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驚鴻落塵·法眼初開  第七章蛛絲馬跡·慧眼尋真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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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夜色濃重,如潑墨般浸透了整個七皇子府邸,更沉沉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書房的燭火搖曳不定,將蕭景珩挺立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的地磚上,凝固如鐵鑄。空氣凝滯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滯澀感。沈清瀾靜立在寬大的書案旁,案上堆積如山的卷宗,正是這滔天構陷的基石,冰冷而沉重。她纖細的手指正掠過一份墨跡未幹的禮部官員名錄,指尖微涼,心卻似浸在沸油中煎熬。自那驚雷般的構陷密報炸響在禦前,王爺被勒令禁足,王府便成了囚籠,無形的風暴在雕梁畫棟間盤旋呼嘯,隨時會碾碎一切。
    “殿下,”她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對方布局狠辣,時機拿捏精準。放榜在即,人證物證”俱全”,聖上震怒,我們已被逼至懸崖邊緣。”她抬起頭,目光如淬火的寒星,穿透搖曳的燭光,直抵蕭景珩沉鬱的眼眸深處,“時間,是我們唯一的敵人,也是對手唯一的破綻。如此周密的構陷,越是完美,越可能在某處細節上用力過猛,留下縫隙。我們要找的,就是這縫隙!”
    蕭景珩緩緩轉身,燭光在他俊朗卻此刻覆滿寒霜的臉上跳躍。他凝視著沈清瀾,那雙總是蘊著溫和笑意的眼眸,此刻卻如同冰封的深潭,底下湧動著噬人的暗流。“清瀾,此局凶險,牽一發而動全身。本王信你,放手去做。王府內外,所有隱秘力量,皆由你調用。”他的話語斬釘截鐵,是信任,更是孤注一擲的托付,“生死存亡,在此一搏。”
    一股沉重的暖流混合著刺骨的寒意,瞬間湧入沈清瀾四肢百骸。她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裏翻湧的情緒,隻沉靜地點頭:“必不負殿下所托。”她立刻轉身,聲音穿透壓抑的空氣,清晰下達指令:“來人!即刻調閱所有涉事考官、謄錄官、巡場兵丁近三年履曆、升遷、家眷往來、財務異常變動記錄!一刻鍾內,我要看到考題從禮部封存,到謄錄完畢,最後送入貢院封存的全流程記錄!另外,著人速查近三個月內,京城各大錢莊、地下賭坊、黑市有無大額不明銀錢流動,尤其關注三皇子、太子門人常去的幾處!最後,查!那個”幡然悔悟”的寒門學子,陳平,他入京後接觸過何人,住過何處,有無異常舉止,家人近況如何!要快!”
    王府沉寂的力量在暗夜中瞬間蘇醒,化作無數條無聲的溪流,向著京城各個隱秘的角落悄然滲透。卷宗如流水般被迅速搬入書房,書吏們穿梭忙碌,隻餘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如同蠶食桑葉,也似在啃噬著這令人窒息的危局。
    物證疑雲:細微處的致命裂痕
    天光微熹,驅散了些許書房的昏暗。沈清瀾幾乎徹夜未眠,雙眸因過度專注而布滿血絲,卻亮得驚人。她將那份作為“鐵證”的所謂密信和幾錠作為“賄銀”的官銀,小心翼翼地攤開在鋪著厚絨的桌麵上,仿佛在審視最危險的毒物。
    她先從密信入手。信紙入手微糙,帶著一種廉價的澀感。沈清瀾的記憶力向來驚人,她清晰記得蕭景珩日常批閱文書的專用紙張,是禦貢的“澄心堂”,質地細膩綿韌,紋理獨特,絕非眼前這種尋常市井可見的普通宣紙。她湊近燭火,指尖輕輕撫過紙麵,感受著那微妙的差異,心中冷笑:第一步,材質便露了馬腳!
