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驚鴻落塵·法眼初開  第八章引蛇出洞·金殿翻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0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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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地牢深處,潮濕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趙明德如同一灘爛泥癱在冰冷的石地上,身體間歇性地抽搐,口角溢出白沫,眼神渙散,顯然被沈清瀾那不顧後果的精神衝擊傷及了根本。那張被搜出的考題草稿,此刻正靜靜躺在沈清瀾掌心,紙張皺褶,墨跡猶存,卻重逾千斤。
    “影梟回報,”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蕭景珩身後,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周旺似已驚覺。半個時辰前,他離開三皇子府後門,神色匆匆,繞行數條暗巷,最終進了”醉仙居”後院一間密室。進去前,他反複確認無人跟蹤,腰間鼓脹,似藏利器。”
    “醉仙居?”沈清瀾指尖撚著那張決定性的草稿,眼中寒光一閃,“那是三皇子暗地裏的產業之一。看來,是去等滅口的指令,或者…親自執行滅口。”她轉向蕭景珩,語速飛快,“殿下,趙明德在我們手中,周旺必然如驚弓之鳥。他此刻在醉仙居,定是尋求庇護或指令。我們等不到他再次聯係趙明德了,必須主動引蛇出洞!”
    “如何引?”蕭景珩眉峰緊鎖,盯著趙明德那副不堪的模樣。此人精神受創,短時間內根本無法作為有效人證。
    沈清瀾目光掃過趙明德,又落回那張草稿,腦中靈光乍現:“他雖不能言,但此物能言!”她舉起那張草稿,“趙明德失蹤,周旺最怕什麼?最怕趙明德被我們撬開嘴,更怕他身上的證據落在我們手裏!若他得知趙明德不僅被抓,還”試圖”攜帶最後一份關鍵證據潛逃,欲以此要挾他們換取更大利益或自保…他會如何?”
    “必除之而後快!”蕭景珩瞬間了然,眸中精光暴射,“偽造趙明德攜”贓”潛逃的假象,引周旺這條毒蛇出洞,主動去”清理門戶”!”
    “正是!”沈清瀾點頭,“時間緊迫,需立刻行動。選一與趙明德身形相仿的死士,易容成他重傷狼狽的模樣,將此草稿複製一份,作為”贓物”讓其貼身攜帶。放出消息,就說趙明德趁守衛不備,重傷潛逃,正往…城南亂葬崗方向,那裏荒僻,正是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的好地方!同時,嚴密監控醉仙居,一旦周旺有異動,立刻尾隨!”
    蕭景珩沒有絲毫猶豫,果斷下令:“影梟!立刻按沈姑娘所言布置!”潛逃”路線沿途布控,務必生擒周旺!本王要活的鐵證!”
    王府的力量再次高效運轉。片刻之後,一個穿著趙明德官袍、身形踉蹌、臉上帶著易容傷痕的“趙明德”,在幾名王府侍衛“大意”的疏忽下,撞翻一名守衛,跌跌撞撞衝出王府後門一條僻靜巷子,懷中似乎緊緊捂著什麼,慌不擇路地向城南方向逃竄。與此同時,幾個王府“下人”驚慌失措的呼喊聲,也“恰到好處”地在附近街巷響起:“快!抓住他!趙主事跑了!他偷了要緊東西!”
    消息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京城某些陰暗的角落炸開。醉仙居後院的密室門被猛地拉開,周旺那張原本就陰沉的臉,此刻更是黑得能滴出水來。一個氣息精悍的漢子在他耳邊急促低語了幾句。
    “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周旺眼中殺機畢露,咬牙切齒地低吼,“竟敢攜物潛逃?想反咬一口?做夢!”他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柄淬著幽藍暗光的短匕,寒聲道:“召集人手!去亂葬崗!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身上那張紙,必須拿回來!拿不回來,就讓他和那張紙一起,爛在泥裏!”
