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沉船被打撈上岸，緩慢而沉重地回歸。
    許星塵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上冷冽簡約的幾何吊燈——陌生、冰冷、帶著一種極致的秩序感。
    這絕對不是他那間堆滿限量版手辦和舒適毛絨玩具的臥室！
    宿醉的鈍痛立刻像錘子一樣敲打著他的太陽穴，他悶哼一聲，痛苦地皺緊眉頭。
    昨晚的記憶像被撕碎的紙片，混亂地湧入腦海：震耳欲聾的音樂，辛辣嗆喉的劣質威士忌，冰冷吧台邊緣的觸感，還有……洶湧的委屈和絕望……
    然後……電話？對！電話！他好像撥通了楚倚青的電話。
    說了什麼？好像……好像一直在說“我討厭你”？！然後……然後……
    記憶的碎片開始拚接：刺耳的刹車聲，混亂的酒吧燈光，楚倚青冰冷緊繃的側臉……身體驟然騰空的感覺。。。公主抱？！兩次？！
    楚倚青抱著他走過人群，走過車庫……還有車裏……他好像……好像對著楚倚青的臉說了什麼？好像是……“你好看”？！
    轟——！
    許星塵的臉瞬間像被沸水燙過，紅得能滴出血來。
    他猛地用被子蒙住頭，恨不得原地消失。
    天啊！他都幹了些什麼？！喝得爛醉如泥，打電話騷擾楚倚青，像個複讀機一樣控訴“討厭你”，還被對方像扛麻袋一樣抱來抱去，最後還……還對著人家的臉發花癡？！這簡直是他二十多年人生中最社死、最尷尬、最想毀滅地球的時刻！
    羞恥感和滅頂的尷尬幾乎將他淹沒。
    他蜷縮在散發著淡淡雪鬆冷香，屬於楚倚青的被子裏，心髒狂跳，感覺腳趾尷尬得能摳出兩室一廳。
    然而，在這片羞恥的汪洋中，一絲微弱卻無法忽視的竊喜和疑惑像小氣泡一樣冒了出來。
    楚倚青居然沒有把他扔在酒吧或者隨便丟在哪個酒店，而是帶回了……他的家？還讓他睡在他的客房裏？甚至……還給他準備了浴袍？
    這是不是說明……楚倚青其實……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厭惡自己？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光，刺破了羞恥的濃霧，帶來一絲隱秘的、讓他心跳加速的悸動。
    掙紮了許久，許星塵才慢吞吞地從被子裏探出頭。
    他深吸一口氣，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小心翼翼地擰開了客臥的門把手。
    樓下隱約傳來餐具碰撞的輕微聲響。
    許星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踮著腳尖，幾乎是屏著呼吸走下旋轉樓梯。
    客廳寬敞明亮，晨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餐廳區域，楚倚青已經坐在那裏了。
    他換上了熨帖的黑色襯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腕和昂貴的腕表。
    麵前擺著簡單的西式早餐：咖啡、煎蛋、吐司。
    他正姿態優雅地切著煎蛋，動作精準得像在進行精密儀器操作。
    聽到樓梯的動靜，楚倚青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許星塵身上——穿著他那件明顯不合身、領口微敞露出鎖骨、下擺堪堪遮住**根的深色真絲浴袍，頭發亂糟糟，臉上還帶著宿醉後的蒼白和未褪盡的紅暈，眼神躲閃，像個誤闖禁地的小賊。
    楚倚青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大約兩秒，那眼神平靜無波，像在看一件移動的家具。
    但許星塵卻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的視線在他裸露的脖頸和光潔的小腿上極快地掃過，然後便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移開，重新落回自己的餐盤上。
    “衣服在我房間衣帽間的熨衣台上，熨好了。去換吧。”楚倚青的聲音響起，語調平平，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公事。
    “……哦，好，謝謝楚總！”許星塵臊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聲音細若蚊蚋。
    他根本不敢看楚倚青的臉，低著頭，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飛快地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衝回了樓上。