    接著是那枚鮮紅的、據稱是蕭景珩的私印印記。印泥的色澤乍看相似,但在沈清瀾凝聚了《太虛引氣真解》修煉出的敏銳精神力仔細觀察下,卻發現了細微差別。王府所用的印泥,乃是以朱砂、陳年蓖麻油秘法調製,色澤沉鬱內斂,久置不褪。而眼前這印泥,紅得過於浮豔,邊緣甚至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橘調,顯然是新近仿製之物,火氣未退。
    她的目光最後落在墨跡上。密信上的字跡極力模仿蕭景珩的筆鋒,形似卻神散。更關鍵的是墨跡的滲透狀態。沈清瀾取來一枚王府常用的素箋,沾取同樣的墨汁,在幹燥的書房環境下書寫對照。王府的墨跡幹透後,邊緣清晰,滲透均勻。而密信上的字跡,筆畫邊緣卻呈現一種極其細微的、類似水漬暈染開的毛刺感,尤其是幾個筆畫繁複的字,墨色深處似乎有更深的滲透點。這絕非王府常年幹燥潔淨的書房所能形成!書寫之地,必然環境潮濕,甚至可能在書寫時紙張下方墊有吸水的布帛。
    “來人!”沈清瀾聲音冷冽,“速查京城所有售賣此類普通宣紙的店鋪,尤其關注近日大宗購買記錄!另,將王府庫中所有印泥樣本取來,連同此印泥,一並秘密送往”墨韻齋”柳老處,請他老人家務必分辨成分、新舊!還有,這墨跡的滲透異常,重點查問王府內外,近日可有接觸過潮濕環境或水漬的人?特別是…負責文書傳遞、可能接觸到殿下私印印樣的人!”
    她轉向那幾錠作為“賄銀”的官銀。銀錠底部打著清晰的官鑄印記。沈清瀾拿起一枚,入手冰涼沉重,在燭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她吩咐道:“取王府賬上同批次的官銀來對比。”
    很快,幾枚同樣形製、同樣印記的官銀被取來。沈清瀾將兩者並排放在黑絨布上,俯身細細對比。乍看之下,幾乎一模一樣。但當她的指尖拂過銀錠邊緣的鑄造紋路時,細微的差異顯現出來。作為“賄銀”的這幾枚,邊緣的鑄造毛刺似乎被極其精妙地打磨過,比王府庫銀顯得更為圓潤光滑一絲。更重要的是,在銀錠底部靠近印記的某個不起眼角落,王府的庫銀都有一個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鑄造時留下的小凹點,位置固定。而這幾枚“賄銀”上,那個小凹點…不見了!
    “好精妙的偽造!”沈清瀾眼神銳利如刀,“幾乎以假亂真,但百密一疏。這凹點是鑄模本身的微小瑕疵,每一批次的銀錠都會有,位置固定。偽造者不知此節,反而畫蛇添足打磨了邊緣,又遺漏了這獨一無二的”胎記”。”她立刻下令:“立刻動用殿下在戶部錢糧司的隱秘線人,追查這批官銀的原始熔鑄批次、流向,特別是近幾個月,有無大宗同批次官銀被提走或報損的記錄!偽造需要原料,如此大量的同批次官銀,源頭必有跡可循!”
    人證迷霧:恐懼織就的謊言羅網
    午後,王府地下一間臨時改作的、守衛森嚴的靜室。空氣中彌漫著壓抑和恐懼。那個“幡然悔悟”的寒門學子陳平,被兩名麵無表情的親衛帶了進來。他身形瘦削,穿著一件漿洗得發白的舊儒衫,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嘴唇不住地哆嗦,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隨時會癱軟下去。一進門,他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頭深深埋下,身體篩糠般顫抖。
    “學生…學生陳平…叩見…叩見大人…”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絕望和驚惶。
    沈清瀾端坐在一張寬大的太師椅上,身側隻侍立著一名負責記錄的心腹文書。她並未立刻發問,隻是靜靜地看著地上抖成一團的陳平,眼神平靜得如同深潭,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她悄然運轉起《太虛引氣真經》,一絲微弱卻異常凝聚的精神力如同無形的觸角,謹慎地向陳平探去。瞬間,一股龐大、混亂、幾乎要將人淹沒的恐懼情緒浪潮般衝擊著她的感知。這恐懼是如此純粹而強烈,絕非作偽,更非所謂的“幡然悔悟”該有的愧疚或不安。在這恐懼的狂潮之下,還夾雜著深深的、走投無路的絕望。