    夜色如墨,城南亂葬崗磷火點點,枯枝在嗚咽的夜風中扭曲如鬼爪,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腐朽與死亡氣息。幾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無聲息地降落在幾座歪斜的墳包之後,正是蕭景珩、沈清瀾以及數名王府頂尖好手。他們屏息凝神,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下方那片被荒草淹沒的小徑入口。
    不多時,一陣刻意壓低的腳步聲和草木被撥動的窸窣聲由遠及近。周旺帶著四名氣息彪悍、眼神狠戾的三皇子府豢養的打手,如同覓食的豺狼,出現在小徑盡頭。他們警惕地環顧四周,周旺手中緊握著那柄淬毒匕首,目光在荒墳間逡巡,尋找著“趙明德”的蹤跡。
    “在那裏!”一個打手指向不遠處一座半塌的墳塋後,一個蜷縮顫抖的身影隱約可見,穿著趙明德的官袍。
    周旺眼中凶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低喝一聲:“上!死活不論,東西拿到手!”他身先士卒,如同離弦之箭般撲了過去!四名打手緊隨其後。
    就在他們即將撲到那“趙明德”身前的刹那!
    “動手!”蕭景珩一聲令下,冰冷如鐵!
    “咻!咻!咻!”數道淩厲的破空之聲撕裂死寂!不是箭矢,而是王府特製的精鋼飛爪索!如同毒蛇出洞,精準無比地纏向周旺等人的手腕和腳踝!與此同時,埋伏在周圍荒草和墳包後的王府好手如同鬼魅般暴起,刀光劍影瞬間將周旺五人籠罩!
    “有埋伏!”周旺驚駭欲絕,反應極快,手腕一翻,淬毒匕首劃出一道幽藍的弧光,試圖削斷纏來的飛爪索!但他快,王府的人更快!一名侍衛的刀鞘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他持匕的手腕上!
    “哢嚓!”清脆的骨裂聲響起!
    “啊——!”周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匕首脫手飛出。飛爪索如同附骨之蛆,瞬間收緊,將他雙臂死死纏住!其餘四名打手更是不堪,在猝不及防的圍攻下,瞬間被製服在地,刀劍加頸,動彈不得。
    蕭景珩和沈清瀾從暗處走出,如同裁決生死的閻羅。蕭景珩一腳踩在周旺被飛爪索勒出血痕的手腕上,劇痛讓周旺的慘嚎戛然而止,隻剩下痛苦的抽氣。
    “周管事,”沈清瀾的聲音在死寂的亂葬崗上冷得像冰,“這麼晚了,帶著凶器,來這埋骨之地,是急著給誰送葬?”她俯身,毫不避諱地從周旺被死死纏住的手臂旁,探手入他懷中摸索。周旺目眥欲裂,拚命扭動,卻隻是徒勞。
    很快,沈清瀾從他貼身內袋裏,摸出了幾樣東西:一枚代表三皇子府管事身份的銅製腰牌,上麵刻著一個清晰的“琰”字;幾張數額不小的銀票,出自京城最大的“彙通”錢莊;還有一封被火漆封著、尚未送出的密信!
    沈清瀾捏碎火漆,展開信箋。借著侍衛點燃的火折光亮,幾行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跡躍然紙上,內容簡短而致命:“事有變,趙已失控,攜物潛逃,恐泄於七。吾正率人前往清理。此物萬不可落於人手!若吾未歸,速報三殿下,啟用”影衛”,斬草除根!”落款處雖無姓名,但字跡風格,與王府之前秘密搜集的周旺筆跡樣本,幾乎一致!這封信,是周旺準備在“清理”趙明德後,立刻傳回三皇子府的急報!
    “斬草除根?”沈清瀾捏著這封信,目光掃過地上如死狗般的周旺,又看向蕭景珩,兩人眼中都看到了濃烈的殺機——這“草根”,指的恐怕不僅僅是趙明德,更包括他們七皇子府!
    “人贓並獲!”蕭景珩的聲音如同寒鐵交擊,帶著凜冽的殺意,“周旺,你還有何話說?”
    周旺麵如死灰,眼中充滿了絕望和怨毒,他死死咬著嘴唇,一言不發,顯然打定了主意頑抗到底。
    沈清瀾卻不再看他,目光落在那幾張銀票上,彙通錢莊…她腦海中迅速閃過之前追查“賄銀”時,影梟傳回的一條關鍵信息:三皇子蕭景琰,正是彙通錢莊背後最大的幾個幕後東家之一!而趙明德家中那來曆不明的巨額財富,其妻的金簪,其子的田莊…追查的線頭,最終也隱隱指向了彙通錢莊流出的幾筆可疑款項!