    楚倚青看著那個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才緩緩端起手邊的黑咖啡，抿了一口。
    苦澀醇厚的液體滑入喉嚨，卻沒能壓下心底那絲翻騰的異樣。
    他放下杯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光滑的邊緣，眼神複雜難辨。
    昨晚那個在電話裏哭著說“討厭他”、在車裏傻乎乎說他“好看”、在蜂蜜水後急切澄清“不喜歡林子玥”的小醉鬼，和此刻這個羞憤欲死、穿著他浴袍的小少爺，身影在腦海裏重疊、交錯。
    一種難以言喻的掌控感，或者說是一種被全然依賴後的微妙滿足，混雜著對昨夜自己失控情緒的懊惱，以及對許星塵這種毫無防備姿態的一絲隱秘的悸動，這些情緒像一團亂麻，在他向來條理清晰的大腦裏糾纏不清。
    許星塵很快換好了衣服下來。楚倚青的襯衫和西褲穿在他身上依舊有些寬鬆，但比起浴袍已經得體多了，隻是袖口和褲腳需要挽起幾道。
    他低著頭，像隻做錯事等待審判的鵪鶉，挪到餐桌旁，在楚倚青對麵的位置小心坐下。
    傭人適時地為他端上一份一模一樣的早餐。
    空氣安靜得隻剩下刀叉輕碰盤子的聲音。
    許星塵食不知味，機械地切著煎蛋，眼神卻時不時飄向對麵那個安靜用餐、氣場強大的男人。
    巨大的羞恥感和昨晚酒後的“豪言壯語”像巨石一樣壓在他心頭。
    掙紮了許久，他終於鼓足勇氣，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像蚊子哼哼：
    “楚……楚總……對不起……昨晚……我喝多了，給您添麻煩了……”
    他頓了頓，臉更紅了，聲音幾乎要消失，“我……我說的那些話，都是喝醉了胡說的……您……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胡說的？”
    楚倚青切蛋的動作微微頓住。
    刀尖在瓷盤上劃出輕微的刺耳聲響。
    他緩緩抬起頭，深邃的目光鎖住許星塵，眼神沉靜得可怕，但眼底深處卻仿佛有冰層在無聲地碎裂，透出一絲銳利的寒意。
    許星塵指的是什麼？是那些“討厭你”？還是……那句“你好看”？或者……那句斬釘截鐵的“不喜歡林子玥”？
    哪個是胡說的？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瞬間纏住了楚倚青的心髒，帶來一陣強烈的不悅和一種被愚弄的憤怒感。
    他費心把他弄回來，聽他酒後吐真言，結果一句“胡說的”就想輕飄飄揭過？
    楚倚青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下頜線繃得死緊。
    “……我知道了。”他最終隻吐出這四個字，聲音比剛才更冷，帶著一種拒人千裏的冰封感，重新低下頭去切蛋，動作卻比之前用力了幾分。
    許星塵被他驟然變冷的氣場凍得一哆嗦，心髒猛跳了幾下。
    他不明白楚倚青為什麼更生氣了。是因為自己給他添了麻煩嗎？他小心翼翼地，帶著點討好和不安地問：“楚總……你……你怎麼了？”
    楚倚青頭也沒抬，隻冷冷地丟出兩個字：“吃飯。”那語氣，仿佛在訓斥一個不懂規矩的下屬。
    許星塵委屈地扁了扁嘴，不敢再問。
    他低頭戳著盤子裏的煎蛋，食不知味。突然，一個激靈。
    他猛地想起昨晚在蜂蜜水之後，楚倚青問過他的問題，還有他當時的回答。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抬起頭，語速飛快，帶著急於證明什麼的急切：
    “楚總！昨晚……昨晚我說的不喜歡林子玥是真的！千真萬確！我早就刪了他了，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喘了口氣，想到另一個更要命的點，臉又紅了，聲音也低了下去，眼神飄忽地瞟了楚倚青一眼，小聲補充，“還有……還有車上……我說的那個……那個……也是……也是真的……”“你好看”三個字終究沒好意思完整說出來，含混地吞在了喉嚨裏。
    空氣再次陷入寂靜。
    楚倚青握著刀叉的手，幾不可查地鬆了一下。
    他沒有立刻回應，也沒有看許星塵。他隻是沉默地將一小塊煎蛋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著。
    但許星塵敏銳地捕捉到，楚倚青那緊繃得如同冰雕般的側臉線條，似乎極其細微地，緩和了那麼一絲，周身那凍死人的低氣壓，也仿佛消散了一點點。
    雖然對方依舊麵無表情，但那句冰冷的“吃飯”之後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丁點？
    這個發現讓許星塵那顆懸著的心，稍稍落回了一點實處。