    “陳平,”沈清瀾開口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穩定,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試圖在這片恐懼的泥沼中開辟一絲清明,“抬起頭來。”
    陳平渾身劇震,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抬起頭。他眼神躲閃,根本不敢與沈清瀾對視,目光遊移不定,最終死死盯著地麵的一塊青磚縫隙,仿佛那裏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告訴我,”沈清瀾的聲音很緩,帶著引導的意味,“是誰,在何時,何地,將考題交予你?對方是何模樣?說了些什麼?銀兩又是如何交付?”每一個問題都清晰、具體,直指所謂的“交易”核心。
    陳平的嘴唇劇烈地翕動著,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冷汗如漿,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是…是三天前…不,是…是四天前的傍晚…”他聲音嘶啞,語無倫次,“在…在城西…城西的…狀元橋…橋洞下…對,就是那裏!”他猛地點頭,仿佛在確認一個自己都不確定的答案。
    沈清瀾的精神力敏銳地捕捉到他提到“狀元橋”時,那強行聚焦卻又瞬間渙散的瞳孔,以及喉結不自然的滾動——典型的回憶模糊和編造跡象。
    “對方是何人?”沈清瀾追問,目光緊緊鎖住他的臉。
    “是…是王府的人!”陳平脫口而出,隨即又像是被自己的話燙到,猛地一縮,“穿著…穿著王府侍衛的衣服…很…很魁梧,蒙著麵…看不清臉…”他的描述極其籠統模糊,眼神更加慌亂地四處亂瞟。
    “很魁梧?身高比我身邊這兩位如何?”沈清瀾示意了一下身旁站立的親衛。那親衛身高八尺,體型健碩。
    陳平飛快地瞥了一眼親衛,又立刻低下頭:“差…差不多…可能…可能稍微矮一點…或者…高一點?學生…學生當時害怕極了…沒…沒看清…”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身體抖得更厲害。
    沈清瀾的精神力如同無形的探針,清晰地感知到他此刻內心的混亂和矛盾。當被逼問細節時,他的恐懼情緒驟然加劇,心跳如鼓槌般猛烈敲擊著他的胸腔,幾乎要破胸而出。這種因細節追問而引發的劇烈生理反應,遠超“悔悟”的範疇,更像是被戳中要害的驚恐。
    “那人將銀兩交給你時,說了什麼?”沈清瀾換了個角度,聲音依舊平穩。
    “他…他說…”陳平努力回憶,額頭青筋暴起,“說…說這是七殿下賞的…讓我…讓我好好考…考中了…自有…自有更大的前程…”他斷斷續續地複述著,眼神卻空洞無神,仿佛在背誦一段與自己無關的台詞。沈清瀾的精神力捕捉到他潛意識深處一絲極淡的抗拒和茫然——這不像是在複述親身經曆,更像是在複述別人強加給他的“劇本”。
    “那銀兩,是用什麼包裹的?”沈清瀾突然拋出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問題。
    “包…包裹?”陳平猛地一愣,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極致的茫然和空白,仿佛這個問題完全超出了他的“劇本”範圍。他張著嘴,喉嚨裏嗬嗬作響,冷汗順著慘白的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麵上。“是…是…一個灰布包…對…灰布包…”他倉促地給出一個答案,眼神卻更加慌亂地躲閃。
    就在這心神劇烈波動的刹那,沈清瀾凝聚的精神力驟然加強,如同無形的尖錐,帶著《真解》中記載的“凝心問意”法門最基礎的一絲幹擾之力,直刺陳平意識深處那片被恐懼覆蓋的區域!她並非強行搜魂(那遠超她目前能力),而是如同在洶湧的怒海上投下一枚強力的定海神針,瞬間攪亂對方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屏障!
    “陳平!”沈清瀾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穿透靈魂的力量,“看著我的眼睛!你的家人呢?!”
