然的深邃,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期許?
“難怪…難怪能引動此等焚身異象。”雲中子低聲自語,目光複雜地落在蕭景珩灰敗卻依舊難掩其英挺輪廓的臉上,聲音帶著一絲洞悉天機的慨歎:“此子體內龍氣精純浩蕩,隱於紫府,深藏不露,更兼先天道基深植本源…竟是身負天命、道緣深厚之象!此番劇毒蝕骨,陰寒歹毒之氣入侵,反倒如烈火烹油,將這沉睡的龍氣與道基徹底引動、激發,護主本能之下,狂暴反噬!看似凶險萬分,生機斷絕…”
他微微一頓,目光如電,掃過屏息凝神的眾人,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驅散陰霾:
“——禍兮福之所倚!此劫,或正是他體內潛藏的天賦與道基,衝破凡塵桎梏,徹底覺醒的唯一契機!”
“仙師!”沈清瀾如同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猛地抬起頭,淚水縱橫的臉上爆發出強烈的求生光芒,“求仙師救他!無論如何,求您救救他!”她不顧一切地叩首,額頭重重撞在冰冷的地麵上。
雲中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頷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癡兒,既有此緣,貧道自當盡力。然此過程凶險萬分,需爾等全力配合,尤需你這身負《太虛引氣》根基之人,以精神力護持其靈台一線清明,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你可願?”
“願!弟子萬死不辭!”沈清瀾斬釘截鐵,眼中隻有決絕。
“好!”雲中子不再多言,神色肅穆。他寬大的道袖無風自動,一股無形的氣勢瞬間籠罩了整個寢殿,將外界的紛擾徹底隔絕。
“所有人退至殿角,噤聲!無論發生何事,不得驚擾!”雲中子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張院判等人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到角落,大氣不敢出。陳鋒等侍衛也強壓悲痛和焦慮,退後警戒。
雲中子立於榻前,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玄奧古樸的法印。刹那間,他周身清光大盛,一股精純浩瀚、遠超世俗想象的靈力波動如同平靜的湖麵投入巨石,轟然蕩漾開來!寢殿內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燭火被無形的力量壓得筆直向上,紋絲不動。
他並指如劍,指尖凝聚起一點璀璨奪目的靈光,那光芒純淨得如同初生的星辰,帶著淨化一切汙穢、撫平一切躁動的力量。劍指緩緩點向蕭景珩心口上方,那點靈光並未直接接觸肌膚,而是懸停寸許,溫潤的光芒如同水波般流淌而下,輕柔地將蕭景珩整個胸膛籠罩。
“咄!”雲中子口中發出一聲清越道喝。
隨著喝聲,那溫潤的靈力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溪流,緩緩滲入蕭景珩滾燙的胸膛。奇異的一幕發生了:蕭景珩體表原本狂暴流竄、明滅不定的金色光暈,在接觸到這外來靈力引導的瞬間,仿佛受到了某種安撫和疏導,躁動明顯減弱了一絲,光芒的流轉也似乎開始遵循某種玄奧的軌跡,不再是無序地衝撞反噬。
沈清瀾早已盤膝坐在榻邊,強迫自己摒棄所有雜念和恐懼,依照雲中子之前的指點,將識海中所有殘存的精神力毫無保留地調動起來。她閉上雙眼,眉心微蹙,精神力如同最纖細堅韌的絲線,小心翼翼地探向蕭景珩的眉心識海。
甫一接觸,一股狂暴混亂、夾雜著無邊劇痛和陰寒毒氣的意識風暴便席卷而來!沈清瀾如遭重擊,悶哼一聲,鼻端再次湧出溫熱的液體,識海劇痛如同被無數鋼針刺穿。她死死咬牙,將《太虛引氣真解》中固守本心的法門運轉到極致,精神力絲線在驚濤駭浪中艱難地穩住,如同一葉扁舟,頑強地向著那意識風暴最深處、那一點微弱卻堅韌的、屬於蕭景珩本我的靈光傳遞著安撫的意念。
“殿下…堅持…守住心神…跟著那股引導的力量…活下去…”她的意念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卻執著地在蕭景珩混亂的意識中回蕩。
雲中子麵色凝重,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引導龍氣與道基之力,壓製並驅除蝕骨腐毒,其凶險艱難遠超想象。蕭景珩體內那潛藏的龍氣本源極其霸道,雖被暫時安撫引導,卻本能地抗拒著外力的介入,每一次靈力的疏導都如同在馴服一頭暴怒的太古凶獸。而那蝕骨腐毒更是陰損歹毒至極,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紮根於血肉經脈之中,甚至試圖侵蝕那被引動的龍氣本源!