    “殿下,”沈清瀾眼中精光爆射,“人證(陳平、趙明德、周旺),物證(假密信、假賄銀、考題草稿、周旺攜帶的密信、凶器),鏈條已初步完備!更關鍵的,是銀錢流向!周旺身上的銀票,趙明德家的不明錢財,源頭很可能就是彙通錢莊!隻要拿到錢莊內部的秘密賬冊,找到那幾筆錢的最終劃出記錄,指向三皇子名下…便是鐵板釘釘的鐵證!”
    “好!”蕭景珩眼中燃起複仇的火焰,“即刻押送人犯,嚴加看管!同時,動用我們在戶部錢糧司和刑部所有能調動的隱秘力量,不惜一切代價,在明日早朝前,拿到彙通錢莊那幾筆款項的原始劃出憑證!我要在金鑾殿上,親手撕開這層畫皮!”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深沉。當第一縷天光艱難地刺破雲層,照亮紫禁城那巍峨聳立、象征著至高權力的金鑾殿時,殿內的氣氛卻比殿外的寒風更加肅殺,更加冰冷。巨大的蟠龍金柱支撐著雕梁畫棟的穹頂,龍椅之上,身著明黃龍袍的大胤皇帝蕭稷麵沉似水,目光如兩道冰冷的探照燈,掃視著階下肅立的群臣。無形的威壓如同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幾乎令人窒息。
    太子蕭景瑞身著杏黃四爪蟒袍,立於丹陛左側首位,麵色看似平靜,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和審視。三皇子蕭景琰則立於右側稍後位置,一身紫色親王常服,身姿挺拔,俊朗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唯有緊抿的薄唇泄露出一絲極力壓抑的緊繃。他身後,幾名心腹重臣,如禮部尚書孫崇禮、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王錚等人,眼神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如同盯上獵物的群狼,聚焦在剛剛解除禁足、踏入殿中的七皇子蕭景珩,以及他身後半步之遙、一身王府女史素雅裝束卻身姿挺拔的沈清瀾身上。
    “老七,”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如同悶雷滾過殿宇,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構陷之事,關乎國本,關乎科場清譽,更關乎天家顏麵!你既言有冤,有證自陳。今日,朕與眾卿在此,便聽你辯個分明!若有半句虛言,休怪朕不顧父子之情!”最後一句,已是隱含雷霆之怒。
    “兒臣,叩謝父皇聖恩!”蕭景珩撩袍跪地,聲音清朗而沉毅,“兒臣蒙冤,皆因宵小構陷!今有王府女史沈清瀾,洞悉奸謀,查獲鐵證,可代兒臣陳情!”
    “準。”皇帝的目光落在沈清瀾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沈清瀾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因這金殿威壓而產生的些微悸動,上前一步,對著高高在上的皇帝,行了一個標準的宮禮。她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毫無尋常女子麵對天威時的畏縮。這份鎮定,讓禦座上的皇帝和不少中立大臣眼中都閃過一絲異色。
    “民女沈清瀾,奉七殿下之命,陳情於禦前。”她的聲音清越,在寂靜的大殿中清晰回蕩,“構陷殿下之案,看似人證物證俱全,實則處處破綻,皆由偽造脅迫而成!民女一一為陛下與諸位大人剖析!”
    第一矛,直指物證偽造!
    沈清瀾從袖中取出一方錦盒,打開,裏麵正是那封作為“鐵證”的密信和幾錠偽造的“賄銀”。她聲音平穩,條理清晰:
    “其一,此封所謂殿下”密信”。”她舉起信紙,“信紙材質,乃市井常見廉價宣紙,紋理粗糙。而七殿下日常批閱文書所用,乃禦貢”澄心堂”紙,質地細膩柔韌,紋理獨特。二者迥異,此其一疑!”