    “家人?!”這兩個字如同最猛烈的毒針,狠狠刺入陳平最脆弱的神經!他那被沈清瀾精神力衝擊得一片混亂的意識之海中,幾個破碎的畫麵和聲音瞬間炸開!一個破舊院落裏老母親佝僂的背影…一個年幼妹妹驚恐的哭喊…幾個麵目模糊、眼神凶戾的黑衣人…還有一句如同跗骨之蛆的低語:“敢說錯半個字…她們就得去陰司陪你…”這些碎片化的恐怖意象瞬間衝垮了他最後一絲理智。
    “娘!小妹!”陳平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整個人徹底崩潰,涕淚橫流,身體蜷縮成一團,瘋狂地以頭搶地,“別傷害她們!求求你們別傷害她們!我說!我什麼都說!是假的!都是假的!是他們逼我的!逼我認下的!考題我沒見過!銀子我也不敢要啊!放過我娘!放過我小妹!”他語無倫次地嘶喊著,聲音裏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絕望和哀求。
    靜室裏一片死寂,隻有陳平崩潰的哭嚎和頭撞擊地麵的沉悶聲響在回蕩。負責記錄的文書筆尖顫抖,幾乎握不住筆。沈清瀾緩緩收回精神力,胸口微微起伏,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剛才那一下看似簡單的精神衝擊,對她初入門徑的修為而言,消耗遠超想象,如同全力奔跑了數十裏,太陽穴突突直跳。但效果是震撼性的。
    真相的碎片,已從這被恐懼碾碎的年輕學子口中,悲鳴而出。這構陷的鐵幕,終於被撕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反向追蹤:幽影中的提線傀儡
    書房內,重新燃起的燭火驅散了靜室帶來的陰鬱,但氣氛依舊凝重。陳平崩潰後的供述記錄被迅速整理呈上。沈清瀾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將那份記錄與之前梳理的物證疑點、以及剛剛彙總上來的京城異常動態情報,在腦海中飛速地拚接著。
    “殿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清醒,“陳平崩潰,雖未指認具體主使,但已坐實脅迫構陷。結合物證疑點:信紙非王府專用,墨跡顯潮濕環境,印泥新舊存疑,官銀為高仿偽造…這絕非倉促之舉,而是處心積慮、資源雄厚的大手筆。”
    她走到懸掛的巨大京城勢力分布圖前,指尖劃過代表太子東宮和三皇子府的標記。“有能力接觸最終考題、能模仿殿下私印、能脅迫控製寒門學子及其家人、能調動大量資源進行高仿偽造…這幾條線,能同時滿足的節點不多。”她的手指最終重重地點在了禮部的方位,“關鍵在於考題!考題從禮部封存到謄錄完畢送入貢院封存,中間環節雖多,但最終經手、能清晰看到完整考題並有機會泄露的,隻有負責最終謄錄、保管的幾個人!其中,禮部儀製清吏司主事趙明德,此人職位不高,卻卡在這個關鍵節點上!”
    一份關於趙明德的卷宗被迅速抽出。沈清瀾快速翻閱:“趙明德,寒門出身,科場蹉跎多年才得此微末小官。此人向來謹小慎微,甚至有些懦弱怕事,在禮部人緣平平,俸祿微薄。但據王府暗線回報,近兩月來,此人出手忽然闊綽。其妻新添了兩支分量不輕的金簪,其子在京郊購置了一處小田莊,雖然隱秘,但銀錢來源不明!”
    她眼中精光一閃:“更關鍵的是,王府埋在吏部的線人,剛剛傳回一條未經證實但極有價值的舊聞:趙明德一個早已疏遠多年的遠房表親,名叫周旺,如今在三皇子府外院,擔任一個不大不小的采買管事!雖看似八竿子打不著,但在這等構陷大事上,任何一絲可能的聯係,都值得深挖!”
    蕭景珩一直沉默地聽著,此刻眼神陡然銳利如鷹隼:“周旺?三皇子府?”他周身的氣息瞬間變得冰寒刺骨。
    “不錯!”沈清瀾斬釘截鐵,“殿下,我大膽推測:趙明德便是對方安插在考題流程上的關鍵棋子!他利用職務之便,竊取了最終考題。三皇子府通過周旺這條暗線,以重利(那些不明來源的銀錢)或更可能是以趙明德自身或其家人的安危相脅迫,逼其就範。考題泄露後,再由周旺或其背後之人,安排人手偽造”密信”和”賄銀”,並脅迫陳平這類寒門學子作為人證!整個過程,趙明德便是那根連接考題源頭與構陷執行的”線”!”