時間在極度的緊張與煎熬中緩慢流逝。
雲中子劍指微移,引導著那璀璨的靈光緩緩下移,籠罩住蕭景珩肩頭那恐怖的傷口。當靈光觸及那柄淬毒的匕首和周圍青黑色的血肉時,嗤嗤的異響驟然響起!一股濃鬱得化不開的、帶著惡臭的灰黑色霧氣猛地從傷口處蒸騰而起,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毒蟲在靈光灼燒下掙紮湮滅!同時,匕首上那幽暗的光芒也劇烈地閃爍起來,仿佛在抵抗著淨化之力。
“哼!”雲中子冷哼一聲,指尖靈光驟然熾盛一分!那灰黑毒霧如同積雪遇陽,迅速消融潰散。但蕭景珩的身體也隨之劇烈抽搐起來,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嗬嗬聲,體表那被暫時安撫的金光再次狂躁地明滅不定,高溫驟升!
沈清瀾的壓力瞬間倍增!蕭景珩意識中的痛苦風暴陡然加劇,狂暴的龍氣反噬意念和蝕骨腐毒的陰寒侵蝕如同兩股毀滅性的洪流,瘋狂衝擊著她固守的精神絲線!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劇烈顫抖,七竅之中都滲出了細微的血絲,整個人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被那混亂的意識徹底撕碎!
“清…瀾…”就在沈清瀾精神力即將崩潰的邊緣,一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如同黑暗中點燃的螢火,艱難地穿透了狂暴的風暴,回應了她的呼喚!那是蕭景珩本我的意誌!雖然微弱,卻帶著磐石般的堅韌和對她的…關切?
這絲回應如同甘霖,瞬間給予了沈清瀾莫大的力量!她猛地咬破舌尖,劇烈的痛楚刺激下,識海中即將枯竭的精神力竟被硬生生壓榨出一股新的力量!她不顧一切地將這股力量傳遞過去,死死地守護住那一點螢火般的意念,與它共同抵禦著內外交攻的毀滅衝擊!
雲中子眼中精光一閃,抓住這稍縱即逝的契機!他另一隻手也迅速抬起,雙手法印變幻,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舞動,帶起道道玄奧的靈力軌跡。口中念念有詞,古老晦澀的道音在殿內低回,每一個音節都仿佛蘊含著天地至理,震蕩著空間。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急急如律令!”
隨著最後一聲敕令般的清喝,雲中子雙掌猛地向下一按!並非按在蕭景珩身上,而是虛按在那籠罩傷口的璀璨靈光之上!
“嗡——!”
一聲低沉的嗡鳴響徹寢殿!那璀璨的靈光驟然向內坍縮,化為一個急速旋轉的、散發著淨化氣息的靈力漩渦,牢牢吸附在匕首貫穿的傷口之上!
“嗤——!!!”
更加劇烈、更加刺耳的異響爆發!大股大股粘稠腥臭的青黑色毒血,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抽取,順著匕首的血槽,從那旋轉的靈力漩渦中狂飆而出!那血液落在地麵的金磚上,竟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響,冒出縷縷青煙!
與此同時,蕭景珩體表那躁動的金色光暈也隨著毒血的排出而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金色光芒不再狂暴地流竄反噬,而是開始以一種更加內斂、更加深沉的方式,隨著他微弱的心跳,在傷口周圍,尤其是心脈位置,緩緩流轉、凝聚。那駭人的高溫也如潮水般開始退卻。
雲中子額頭的汗水已彙成小溪流淌而下,臉色也透出一絲疲憊的蒼白,但他眼神依舊明亮如星,緊緊盯著那不斷排出毒血的傷口和蕭景珩體內龍氣的變化。
這個過程持續了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當最後一股顏色明顯變淺、近乎暗紅的汙血被靈力漩渦強行逼出後,雲中子猛地收回雙手,法印一散。那璀璨的靈力漩渦也隨之消散。
“當啷”一聲輕響。
那柄淬染了劇毒、貫穿蕭景珩肩頭的幽暗匕首,失去了靈力的吸附和毒血的粘滯,竟自行從傷口中滑落出來,掉在錦褥上,刃身依舊幽暗,卻不再有那詭異的青黑色澤。
傷口處,前後兩個血洞依舊猙獰,但流出的血液已不再是令人心悸的青黑,而是正常的鮮紅!雖然仍有少量殘留的黑色絲線在血肉邊緣若隱若現,但那股陰寒蝕骨的歹毒氣息已消散大半!
