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少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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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會進入自由交流與晚宴環節。悠揚的現場演奏取代了之前的嚴肅氛圍,但空氣裏無形的利益交換和虛偽客套卻更加濃烈。
衣冠楚楚的精英們端著酒杯到處遊走,尋找著有價值的目標,臉上掛著千篇一律的、恰到好處的笑容。
許星塵在張澤明的“陪伴”下,也不得不履行著許氏代表的職責。
他打起精神,臉上重新掛起得體的、帶著點許大少爺特有親和力的笑容,走向幾位與許氏有密切合作的老總。
“李伯伯,好久不見!家父還常提起您當年對他的提攜呢!”許星塵笑容真誠,舉杯敬向一位頭發花白、德高望重的企業家。
“哈哈,星塵啊,長大了!越來越有你父親的風範了!許氏後繼有人啊!”李老笑著與他碰杯,態度和藹。
“王總,上次那個項目多虧您鼎力支持,我敬您一杯!”
“哪裏哪裏,許總監年輕有為,合作愉快!”
……
一連敬了幾位,寒暄得體,應對自如。許星塵展現出的是在商界打磨後的沉穩與圓融,不再是那個隻知玩樂的少爺。
張澤明跟在他身邊,也努力應付著湧上來攀談的人,一時有些自顧不暇,隻能偶爾用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全場,尋找那個最危險的目標。
終於,該敬的人都敬了一圈。
許星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會場另一端那個始終處於風暴中心的身影——楚倚青。
他正被幾位重量級人物和媒體圍著,側臉線條冷硬,聽人說話時微微頷首,偶爾簡短回應兩句,氣勢迫人。許星塵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杯壁冰涼的溫度也無法冷卻他掌心滲出的細汗。
要過去嗎?作為許氏的代表,於情於理,似乎都應該去敬一杯。但那剛剛對視留下的驚濤駭浪還未平息,心髒還在不規則地跳動。他猶豫著,內心掙紮。
就在他躊躇不定,思考著要不要轉身避開時——
那個高大的身影,動了。
楚倚青似乎對身邊的一個經理低聲交代了一句什麼,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端著自己的酒杯,徑直朝著許星塵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的步伐沉穩有力,目標明確,瞬間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原本圍在他身邊的人下意識地讓開道路,目光好奇地追隨著他。
竊竊私語聲在周圍低低響起。
分手後楚倚青沒有特意隱瞞兩人的關係,誰都知道楚許兩家的過往,知道這位新晉楚氏掌舵人和許家少爺那段轟轟烈烈又慘烈收場的“舊情”。
此刻,楚倚青主動走向許星塵,這無疑是一個極具戲劇性和話題性的信號。
許星塵的心髒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幾乎屏住了呼吸,眼睜睜看著那道身影越來越近。
他心裏抱著最後一點微弱的僥幸:也許……他隻是路過?或者……是來找他旁邊的某個人?