    她走到蕭景珩麵前,目光灼灼:“殿下,如今陳平已破,但口供尚不足以直接扳倒幕後黑手。我們需要更直接、更無法抵賴的證據!突破口,就在趙明德身上!必須立刻、嚴密監控此人及其所有家眷!特別是他妻子新得的金簪,兒子購置的田莊地契,追查其銀錢最終來源,是否指向三皇子名下的產業或錢莊!同時,嚴密監控他與那個周旺之間任何可能的、哪怕是極其隱秘的聯係!我懷疑,事成之後,對方為防泄密,很可能會對趙明德進行滅口或嚴密控製!我們必須搶在對方察覺陳平崩潰之前,盯死趙明德!”
    “好!”蕭景珩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燭火搖曳,“”影梟”聽令!”
    無聲無息間,兩道如同融入陰影的身影出現在書房角落,單膝跪地,氣息全無。
    “目標,禮部主事趙明德,及其妻兒、府邸。還有三皇子府管事周旺。十二時辰,寸步不離!盯死他們的一舉一動,一信一物!若有異動,特別是涉及滅口或潛逃跡象,立即拿下!允許使用非常手段!記住,要活的!”
    “遵命!”兩道黑影如煙般消散。
    沈清瀾看著黑影消失的方向,緊繃的心弦並未放鬆。她走到窗邊,望著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低聲道:“殿下,這趙明德是關鍵,但也是最脆弱的一環。對方一旦察覺陳平出事,或者發現我們盯上了趙明德,很可能會提前動手,掐斷這條線。我們必須做好…提審趙明德的準備。此人膽小怕事,如今又驟然富貴,必然心虛恐懼,但其背後是三皇子府,他深知背叛的下場,恐怕不會輕易開口。常規審訊,未必有效。”
    蕭景珩走到她身邊,聲音低沉:“你有把握撬開他的嘴?”
    沈清瀾沉默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溫潤的養神玉佩,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微弱清涼氣息,緩解著精神力消耗帶來的疲憊與刺痛。昨夜強行衝擊陳平心神所帶來的滯澀感仍在經脈中隱隱作痛,提醒著她修為的淺薄和冒險的代價。她緩緩道:“非常之時,需行非常之法。他若抵死不認…或許,隻能再試一次那”凝心問意”之術了。隻是此法消耗巨大,且凶險難測,對施術者與受術者皆是…”她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凝重說明了一切。昨夜對陳平的成功,帶著極大的僥幸,趙明德背後牽扯的龐然大物所帶來的壓力,絕非一個寒門學子可比。
    蕭景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複雜,有擔憂,有決斷,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托付:“放手去做。一切後果,本王與你共擔。”
    當第一縷慘淡的晨光費力地刺破雲層,吝嗇地灑在禮部那森嚴的朱紅大門上時,趙明德如同往常一般,邁著看似平穩、實則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的步子,走進了儀製清吏司那間彌漫著陳年墨香和紙張黴味的簽押房。他努力想維持住臉上的平靜,但眼下的烏青和眼底深處那無法掩飾的驚惶,如同蛛網般悄然蔓延。
    昨夜,王府七殿下被聖上嚴旨禁足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傳遍了整個京城官場。這消息對旁人或許是談資,對趙明德而言,卻不啻於一道催命符!成功了?還是…出岔子了?他不敢深想。三皇子府那邊,周旺最後一次傳話,隻冷冰冰地丟下“靜待佳音,管好口舌”八個字,便再無音訊。這死寂般的“靜待”,比任何威脅都更讓他心驚肉跳。
    他坐在自己的書案後,案上堆著待謄錄的公文,那熟悉的字跡此刻在他眼中卻扭曲如鬼畫符。他強迫自己拿起筆,筆尖卻抖得厲害,在雪白的宣紙上洇開一團難看的墨漬。他煩躁地將紙揉成一團,狠狠攥在手心,汗水瞬間浸透了紙團。他下意識地抬眼,飛快地掃視著簽押房內其他幾個同樣埋頭案牘的同僚。每個人的臉似乎都蒙上了一層陰影,每一道偶然瞥來的目光,在他驚弓之鳥般的感知裏,都像在無聲地拷問:“是你幹的嗎?趙明德!”