    她將信紙靠近一名內侍捧著的燭台:“其二,印泥。王府所用印泥,乃朱砂配陳年蓖麻油秘製,色澤沉鬱內斂。此信印泥,色澤浮豔帶橘,顯係新近仿製,火氣未退。陛下可傳召宮廷印璽監大匠當場驗看!”她話音落下,立刻有內侍將信紙和王府提供的印泥樣本呈上禦前。
    “其三,墨跡滲透!”沈清瀾取出一張王府素箋,同樣沾墨書寫,展示給群臣看,“王府書房,常年幹燥潔淨。墨跡幹透,邊緣清晰,滲透均勻。而此”密信”墨跡,”她指向關鍵字的筆畫邊緣,“邊緣毛刺,墨色深處有異常滲透點!此乃書寫時紙張受潮或下方墊有吸水之物所致!絕非王府環境所能形成!陛下可派人查驗王府書房濕度記錄,或詢問當日當值之人!”
    她放下信紙,拿起一錠“賄銀”:“其四,此所謂”賄銀”!官鑄形製,印記清晰,看似無懈可擊。”她又拿起王府賬上同批次的真官銀,“然,真銀邊緣,因鑄模微瑕,皆有一固定位置之細微凹點。此乃批次印記!而此”賄銀”,”她指尖拂過其光滑邊緣,“邊緣被刻意打磨,凹點消失!此乃畫蛇添足,欲蓋彌彰!偽造無疑!此批官銀原始流向,戶部錢糧司必有存檔可查!”
    隨著她一項項清晰有力的剖析,殿中已有不少大臣開始交頭接耳,看向那幾件“鐵證”的目光充滿了懷疑。三皇子蕭景琰的臉色,終於微微沉了下來。太子蕭景瑞則微微眯起了眼。
    第二矛,粉碎人證謊言!
    “至於所謂”幡然悔悟”之人證,寒門學子陳平!”沈清瀾聲音轉冷,“此人實乃被脅迫構陷!其入京後,其母其妹便被不明身份之人秘密控製!對方以家人性命相脅,逼其誣告殿下!陳平受審之時,精神崩潰,親口供述被脅迫之實!其母其妹,已被王府尋獲保護,可隨時傳召作證!此乃陳平崩潰供述之記錄,及其母畫押證詞!”她將兩份文書高高舉起,由內侍接過呈上。
    禮部尚書孫崇禮忍不住出列駁斥:“荒謬!焉知此非爾等事後威逼利誘,迫其翻供?”
    沈清瀾目光如電,直射孫崇禮:“孫大人!陳平翻供,乃在民女剖析物證疑點、追問其家人下落、其精神崩潰之際,脫口而出!其恐懼絕望,情真意切,絕非作偽!若大人不信,可請精通刑獄、善察人心之老刑名,當殿再行詢問!看其恐懼源於悔悟,還是源於被脅迫的絕望!”
    她的話語鏗鏘有力,帶著強大的自信。孫崇禮被她目光所懾,一時語塞。
    第三矛,鎖定執行黑手!
    “構陷者,需同時具備接觸考題、偽造私印物證、脅迫人證之能力!”沈清瀾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直指核心的鋒銳,“關鍵節點,便在負責最終謄錄保管考題之禮部儀製清吏司主事——趙明德!”
    她此言一出,滿殿皆驚!目光瞬間聚焦到臉色煞白的禮部尚書孫崇禮身上。孫崇禮冷汗涔涔,慌忙出列:“陛下!臣…臣禦下不嚴…”
    沈清瀾卻不給他辯解機會,語速更快:“趙明德!此人膽小怯懦,俸祿微薄。然近兩月,其妻驟添金簪,其子購置田莊,銀錢來源不明!經王府密查,此巨款源頭,直指彙通錢莊!而彙通錢莊最大東家之一,正是三皇子殿下!”她猛地將目光投向三皇子蕭景琰!
    “血口噴人!”三皇子身後,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王錚厲聲喝道,“區區女流,安敢攀誣皇子!”
    “攀誣?”沈清瀾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那張從趙明德袖中搜出的考題草稿,“此乃趙明德親筆所書之考題草稿!是在其被提審、精神崩潰之際,從其袖中暗袋搜出!此乃其利用職務之便竊題之鐵證!趙明德本人,此刻就在殿外候審!雖精神受創,但其筆跡,諸位大人皆可當場比對!”