    他不敢再說話，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吃著早餐，隻是耳朵尖上的紅暈，久久未能褪去。
    而對麵的楚倚青，則在那杯重新端起的黑咖啡氤氳的熱氣後，眼神變得更加深邃難辨。
    一頓氣氛微妙的早餐結束。
    許星塵正糾結著怎麼開口叫車，就聽見楚倚青放下咖啡杯，沒什麼情緒地開口：“我去公司，順路。”
    短短幾個字，落在許星塵耳朵裏卻如同天籟。
    他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被點亮的星子，那點殘留的宿醉和羞赧都被巨大的驚喜衝淡了，嘴角控製不住地上揚，聲音都帶著雀躍：“謝謝楚總！麻煩您了！”
    他努力想維持一點矜持，但那點小心思在楚倚青麵前根本無所遁形。
    楚倚青瞥了他一眼，清楚地看到了對方毫不掩飾的歡欣雀躍，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裏盛滿了純粹的喜悅和受寵若驚。
    楚倚青沒什麼表情地拿起車鑰匙起身，隻是在轉身的瞬間，慣常緊抿的、線條冷硬的唇角，幾不可查地、極其輕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
    許星塵像隻被順了毛的小狗，亦步亦趨地跟在楚倚青身後，坐進了那輛熟悉的黑色賓利副駕駛。
    車子平穩地駛出車庫，彙入早高峰的車流。
    清晨的陽光透過車窗灑進來，暖融融的，許星塵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能和楚倚青多待一會兒，還是在這種相對私密的空間裏，簡直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他放鬆地靠在椅背上，這才想起拿出手機。屏幕一亮，瞬間被一堆未讀消息和未接來電的紅色標記刷滿。
    最上麵幾條是父親許建業的，語氣一條比一條嚴厲：
    【許建業】：幾點了？人呢？昨晚沒回家去哪鬼混了？！
    【許建業】：回電話！
    【許建業】：許星塵！翅膀硬了是不是？！馬上給我滾回來解釋！
    接著是昨晚張澤明狂轟濫炸的信息：
    張。：【臥槽！阿塵！你人呢？！許叔叔大晚上電話打到我這兒來了！語氣跟要吃人似的！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
    張。：【我說你心情不好在我家睡的！兄弟夠義氣吧？你趕緊的，別穿幫了！看到消息速回！】
    張。：【人呢？？？？還活著嗎？？？回個話啊大哥！】
    許星塵心裏咯噔一下，趕緊先給張澤明回信息：
    小塵埃：【！！！澤明！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剛醒！昨晚……咳，有點事。謝了謝了！改天請你吃大餐！[跪謝。jpg]】
    小塵埃：【我爸那邊我這就回！】
    張澤明那邊難得沒秒回，估計正在醫院忙得腳不沾地。
    許星塵深吸一口氣，組織了一下語言，點開父親的對話框：
    小塵埃：【爸，我沒事。昨晚在張澤明家睡的，心情不太好，手機靜音了沒聽見。現在去上班了，晚上回家跟您解釋。】
    消息剛發出去沒多久，許建業的回複就來了，帶著餘怒未消的冷硬：
    【許建業】：晚上回來跟你算賬！
    許星塵看著屏幕上的“算賬”兩個字，肩膀下意識地垮了下來，剛才那點雀躍被衝淡了不少。他歎了口氣，把手機放在腿上，有些發愁地揉了揉眉心。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楚倚青沒什麼起伏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沉默：
    “被你爸查崗了？”他的目光依舊看著前方路況，語氣淡淡的，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啊？嗯……”許星塵沒想到楚倚青會問這個，愣了一下，隨即老實地點點頭。
    想到父親的嚴厲，他語氣裏不自覺地帶上了一點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委屈和撒嬌意味，“是啊，昨晚沒回去，我爸生氣了……說晚上要跟我算賬呢……”
    他小聲嘟囔著，像在跟親近的人抱怨家長。
    楚倚青默默聽著，沒有插話，隻是偶爾在等紅燈時，目光會極快地掃過許星塵帶著點煩惱的側臉，然後淡淡地“嗯”一聲，表示他在聽。
    這種無聲的、帶著點縱容的傾聽姿態，讓許星塵的心莫名安定了不少。
    許星塵低頭，正準備再給父親發點什麼安撫一下，手指剛碰到屏幕——