    煎熬。每一息都是烈火烹油般的煎熬。他端起早已冰涼的茶盞,想喝一口壓壓驚,嘴唇碰到杯沿,牙齒卻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杯蓋在杯沿上碰撞出細碎而清晰的脆響,在這死寂的簽押房裏顯得格外刺耳。旁邊一位老主事聞聲抬眼,略帶詫異地問:“趙主事?可是身體不適?臉色怎如此難看?”
    “無…無妨,昨夜…昨夜偶感風寒,有些…有些畏寒…”趙明德慌忙低下頭,聲音幹澀沙啞,握著茶杯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就在這時,簽押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兩名身著禮部低級吏員服飾、麵孔陌生的年輕人大步走了進來,徑直走向趙明德的案前。他們的步伐沉穩有力,眼神銳利得不像普通的文吏。
    “趙主事?”為首一人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尚書大人有緊急公務垂詢,請隨我等速去後堂。”
    轟!趙明德隻覺得腦子裏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尚書大人?緊急公務?這節骨眼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僵住了。他臉色由白轉青,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喉嚨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巨大的恐懼如同巨浪般將他淹沒,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的聲音,幾乎要破膛而出!
    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跳起來逃跑,但雙腿軟得如同麵條,剛離開座椅便是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那兩個“吏員”眼疾手快,一左一右看似攙扶,實則如同鐵鉗般牢牢夾住了他的胳膊。
    “趙主事當心。”其中一人聲音平靜無波,手上的力道卻不容抗拒。
    趙明德被半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攙”出了簽押房。身後,同僚們或詫異或同情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穿過熟悉的回廊,方向卻並非尚書大人處理機要的後堂,而是向著禮部衙門最偏僻角落、一間存放廢棄卷宗的庫房走去!那裏,向來人跡罕至!
    完了!一切都完了!趙明德眼前陣陣發黑,三皇子府的權勢、周旺那張陰沉的臉、還有家中妻兒驚恐的麵容…無數混亂可怕的念頭在腦中瘋狂衝撞。當庫房那扇沉重的、布滿灰塵的木門在身後“吱呀”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最後一絲光線和聲響時,趙明德徹底崩潰了。他癱軟在地,涕淚橫流,嘶聲哭喊:“饒命!大人饒命啊!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都是他們逼我的!都是他們逼的!”
    昏暗的庫房內,塵埃在僅有的幾縷光線中飛舞。沈清瀾緩緩從堆積如山的卷宗陰影中走出,蕭景珩則立於稍遠處,麵容隱在暗影裏,唯有目光如冷電,鎖定了地上崩潰的趙明德。
    “趙明德,”沈清瀾的聲音在空曠的庫房裏顯得格外清冷,如同冰泉滴落,“”他們”是誰?如何逼你?說!”
    “不能說…說了…說了我和家人都得死啊!”趙明德雙手抱頭,身體蜷縮成一團,絕望地哭嚎,“我不能說…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沈清瀾緩步上前,蹲下身,目光平視著趙明德那涕淚模糊、寫滿恐懼的臉。她並未動怒,眼神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能穿透他混亂的思緒,直抵靈魂深處最脆弱的地方。“趙主事,”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重量,敲打在趙明德的心防上,“你看,這是哪裏?尚書大人的後堂嗎?不是。這裏是禮部最偏僻的庫房。帶你來的,也不是尚書的人。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趙明德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茫然。
    沈清瀾繼續道,聲音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著趙明德的意識:“意味著,帶走你的,並非禮部,亦非刑部。意味著,我們掌握的東西,遠比你能想象的要多。意味著,你背後的人,此刻未必知道你已經在這裏。更意味著…”她微微停頓,目光如針,“這是你最後、唯一自救的機會。”
    “自救…”趙明德喃喃重複,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溺水者,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淹沒,“不…不可能的…他們…他們手眼通天…我…”
    “手眼通天?”沈清瀾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能比聖上更高?趙明德,構陷皇子,泄露科場機密,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你以為你背後的主子,在事情敗露後,會保你?還是會…第一個讓你和你全家,永遠閉嘴?”她的話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趙明德最深的恐懼。