最令人震撼的是,在傷口周圍,以及蕭景珩的心口位置,一層極其微弱、卻無比純粹凝練的金色光膜如同水波般覆蓋著,緩緩流轉,散發著溫和而尊貴的氣息,似乎在自發地修複著受損的肌體,抵禦著殘留毒素的侵蝕!那駭人的高溫也徹底平複下來,體溫雖然依舊偏高,卻已趨於常人。
雲中子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身形微晃,顯然消耗巨大。他迅速探手入懷,取出一個瑩白如玉的小瓷瓶,倒出兩粒龍眼大小、通體碧綠、散發著濃鬱草木清香的丹丸。
“快!將此”碧靈回春丹”化入溫水,速速喂他服下!護住心脈本源,助他自身龍氣修複!”他將丹丸遞給離得最近的沈清瀾。
沈清瀾強忍著識海如同被掏空般的劇痛和眩暈,接過那溫潤如玉、清香撲鼻的丹丸,觸手竟有一股溫和的暖意。她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起身,踉蹌著衝到桌邊,將丹丸放入備好的溫水中。那碧綠的丹丸遇水即化,清澈的溫水瞬間化為生機盎然的碧綠色,散發出更加濃鬱的清香,沁人心脾。
她小心翼翼地托起蕭景珩的頭,將碧綠的藥液一點點喂入他口中。藥液入口,蕭景珩灰敗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血色,緊蹙的眉頭似乎也舒展了少許,呼吸雖然依舊微弱,卻比之前平穩悠長了許多。心口和傷口處那層流轉的金色光膜,也似乎更加凝實了一分。
寢殿內,死寂被打破。角落裏的禦醫們看得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張院判使勁揉了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那柄讓他們束手無策、斷言必死的毒刃竟自行脫落?那霸道絕倫的奇毒竟被生生逼出?那焚身邪火化作了護體金光?這…這已非醫術,實乃仙家妙法!看向雲中子的目光充滿了無與倫比的敬畏。
陳鋒等侍衛更是激動得虎目含淚,緊握的拳頭微微發抖,看著主子那雖然依舊昏迷卻明顯好轉的氣息,如同在絕境中看到了生的曙光。望向沈清瀾的目光,也充滿了深深的感激與欽佩。
雲中子走到桌邊,取過紙筆,筆走龍蛇,迅速寫下一張藥方和幾行注解。他將紙張遞給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卻強撐著精神的沈清瀾。
“餘毒未清,深入髓骨,非外力可速除。”雲中子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清晰,“此乃”七葉玄陽草”、”冰魄玉髓”、”三百年份血靈芝”為主藥的解毒丹方。按方煎服,可助他自身潛力緩緩化解餘毒,此過程亦是錘煉其龍氣與道基、固本培元的絕佳契機,強於貧道以靈力強行拔除。”
他又指了指那幾行注解:“此乃《太虛引氣真解》中關於調和內息、固本培元的精要。他體內龍氣初醒,道基初顯,然龍氣至剛至陽,霸道無匹,道基則需陰陽相濟,圓融歸一。若失衡,輕則修煉事倍功半,重則根基受損,反噬己身。你二人需共同參悟此篇,引導其體內新生之力歸於正途,徐徐圖之,切忌操之過急。”
沈清瀾珍而重之地接過藥方和注解,那薄薄的紙張此刻重逾千斤。她看著藥方上那些聞所未聞的珍稀藥材名字,心知尋找絕非易事。而那段關於調和龍氣與道基的注解,更是字字珠璣,也字字驚心,揭示了前路並非坦途。
“多謝仙師救命之恩!弟子謹記教誨!”沈清瀾深深一拜,聲音嘶啞卻無比堅定。
雲中子微微頷首,目光再次投向榻上氣息趨於平穩的蕭景珩,又深深看了一眼強撐著的沈清瀾,眼中帶著洞悉一切的深意:“緣法已定,前路多艱。朝堂風雨,江湖暗湧,仙道坎坷…皆在爾等腳下。好自為之。”
話音落下,青影微晃。眾人隻覺眼前一花,再看時,雲中子的身影已如輕煙般消失在洞開的殿門外,融入茫茫夜色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唯有殿內殘留的淡淡清靈之氣和那張藥方注解,證明著方才那驚心動魄、逆轉生死的仙跡。
危機暫解,寢殿內的氣氛卻並未真正輕鬆。蕭景珩雖已脫離死境,但依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呼吸微弱。傷口雖不再流毒血,但猙獰的創口和殘留的烏黑絲線,依舊觸目驚心。心口和傷處那層流轉的金色光膜時隱時現,提醒著眾人他體內潛藏的非同尋常。
沈清瀾成了最忙碌的人。她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榻邊,衣不解帶。雲中子留下的碧靈回春丹藥力非凡,但每隔六個時辰便需服食一次,以持續護持心脈本源,激發自身潛力驅毒。每次喂藥,她都小心翼翼,用溫熱的濕巾浸潤他幹裂的嘴唇,再一點點將藥液渡入。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眼神專注而沉靜,隻有偶爾掠過的血絲和眉宇間無法掩飾的疲憊,訴說著她的透支。