    她又取出從周旺身上搜出的密信和腰牌:“更有三皇子府管事周旺!此人於昨夜得知趙明德”攜贓潛逃”後,親率打手,攜帶凶器,欲往城南亂葬崗殺人滅口、奪回”贓物”!被王府當場擒獲!此乃其身上搜出之密信!信中言明”事有變,趙已失控…速報三殿下,啟用影衛,斬草除根!”此乃其隨身腰牌,刻有三皇子名諱”琰”字!周旺此人,亦在殿外!陛下可隨時傳召,當麵對質!”
    當那張寫著“啟用影衛,斬草除根”的密信被內侍顫抖著捧到禦前時,整個金鑾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皇帝的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他死死盯著那封信,又緩緩抬起眼,目光如同兩柄實質的冰刀,射向麵色終於劇變的三皇子蕭景琰!那目光中的震怒與失望,幾乎要將人凍結!
    太子蕭景瑞臉色也是微變,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和忌憚,隨即迅速垂下眼簾,作壁上觀。
    “父皇!”三皇子蕭景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俊朗的臉上血色盡褪,急聲道,“兒臣冤枉!此乃構中之構!周旺此獠,定是受人收買,偽造信件,意圖栽贓兒臣!兒臣對此毫不知情啊!請父皇明鑒!”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之上。
    “毫不知情?”皇帝的聲音冰冷刺骨,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你的管事,深夜攜凶器去殺人滅口!身上帶著指認你的腰牌!還有這封要”啟用影衛”、”斬草除根”的信!彙通錢莊的銀子,流進了關鍵人犯的家裏!你告訴朕,你毫不知情?!”皇帝的怒火如同實質的岩漿在殿中湧動,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
    “陛下!”沈清瀾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最後一道驚雷,“彙通錢莊那幾筆流向趙明德家的秘密款項,原始劃出憑證在此!”她高高舉起最後一份、由影梟拚死從彙通錢莊秘庫中取出的、蓋著錢莊內部印鑒和經手人私章的劃款單據副本!上麵清晰無誤地顯示,款項最終源自三皇子蕭景琰名下的一個隱秘賬戶!
    鐵證如山!環環相扣!再無任何辯駁的餘地!
    “逆子!!!”皇帝猛地一拍龍案,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大殿嗡嗡作響!他霍然起身,指著跪伏在地、渾身顫抖的三皇子蕭景琰,氣得渾身發抖,“為了一己私欲,構陷兄弟,擾亂科場,動用江湖凶器(影衛二字已暗示),意圖斬草除根!你…你眼中還有沒有朕!有沒有這江山社稷!有沒有一點兄弟之情!”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兒臣…兒臣…”蕭景琰徹底慌了,語無倫次,隻剩下磕頭。
    “來人!”皇帝的聲音帶著雷霆之怒,“剝去三皇子蕭景琰親王蟒袍!削去三年俸祿!圈禁於宗人府思過院!無朕旨意,不得擅離!其王府屬官,凡涉此事者,交由刑部、大理寺嚴審!主犯周旺、趙明德等,即刻下詔獄!嚴刑拷問,務必揪出所有同黨!”
    皇帝的旨意如同驚雷,在金鑾殿上炸響。三皇子蕭景琰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癱軟在地,被兩名如狼似虎的禦前侍衛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那身象征尊榮的紫色親王常服被粗暴地剝下,隻餘下狼狽的中衣。他看向沈清瀾和蕭景珩的最後一眼,充滿了刻骨的怨毒與不甘,如同淬毒的冰錐,仿佛要將他們生吞活剝。
    太子蕭景瑞麵色微白,迅速低下頭,掩飾住眼中一閃而逝的複雜情緒,有忌憚,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他身後的黨羽更是噤若寒蟬。
    蕭景珩撩袍跪倒,聲音沉靜而有力:“兒臣謝父皇聖明,還兒臣清白!”他身旁的沈清瀾亦隨之深深下拜。殿中不少原本中立或觀望的大臣,看向蕭景珩和沈清瀾的目光已然不同,尤其是落在那位以驚人洞察和犀利言辭撕開驚天陰謀的女史身上時,充滿了震驚與審視。“法眼斷案”之名,今日之後,必將震動朝堂!