    “不!不會的!周管事…三殿下…他答應過…”趙明德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中充滿了極致的絕望和懊悔!他驚恐地看向沈清瀾,又猛地看向陰影中的蕭景珩,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周管事?三殿下?”沈清瀾捕捉到了這兩個關鍵詞,眼神銳利如刀,“看來,你很清楚自己在為誰賣命,也很清楚這命,隨時會被賣掉。”
    “沒有!我沒有!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趙明德徹底慌了,語無倫次地嘶喊起來,眼神瘋狂地躲閃,身體拚命向後縮,仿佛想鑽進身後的卷宗堆裏,“都是假的!你們詐我!我不認!我什麼都不會認!”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咬住不鬆口,試圖用瘋狂的否認來掩飾內心的崩塌。他知道,一旦鬆口,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沈清瀾眼中閃過一絲凝重。趙明德此刻的恐懼,比陳平更深,更頑固,直接牽扯到皇子的巨大壓力,讓他瀕臨精神錯亂的邊緣,常規的恫嚇和誘導已難以撼動他死守的心防。她深吸一口氣,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時間拖得越久,變數越大。
    她悄然閉上雙眼,指尖在袖中掐了一個《太虛引氣真解》中記載的、最簡單也最凶險的“凝心訣”。丹田內那微弱的氣旋瞬間被強行催動,一股遠比昨夜衝擊陳平時更凝聚、更銳利的精神力被她強行抽出,如同無形的尖針,帶著她全部的意誌和決心,不顧經脈隱隱傳來的撕裂痛楚,悍然刺向趙明德那混亂不堪、被極致恐懼所充斥的意識核心!
    這一次,不再是幹擾,而是帶著強烈的探詢與衝擊!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投下一顆炸雷!
    “趙明德!”沈清瀾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鍾大呂,帶著奇異的震蕩之力,直接轟入趙明德的腦海,“看著我的眼睛!那份考題,現在何處?!”
    “啊——!”趙明德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頭顱,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雙手猛地抱住頭,整個人劇烈地抽搐起來。沈清瀾的精神衝擊如同狂暴的颶風,瞬間衝垮了他本就搖搖欲墜的精神堤壩!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要炸開,無數混亂的聲音和畫麵瘋狂閃現:周旺那張陰沉的臉、沉甸甸的金錠、妻子戴上金簪時滿足的笑容、兒子拿到田莊地契的興奮…緊接著,便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一張張獰笑的鬼臉!最後,定格在一張被揉皺、又被他慌亂塞進袖袋深處的紙條!那是他謄錄時偷偷記下的幾道關鍵試題草稿!他本想銷毀,卻又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仿佛那是他最後一點能證明自己“價值”的東西…
    在這精神被徹底撕裂、意識陷入短暫空白的瞬間,沈清瀾那凝聚到極致的精神力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畫麵——袖口!趙明德下意識地、極度驚恐地想要捂住自己的左袖!
    同時,趙明德渙散的瞳孔劇烈收縮,嘴巴無意識地張開,幾個破碎的音節如同夢囈般,在精神衝擊的餘波中不受控製地擠出喉嚨:
    “袖…袖…題…草…三殿下…銀子…周管事…血…血影樓…滅口…不…不關我…”
    “血影樓”三個字如同冰錐,瞬間刺入沈清瀾的感知!她心頭劇震,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和識海中傳來的陣陣刺痛,厲聲喝道:“袖中何物?!拿出來!”
    旁邊的王府護衛早已蓄勢待發,聞令如虎豹般撲上,死死按住還在抽搐掙紮的趙明德,粗暴地撕開了他的左袖!
    嗤啦一聲,布帛撕裂。一張被揉得皺巴巴、邊緣甚至有些破損的紙條,從趙明德緊貼小臂的內襯暗袋中,滑落出來,飄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上。
    護衛迅速撿起,展開一看,上麵赫然是趙明德那熟悉的、略顯潦草的字跡,記錄的正是此次春闈幾道最為關鍵的策論題目!
    鐵證!
    沈清瀾強撐著幾乎要虛脫的身體,目光越過那張決定性的紙條,投向陰影中蕭景珩的方向。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無需言語,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凜冽寒光。
    “血影樓…”沈清瀾無聲地咀嚼著這個令人心悸的名字,仿佛嗅到了即將到來的、更加濃重的血腥氣。這不僅僅是一場朝堂構陷,更深更黑的江湖殺機,已如毒蛇般悄然露出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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