更多的時候,她盤膝坐在榻邊的蒲團上。一麵運轉《太虛引氣真解》,竭力恢複著枯竭的精神力和自身消耗,絲絲縷縷的天地靈氣被艱難地納入體內,修補著識海的創傷;一麵則將恢複的部分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向蕭景珩的眉心識海,如同最耐心的守護者,傳遞著寧靜平和的意念,安撫著他體內因劇毒和龍氣初醒帶來的混亂與痛苦。
“殿下…靜心…引導那股力量…它在修複你…”她的意念如同涓涓細流,在蕭景珩沉寂的意識邊緣流淌。
偶爾,蕭景珩會在昏迷中因劇痛或龍氣的躁動而發出無意識的呻吟,身體微微抽搐。每當這時,沈清瀾會立刻停下修煉,緊緊握住他的手,低聲在他耳邊安撫,用溫熱的巾帕擦拭他額角滲出的冷汗。她的指尖拂過他緊蹙的眉頭,帶著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疼惜。看著他蒼白脆弱的臉龐,想起他毫不猶豫擋在自己身前的決絕背影,一種複雜而洶湧的情緒便在她心中激蕩,酸澀、心疼、後怕,還有一種沉甸甸的、讓她心頭發燙的東西。
三天三夜,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沈清瀾幾乎未曾合眼,靠著丹藥和意誌強撐。王府上下在陳鋒的調度下嚴密警戒,同時動用所有力量,秘密搜尋雲中子藥方上那些珍稀藥材的線索,但回報的消息大多令人失望,“七葉玄陽草”、“冰魄玉髓”等物,皆是傳說中之物,蹤跡難尋。
直到第四日清晨,第一縷熹微的晨光透過窗欞,溫柔地灑在紫檀木榻上。
蕭景珩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一直守候在側的沈清瀾心髒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那雙緊閉了數日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終於緩緩睜開。起初是茫然的,失焦地望著帳頂繁複的繡紋,仿佛沉睡了千年之久。隨即,劇痛從肩頭傳來,讓他悶哼一聲,眉頭緊緊蹙起。意識如同潮水般回歸,金殿對峙、夜宴歡慶、古槐下那抹幽暗的寒光、擋在身前的決絕、以及那焚盡一切的劇痛與冰冷…紛亂的記憶碎片衝擊著他。
他的目光艱難地移動,最終,落在了榻邊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沈清瀾就坐在那裏,背脊挺直卻難掩疲憊,晨光勾勒出她清瘦的側臉輪廓,眼下是濃重的青影,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她手中還拿著溫熱的濕巾,似乎正準備為他擦拭,此刻卻僵在了半空。那雙總是沉靜睿智的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裏麵翻湧著太多太多的情緒——如釋重負的狂喜、深不見底的後怕、難以言喻的疼惜、還有…一種幾乎要滿溢出來的、讓他心弦為之震顫的關切。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時間失去了意義。寢殿內服侍的侍女早已被沈清瀾遣開,隻有他們兩人。晨光靜謐,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浮動。
沒有言語。
所有的驚心動魄,所有的生死與共,所有的擔憂恐懼,所有的未曾言明,都在這無聲的對視中洶湧流淌。他看著她憔悴卻依舊清亮的眼睛,看到了她守候的艱辛與無悔。她看著他虛弱卻終於有了生氣的眼眸,看到了那份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深藏的、無需言表的情意。
仿佛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間,最終卻隻化作了目光深處無聲的激蕩。他的手,在錦被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沈清瀾猛地回過神,壓下心頭的洶湧澎湃,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努力維持著平穩:“殿下…您醒了?感覺如何?傷口還疼得厲害嗎?”她放下濕巾,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一些,在他背後墊上柔軟的靠枕,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蕭景珩試圖開口,卻隻發出一聲幹澀的嘶啞。沈清瀾立刻端過溫在暖爐上的參湯,用小勺一點點喂到他唇邊。
溫水滋潤了幹涸的喉嚨,蕭景珩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劫後餘生的真實:“…還…死不了。”他看著沈清瀾蒼白憔悴的臉,眼中滿是複雜的心疼和自責,“你…辛苦了。那晚…傷可還好?”