    籠罩王府多日的陰霾隨著金殿上的驚雷而驟然消散,但府邸上空盤旋的危機感卻並未真正遠去,反而沉澱為一種更為凝重的底色。仆役們臉上雖有了笑容,腳步卻依舊放得輕快而謹慎。
    書房內,燭火通明,驅散了角落的陰影,卻驅不散空氣中殘留的肅殺。蕭景珩親手為沈清瀾斟了一杯溫熱的參茶,遞到她麵前。他的動作沉穩依舊,但眼底深處,那份幾乎要溢出來的激賞與信任,如同暗流般洶湧。
    “清瀾,”他的聲音低沉而鄭重,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分量,“此役大勝,你居功至偉。若無你洞若觀火,抽絲剝繭,本王此刻,恐已在詔獄之中。”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略顯蒼白卻依舊沉靜的側臉,“經此一事,你在本王心中,已非尋常幕僚。這王府上下,乃至本王身家性命,皆可托付於你。”
    沈清瀾接過茶杯,溫熱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卻未能完全驅散她心頭那沉甸甸的寒意。她輕輕啜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緩緩搖頭:“殿下,此勝,隻是暫解燃眉之急。金殿之上,三皇子那一眼…刻骨怨毒。削俸圈禁,看似懲處,實則保全。陛下…終究是留了餘地。”她放下茶杯,聲音帶著一絲凝重,“而我們,卻徹底斬斷了他一條臂膀(周旺及其黨羽),更將其險惡用心暴露於朝堂。以蕭景琰的性子,此仇,不死不休。接下來,報複必至,且手段…將更趨陰狠隱秘,防不勝防。”
    她轉過頭,直視蕭景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尤其需警惕的,是那”血影樓”!趙明德精神崩潰之際,曾嘶喊”血影樓…滅口”。周旺密信,亦提及”啟用影衛”。此二者,恐同指一處!一個能讓趙明德恐懼到骨子裏、能讓三皇子在密信中視為最後手段的殺手組織…絕非尋常江湖草莽!我擔心,他們的刀鋒,下一次,將直接指向殿下,或者…”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憂慮,“指向我。”
    蕭景珩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如同出鞘的利劍,書房內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血影樓…”他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殺意凜然,“本王記下了。王府護衛,自今日起,明哨暗崗,提升至戰時戒備。你的住處,本王會加派雙倍人手,皆是百裏挑一的好手。你自己,更要萬分小心!”
    沈清瀾點頭:“我會的。隻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殿下更要當心。對方在朝堂失利,很可能會從其他方麵下手,比如…殿下負責的賑災糧秣調度,或者邊疆軍報傳遞…任何一處疏漏,都可能被無限放大,成為攻訐的利器。”
    “嗯。”蕭景珩沉聲應下,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望向窗外無邊的黑暗,“朝堂風雨,江湖暗箭…這條路,注定荊棘密布。但清瀾,”他側過頭,看著她清亮的眼眸,聲音低沉而堅定,“有你並肩,縱是刀山火海,本王亦無所懼。”
    沈清瀾心頭微顫,一股暖流混合著沉甸甸的責任感湧起。她迎著他的目光,用力點了點頭。這一刻,無需更多言語,一種超越主仆、盟友的默契與信賴,在無聲中深深紮根。
    數日後,夜。更深露重,寒意刺骨。白日裏喧囂的王府徹底沉寂下來,隻有巡夜侍衛規律的腳步聲在幽深的回廊間偶爾響起,更添幾分肅殺。
    沈清瀾獨自一人,沿著連接前院書房與自己居住的“聽瀾苑”那條熟悉的青石小徑緩緩而行。小徑兩旁栽種著高大的梧桐,枝葉在夜風中發出沙沙的輕響,在地上投下大片扭曲晃動的陰影。她剛從蕭景珩書房議完邊疆新送來的幾份加急軍報出來,腦中還在梳理著其中幾處存疑的糧秣損耗數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溫潤的養神玉佩。
    就在她走到小徑中段,一處梧桐樹蔭最為濃密、光線最為昏暗的地方時——
    異變陡生!
    毫無征兆!一股冰冷、粘稠、純粹到極致的殺意,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潮,瞬間將她徹底籠罩!這股殺意是如此強烈,如此突兀,甚至超越了物理感官的界限,直接作用於靈魂深處!沈清瀾全身的汗毛在萬分之一秒內根根倒豎!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冰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
    《太虛引氣真解》修煉出的敏銳精神力在這一刻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尖銳警報!不是看到,不是聽到,而是靈魂層麵的直接示警——死亡降臨!