    旁邊駕駛座上，楚倚青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用一種談論今天天氣般極其平淡、毫無情緒起伏的語氣，清晰地說道：
    “你和那個林子玥斷清楚，”
    他頓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詞，又像是在下達一個不容置疑的指令，然後才吐出後半句，石破天驚，“我就允許你追我。”
    許星塵正全神貫注在手機屏幕上，腦子裏還想著怎麼應付父親，聽到前半句下意識地就“嗯嗯嗯”應了幾聲，根本沒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
    下一秒，大腦的反射弧終於完成了漫長的傳導。
    “啊——？！”
    許星塵猛地抬起頭，像被一道驚雷劈中，眼睛瞬間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向楚倚青的側臉。
    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後又被猛地鬆開，開始以失控的速度瘋狂擂動。血液“轟”地一下全部衝上了頭頂，耳朵裏嗡嗡作響。
    他……他剛才聽到了什麼？！允許……追他？！
    楚倚青似乎早就預料到他的反應，在紅燈轉綠的瞬間，緩緩踩下油門，同時極其自然地轉過頭，深邃的目光平靜地迎上許星塵震驚到失語、甚至忘了呼吸的表情。
    他的表情依舊沒什麼波瀾，隻是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裏，似乎有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意一閃而過。
    他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又重複了一遍：
    “我說，你和林子玥徹底斷幹淨，我就允許你追我。”
    轟——！
    這一次，許星塵徹底聽清了。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火星，砸進他的耳朵，點燃了他全身的血液。
    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然後是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的狂喜和激動，瞬間將他淹沒。
    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耳根開始，一點點、迅速地爆紅，一直蔓延到脖頸。
    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傻傻地看著楚倚青，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先是茫然，然後是巨大的驚喜炸開，亮得驚人，像是落入了整個銀河係的星辰。
    “好……好！！”許星塵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甚至有些破了音。
    他用力點頭，像小雞啄米一樣，生怕對方反悔，“我一定！我馬上就跟他斷得幹幹淨淨！一點關係都不會有！”
    巨大的喜悅衝昏了他的頭腦，他甚至忘了害羞，隻剩下一種被天上掉下的巨大餡餅砸中的眩暈感。
    他看著楚倚青線條完美的側臉，隻覺得陽光從未如此明媚，車外的喧囂都成了悅耳的背景音。
    追他！楚倚青允許他追他！這。。。真的不是做夢嗎！？
    楚倚青看著他那副激動得快要跳起來的傻樣，嘴角那抹極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瞬，隨即又被他強行壓平。
    他轉回頭，專注地看著前方道路，隻是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下，泄露了心底那一絲同樣不平靜的漣漪。
    車子平穩地朝著楚氏集團大樓駛去，車廂內彌漫著一種全新的、帶著甜味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曖昧氛圍。
    許星塵坐在副駕駛，嘴角咧到了耳根，時不時偷瞄一眼旁邊那個掌控著他心跳的男人，感覺整個人都泡在了蜜罐裏。
    而楚倚青，則在許星塵看不見的角度，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那句“允許你追我”，是他深思熟慮後拋出的餌，也是他對自己內心那份悄然滋生的占有欲和好感，第一次明確而別扭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