“皮外傷,早就無礙了。”沈清瀾搖搖頭,避重就輕,目光落在他肩頭包紮好的傷口,“是仙師雲中子及時趕到,救回了殿下。”她言簡意賅地將雲中子驅毒、留下藥方和注解的過程說了一遍,尤其強調了雲中子關於他體內“龍氣”與“先天道基”的論斷,以及化解餘毒的過程亦是錘煉根基的契機。
蕭景珩靜靜地聽著,深邃的眼眸中光芒閃爍,有震驚,有恍然,更有一種破開迷霧、窺見新天地的灼熱渴望。他感受著心口和傷口處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溫熱的金色暖流,那是屬於他自己的力量!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傳說,而是真切地在他血脈中蘇醒!
“龍氣…道基…”他低聲重複著,手指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心口,“原來如此…難怪…”難怪自小對某些玄異之事有模糊感應,難怪有時情緒激蕩會引動異象。這不僅僅關乎皇權天命,更指向了一條他從未敢想過的、更加浩瀚莫測的道路!
他抬起頭,目光再次與沈清瀾交彙。這一次,那目光中除了深沉的情意,更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與灼熱,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炬。
“清瀾,”他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決心,“雲中子仙師留下的《真解》注解…還有那藥方…我們一起。”他沒有說“參悟”,也沒有說“尋找”,但“一起”二字,已道盡了一切。
沈清瀾迎著他的目光,看著他眼中那與自己一般無二的、對力量的渴望和對未知前路的探索決心,心頭那沉甸甸的、讓她心頭發燙的東西終於找到了歸宿。一股暖流衝散了多日的疲憊與陰霾。她沒有說話,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唇角彎起一抹清淺卻無比堅定的弧度。晨光落在她眼中,仿佛落入了星辰大海。
心意相通,無需贅言。
就在這時,寢殿外傳來陳鋒刻意壓低卻難掩凝重的聲音:“稟殿下,沈姑娘,北境八百裏加急軍報入京!戎狄金帳王庭異動,左賢王部精銳頻繁襲擾邊關,似有大規模叩關之象!陛下已連夜召集重臣商議!”
北境烽火!
蕭景珩和沈清瀾的目光同時一凜。朝堂的詭譎未平,江湖的血影猶在,仙路的迷霧初探,如今,更加殘酷的鐵血邊關烽煙,已猝然點燃!
蕭景珩眼中剛剛燃起的對力量的灼熱渴望,瞬間沉澱下來,化為更加深沉複雜的銳利鋒芒。他望向北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宮牆,看到了那即將被血與火染紅的關山。肩頭的傷口隱隱作痛,心口龍氣流轉帶來的溫熱感卻更加清晰。
“知道了。”他沉聲應道,聲音雖弱,卻已恢複了屬於一位皇子的沉穩與決斷。
沈清瀾默默地將溫熱的藥碗再次遞到他唇邊。藥汁苦澀,前路艱險。朝堂、江湖、仙途、戰場…無數條線在此刻交織纏繞,將他們推向更加波瀾壯闊也危機四伏的未來。
兩人目光再次於空中交彙,無聲的默契在流轉。共同應對朝堂風雨,共同參悟《太虛引氣真解》,共同尋找解毒仙藥,共同麵對那即將席卷而來的…邊疆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