    “嗤——!”
    一道比夜色更濃、更快的幽影,如同憑空撕裂了空間,毫無聲息地從她左後方一株巨大梧桐的陰影中激射而出!速度之快,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極限!一柄不過尺許長短、通體烏黑、毫無反光的狹長匕首,帶著洞穿虛空的陰毒寒意,直刺沈清瀾毫無防備的後心!這一擊,時機、角度、速度,都堪稱完美,是頂尖刺客蓄勢已久的絕殺!目標明確——一擊斃命!
    生死關頭,沈清瀾的身體反應幾乎超越了思維的極限!她完全來不及思考,完全是憑借精神力預感到的那一絲死亡軌跡,憑借著無數次練習基礎劍訣烙印在肌肉裏的本能,猛地向前一個狼狽到極點的翻滾!
    “嘶啦!”冰冷的匕首幾乎是貼著她的左肩胛骨掠過!鋒銳無匹的刃氣瞬間撕裂了她肩頭的衣衫,帶起一溜細小的血珠!皮膚上傳來的刺痛和死亡擦肩而過的冰冷感,讓她渾身血液都幾乎凍結!
    “刺客!”沈清瀾的厲喝聲帶著驚魂未定的嘶啞,在寂靜的夜晚如同驚雷炸響!同時,她翻滾之勢未停,右手已閃電般探向腰間,嗆啷一聲,那柄用於練習的短劍瞬間出鞘!
    然而,那幽影般的刺客(影七)根本不給任何喘息之機!一擊落空,身形如同鬼魅般毫無滯澀地一折,速度快得隻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烏黑的匕首已如毒蛇吐信,帶著更加刁鑽狠辣的角度,直刺沈清瀾翻滾後露出的咽喉!殺意更盛,勢在必得!
    “有刺客!保護沈姑娘!”遠處,被沈清瀾那聲厲喝驚動的王府侍衛發出怒吼,急促的腳步聲和兵刃出鞘聲從不同方向傳來。但距離尚遠,鞭長莫及!
    沈清瀾瞳孔緊縮!對方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她剛穩住身形,那致命的烏光已近在咫尺!冰冷的死亡氣息幾乎要凍結她的思維!躲不開!完全躲不開這第二擊!
    “凝心!定神!”生死一瞬,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沈清瀾心中狂吼,《太虛引氣真解》的法門被不顧一切地瘋狂催動!丹田內那微弱的氣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轉,近乎枯竭的精神力被強行壓榨、凝聚!
    嗡!
    一道無形的、帶著強烈幹擾意念的精神衝擊,如同無形的漣漪,以沈清瀾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這衝擊並非實質攻擊,而是全力作用於對手的五感與判斷!
    影七那快如鬼魅的身影,在匕首即將刺入沈清瀾咽喉的瞬間,動作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他那雙隱藏在蒙麵黑巾後、如同寒潭古井般毫無波瀾的瞳孔,驟然收縮!在他的感知中,沈清瀾咽喉要害的位置,仿佛在刹那間模糊、扭曲了一下!更有一股強烈的眩暈感和方向錯亂感猛地襲上他的意識!
    就是這不足十分之一息的幹擾!
    沈清瀾抓住這千鈞一發的生機,身體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猛地後仰,同時手中短劍本能地向上斜撩格擋!
    “鐺!”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短劍精準地磕在了匕首的側刃之上!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大力量從劍身傳來,震得沈清瀾虎口崩裂,鮮血直流,短劍幾乎脫手!巨大的衝擊力讓她整個人向後踉蹌倒飛出去,重重撞在一棵粗壯的梧桐樹幹上,喉頭一甜,眼前金星亂冒!
    影七也被這蘊含了沈清瀾求生本能和精神力加持的格擋震得身形微微一晃。他眼中的驚異一閃而逝,隨即化為更冰冷的殺機!這女人,竟能幹擾他的感知?必須速殺!
    他身形一晃,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撲上!匕首化作一道奪命的烏光,直刺沈清瀾因撞擊而暫時無法閃避的心口!
    “清瀾——!”一聲驚怒交加、如同受傷雄獅般的咆哮,撕裂夜空,由遠及近!