然而,這點僥幸在下一秒被徹底粉碎。
楚倚青在他麵前一步之遙的地方,穩穩地停了下來。
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混合著他身上那熟悉的、冷冽的木質香調,瞬間將許星塵籠罩。
許星塵:“……”
他感覺喉嚨發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能僵硬地抬起頭,對上楚倚青的視線。
四目相對。
那雙深邃的眼眸裏,翻湧著許星塵從未見過的、極其複雜的情緒風暴。
有極力壓抑的悲傷,有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的思念,還有一種無法掩飾的,深刻入骨的愛意。
這愛意被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包裹著,顯得格外沉重和絕望。這眼神,與剛才在人群中那冰冷疏離的楚總判若兩人。
楚倚青看著他,薄唇微啟,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公式化的官方腔調,每一個字都像敲在緊繃的鼓麵上:
“許少。”
他舉起酒杯,目光沉甸甸地鎖在許星塵臉上,仿佛要將他此刻的樣子刻進靈魂深處。
“之前的合作項目,”他頓了頓,似乎在努力控製聲線的平穩,“感謝許氏的全力配合和鼎力相助。楚氏獲益匪淺。”
話是滴水不漏的場麵話,是總裁對合作夥伴的客套致謝。
但那雙眼睛卻直白又無聲地訴說著千言萬語。
歉意、思念、痛苦、以及那從未熄滅的愛火。這強烈的反差,讓許星塵的心被狠狠揪緊,幾乎無法呼吸。
周圍瞬間安靜了許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兩人身上,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探究和八卦氣息。
楚倚青和許星塵當初鬧得滿城風雨的分手算是人盡皆知,此刻的“官方致謝”,在眾人眼中充滿了欲蓋彌彰的張力。
許星塵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翻江倒海。他知道,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代表著許氏的臉麵。他不能失態,不能退縮。
他挺直了脊背,臉上迅速掛起一個同樣得體的、甚至帶著點疏離的完美笑容,仿佛剛才的僵硬和失神從未發生過。
他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迎向楚倚青的杯子,聲音清脆,帶著刻意的公事公辦:
“楚總客氣了。合作共贏,理所應當。”他刻意略過了“感謝”,隻強調“共贏”。
“不敢當您的謝意。這杯,我敬您。”他微微頷首,姿態無可挑剔。
兩隻精致的水晶酒杯在空中輕輕相碰,發出清脆卻冰冷的“叮”一聲脆響。這聲音不大,卻仿佛響徹在寂靜的會場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就在許星塵仰頭,準備將杯中剩餘的酒液一飲而盡時——
楚倚青開口了。
聲音很輕,隻有兩人能聽見。
“…少喝點。”
許星塵的動作猛地一頓。那口酒含在嘴裏,辛辣的感覺瞬間變得無比清晰。他難以置信地抬眼看向楚倚青。
楚倚青已經垂下了眼眸,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所有情緒,隻留下緊抿的薄唇和線條冷硬的下頜。
仿佛剛才那句泄露了太多心緒的低語,隻是許星塵的幻覺。
但許星塵知道,那不是幻覺。
楚倚青沒有再看許星塵,他迅速地將自己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
然後,在許星塵還怔忡地望著他時,他最後深深地看了許星塵一眼。
那眼神裏的萬般情緒,最終都化為一片深沉的、死寂的荒蕪。
他什麼也沒再說,轉過身,如同來時一般,邁著沉穩卻倉促的步伐,重新走回了屬於他的、光芒萬丈卻又冰冷孤寂的權力中心。
留下許星塵一個人,僵在原地,手裏還端著那杯未盡的酒,耳邊反複回響著那句“少喝點”。
周圍的目光更加灼熱,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湧來。張澤明終於奮力擺脫了纏著他的人,焦急地衝到許星塵身邊,扶住他有些搖晃的身體,急切地低聲問:“阿塵!你怎麼樣?那混蛋跟你說什麼了?!”
許星塵卻仿佛沒有聽見。
他低頭看著杯中晃動的琥珀色液體,那裏麵映出水晶燈破碎的光影,也映出他自己眼中尚未褪去的震驚、茫然,以及一絲被強行喚醒的、尖銳的酸楚。
然而,緊隨其後湧上心頭的,卻是一股令他自己都感到厭棄和狼狽的……失望。
這失望如此清晰,像一根細小的針,紮在他剛剛平複些許的心上。
他在失望什麼?失望於楚倚青沒有多說一句?失望於對方隻是公事公辦地敬了一杯酒?還是……失望於對方沒有流露出更多他潛意識裏……或許期待看到的痛苦和挽回?
這念頭讓許星塵瞬間感到一陣自我唾棄的煩躁。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將這不合時宜的情緒驅逐出去。
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個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
他瘦了。
瘦了很多。
原本合體的西裝現在穿在身上,肩線似乎都顯得更寬更硬朗了,卻也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感。
氣質也變了。不再是記憶中那個帶著點陰鷙、冷冰冰的楚倚青,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內斂,如同淬煉過的寒鐵般的威壓。
那是真正站在權力頂峰、經曆了巨大痛苦洗禮後沉澱下來的氣場。陌生,卻又帶著一種致命的熟悉感。
“阿塵!阿塵!你沒事吧?那混蛋跟你說什麼了?是不是威脅你了?他碰你了?!”張澤明依然在嚷嚷,他緊緊抓著許星塵的胳膊,上下打量著他,一臉緊張兮兮,仿佛楚倚青是什麼洪水猛獸。
許星塵回過神,看著發小關切又憤怒的臉,勉強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沒事,澤明,真沒事。就是……普通的客套,敬了杯酒而已。”
他聲音有些幹澀,眼神也還有些飄忽。張澤明後麵說了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耳邊反複回響的,隻有那句“少喝點”。
不遠處的賀譽,看到楚倚青順利“撤退”,並沒有做出什麼失控的舉動,這才真正鬆了口氣,感覺後背都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悄悄抹了把額頭不存在的虛汗,心有餘悸地看向身邊的唐梓芫。
唐梓芫依舊是那副清冷疏離的樣子,端著水杯,目光平靜地落在許星塵身上,又淡淡地掃過遠處被重新圍住的楚倚青。
他清晰地看到了許星塵眼中那瞬間的失神和掙紮,也看到了楚倚青轉身時那無法掩飾的沉重步伐。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端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
平靜無波的眼神裏,卻洞悉了一切——這兩個人,一個在努力扮演堅強,一個在竭力掩飾痛苦,看似背道而馳,實則內心那根名為對方的弦,從未真正斷開過。所謂的放下,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楚倚青端著酒杯,重新走回屬於他的光環中心,臉上迅速恢複了那副無懈可擊的、冰冷疏離的掌權者麵具。
他從容地應對著再次圍攏上來的人,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一絲異樣。
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胸腔裏那顆心髒,正被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瘋狂撕扯著,帶來一陣陣尖銳的酸澀和鈍痛。
酸澀和難過灼燒著他的喉嚨和五髒六腑。
他看到許星塵了。
不是那個被他囚禁時蒼白破碎、了無生氣的模樣。
他穿著合體的西裝,挺拔而精神,臉上帶著得體的、甚至有些疏離的笑容,在人群中遊刃有餘地應對著。
那笑容雖不是為他而綻放,卻證明著,離開他之後,許星塵似乎真的在一點點恢複,一點點找回屬於他自己的光芒和力量。
他看起來……健康了一些,眼神也不再是死寂的空洞,雖然深處依舊藏著傷痛,但至少,有了活力和生氣。
這本該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可為什麼,親眼目睹這一切,心會疼得這麼厲害?像被鈍刀子攪弄的血肉模糊?因為這光芒的複蘇,與他楚倚青再無半分關係。
這證明了他當初的放手是對的,卻也殘忍地宣告著,許星塵的世界,真的不再需要他了。
一絲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欣慰湧上心頭。
至少……他看起來不那麼疲憊和絕望了。至少……他似乎能重新露出笑容了。這證明他當初那場慘烈收場的“放手”,至少沒有徹底毀掉許星塵。這對他深陷自責泥沼的靈魂而言,是唯一一絲微弱的救贖之光。
這兩種情緒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交織,幾乎要將他撕裂。他隻能死死地攥緊手中的酒杯,冰冷的杯壁也無法冷卻掌心灼熱的汗意。
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駭人的青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那脆弱的水晶捏碎。他臉上維持著完美的平靜,眼神專注地看著麵前正在說話的人,似乎聽得極其認真。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全部心神,都還停留在剛才那短暫的對視中,停留在許星塵那雙盛滿了複雜情緒的眼睛裏,停留在他仰頭欲飲時那微顫的睫毛上……那句衝口而出的“少喝點”,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自製力。
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真正放手。
對許星塵的那份感情,早已一點點融入骨血,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隻是如今,他學會了將這份愛,連同那蝕骨的思念和悔恨,一起深深埋葬在自己荒蕪的心底,用最沉重的枷鎖鎖住。
他不再奢求擁有,隻敢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貪婪地汲取著關於他的、零星的碎片信息,並為此承受著日複一日的、名為“失去”的淩遲。
作者閑話:
給老婆作沒了開始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