    一道玄色的身影,裹挾著狂暴的勁風,如同撕裂夜色的閃電,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狂飆而至!正是感應到殺氣、不顧一切趕來的蕭景珩!他雙目赤紅,看到沈清瀾嘴角溢血、背靠大樹、麵對那奪命烏光的驚險一幕,心髒幾乎要炸裂!
    沒有絲毫猶豫!蕭景珩爆發出了超越極限的速度!他根本來不及拔劍,也來不及思考任何策略!在那烏黑匕首即將刺入沈清瀾心口的刹那,他高大的身軀如同最堅實的壁壘,猛地橫移,悍然擋在了沈清瀾身前!
    同時,他灌注了全身真力的一掌,帶著排山倒海般的威勢,狠狠拍向影七的胸腹!這是圍魏救趙,逼其回防!
    然而,影七的狠辣遠超想象!麵對蕭景珩這足以開碑裂石的一掌,他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決絕,竟不閃不避!刺向沈清瀾心口的匕首方向不變,速度反而更快了一分!隻是手腕極其詭異地一抖,原本直刺的匕首,軌跡瞬間變得飄忽不定,如同毒蛇昂首,竟在不可能的角度,避開了蕭景珩拍來的手掌,毒牙般噬向蕭景珩擋在沈清瀾身前的左肩胛骨下方要害!
    他竟是要以傷換命!或者,至少重創蕭景珩!
    噗嗤!
    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器入肉聲,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烏黑的匕首,如同熱刀切牛油,毫無阻礙地深深貫入了蕭景珩的左肩胛之下!位置極其凶險,緊鄰肺腑!
    “呃!”蕭景珩身體猛地一僵,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混合著刺骨的陰寒,瞬間從傷口處蔓延開來!
    影七得手,毫不戀戰!他猛地抽出匕首,帶起一蓬溫熱的血霧!看也不看結果,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後急退,腳尖在樹幹上一點,整個人如同沒有重量的紙鳶,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脊的黑暗之中,速度快得匪夷所思!王府侍衛射來的幾支勁弩,隻徒勞地釘在了他消失前的瓦片上。
    “殿下——!!!”沈清瀾的嘶喊聲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眼睜睜看著那柄淬毒的匕首刺入蕭景珩的身體,看著他偉岸的身軀因為劇痛而僵硬,看著他臉色瞬間失去所有血色!
    她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用盡全身力氣扶住蕭景珩搖搖欲墜的身體。入手處,一片滾燙的濡濕!溫熱的鮮血正從他左肩胛下那個猙獰的傷口中汩汩湧出,瞬間浸透了他玄色的錦袍,也染紅了沈清瀾的雙手!更可怕的是,那湧出的血液,顏色竟在迅速變深,隱隱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暗紫,傷口周圍的皮肉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發黑、腫脹!
    劇毒!而且是見血封喉的奇毒!
    “清…瀾…”蕭景珩艱難地轉過頭,看著沈清瀾瞬間淚流滿麵、寫滿驚恐的臉龐,想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嘴角卻溢出更多暗色的血沫。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體溫高得嚇人,意識如同風中的燭火,迅速黯淡下去。一股微弱卻無比尊貴、帶著灼熱氣息的金色光暈,不受控製地在他體表隱隱浮現,時隱時現,仿佛被那劇毒強行激發,卻又無法壓製,反而與毒素激烈衝突,反噬自身!
    “殿下!撐住!你撐住啊!”沈清瀾的聲音帶著哭腔,顫抖著撕下自己的衣襟,徒勞地想要堵住那不斷湧出毒血的傷口,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混合著蕭景珩滾燙的鮮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上。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滅頂的憤怒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她吞沒。她抱著蕭景珩迅速冰冷下去的身體,對著聞聲趕來的、同樣驚駭欲絕的王府侍衛嘶聲哭喊:
    “傳禦醫!快傳禦醫!封鎖全府!搜!給我把那個刺客碎屍萬段——!!!”
    淒厲的呼喊,劃破了王府短暫的平靜,也宣告著更血腥、更殘酷的暗夜追殺,拉開了帷幕。蕭景珩的生命之火,在劇毒與龍氣的激烈衝突中,急速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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