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河道紀要》？
    宋十一扣著雲櫻兒手腕的力道未鬆，目光卻驟然銳利如鷹隼。這本兵書是兵部密錄，尋常官宦子弟連聽都未必聽過，更別提“心生向往”。那位尚書公子除非是想被他爹打斷腿，否則絕不敢在外隨意提及此書。
    她在撒謊。
    而且撒得如此明目張膽，近乎挑釁。
    “雲小姐對兵河道略也有興趣？”宋十一指尖微微加壓，感受著對方腕骨纖細卻並不脆弱的觸感，“倒是出人意料。”
    雲櫻兒吃痛般地微微蹙眉，眼尾下垂，又露出那副惹人憐惜的神態，語氣卻依舊平穩，甚至帶著點理所當然：“殿下掌禁軍，理刑獄，不也對這些感興趣麼？臣女隻是覺得，既能入殿下眼的書，定然極好。”
    她輕輕動了下被攥住的手腕，非但沒掙脫，反而用指尖若有似無地搔過宋十一的虎口：“殿下捏得這樣緊，是怕書被我弄壞了，還是……怕我跑了？”
    那一點細微的癢意順著皮膚竄上來，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挑釁。宋十一猛地甩開她的手，像是拂開什麼髒東西。
    雲櫻兒順勢收回手，揉了揉發紅的手腕，臉上卻綻開一個得逞般的笑容，仿佛剛才那點疼痛隻是情趣。
    “書，不借。”宋十一聲音冷硬，“雲小姐可以走了。”
    “那真是可惜。”雲櫻兒歎了口氣，視線卻黏在宋十一案頭那堆軍報上，飛快地掃過幾個關鍵地名，這才慢悠悠地將食盒往窗內又推了推，“點心留給殿下，臣女改日再來請教。”
    說完，竟真的不再糾纏，幹脆利落地轉身，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沿著來路翩然離去。鵝黃色的裙擺消失在月洞門外，仿佛她真的隻是來借書送點心。
    宋十一盯著那扇空蕩蕩的窗，良久，目光落回窗台上的食盒。精致的點心擺成花朵形狀，香氣**。
    她麵無表情地抬手，“啪”地一聲合上盒蓋。
    “查。”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書房冷聲道，“半個時辰內，本宮要看到靜心庵過去三年所有出入記錄，尤其是與丞相府有關的。”
    “是。”陰影處傳來低啞的應聲，空氣微微波動，又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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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心庵的調查結果尚未送回，七皇子的拜帖卻先一步到了。
    帖子措辭恭敬，言及得了幾樣新奇海外玩意，特請皇姐過府一敘，共賞雅趣。
    宋十一看著帖子上七皇子那飛揚跋扈的筆跡，唇角勾起一絲冷嘲。敘舊是假，試探為真。昨日宮宴她當眾給了雲櫻兒難堪，落在某些人眼裏，或許就成了她對丞相府態度的信號。這位慣會見風使舵的七皇弟，自然要急著來摸她的底。
    她正欲回絕，老管家又呈上一份禮單：“殿下，七皇子府上的人說，此次還邀了幾位宗室子弟和……雲小姐。說是年輕人聚聚，鬆快鬆快。”
    雲櫻兒。
    宋十一指尖在拜帖上敲了敲。她倒要看看，七皇子這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雲櫻兒又想在這局中扮演什麼角色。
    “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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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皇子府邸今日果然熱鬧。亭台水榭間絲竹隱隱，錦衣華服的少年少女們三五成群，或賞玩奇石，或品評書畫，一派靡靡之象。
    宋十一的到來讓場麵有瞬間的凝滯。她一身玄色常服，未佩珠翠，隻腰間一枚冷硬的令牌，與這軟紅香土的氛圍格格不入。眾人紛紛行禮，眼神敬畏中摻雜著探究。
    七皇子笑著迎上來，態度熱絡卻難掩眼底的精明：“皇姐肯賞光，真是蓬蓽生輝！快請上座，剛到的暹羅香茶，就等皇姐來品第一盞呢。”
    宋十一淡淡應了，目光掃過全場，並未立即看到雲櫻兒的身影。
    直至落座水榭主位，七皇子揮退樂師，命人抬上幾個蒙著綢布的籠子，故作神秘道：“皇姐，今日請您來，主要是得了這幾樣稀罕物，滿京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份了！”
    綢布揭開，場內頓時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
    籠中並非什麼奇珍異獸，而是幾個衣衫襤褸、傷痕累累的異族男女，眼神麻木絕望，脖頸上套著鎖鏈，被粗暴地展示於人前。
    “西域來的奴隸，性子野得很，馴了好久才乖順些。”七皇子語氣得意，仿佛在展示獵獲的珍禽，“尤其是這個，”他指向其中一個眼神尤其桀驁的少年，“據說是什麼部落酋長之子，骨頭硬得很，折了他好幾根骨頭才肯跪下。”
    在場不少貴女都掩口側目，既覺殘忍，又忍不住好奇偷看。幾位宗室子弟則笑著評頭論足，討論著這些奴隸的價值。
    宋十一麵沉如水。她征戰沙場，見過更慘烈的景象，但將活人當作玩物炫耀，依舊令她作嘔。七皇子此舉，無非是想試探她的反應，或許還想借此討好——畢竟外界都傳長公主殺伐果斷，性情冷硬。
    “皇弟的愛好，真是別致。”她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七皇子幹笑兩聲：“不過是些玩意兒，給皇姐解悶……”他話音未落，目光忽然瞟向水榭入口，提高聲調，“喲，雲小姐可算來了！就等你了！”
    宋十一抬眸。
    雲櫻兒正緩步走來。她今日換了身湖藍色的衣裙，依舊是一副溫婉柔順的打扮，看到籠中奴隸時，她恰到好處地露出驚懼不忍的神色，用團扇半掩了麵，低聲對引路的侍女道：“這……這怎麼……”
    “雲小姐心善，見不得這些。”七皇子哈哈一笑，語氣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惡意，“不過雲小姐來得正好，方才我們正說呢，這些奴隸該如何處置才好？皇姐似乎不太感興趣。”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雲櫻兒身上。
    雲櫻兒怯生生地抬眼，先飛快地瞥了宋十一一眼，才細聲細氣地道：“殿下們說笑呢，臣女怎敢妄議……”
    “誒，但說無妨。”七皇子打斷她，步步緊逼，“都說雲小姐心思玲瓏，不妨也說說看，讓皇姐聽聽你的見解？”
    這分明是將她架在火上烤。無論她說什麼，都可能觸怒冷麵長公主。
    雲櫻兒捏著團扇的指尖微微發白，她垂下眼簾，沉默了片刻。就在眾人以為她要認慫退縮時，她卻忽然抬起了頭，目光不再閃躲，直直看向那籠中最為桀驁的少年奴隸。
    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內容卻讓全場驟然一靜：
    “臣女覺得……既然馴不服，殺了便是。”
    水榭裏落針可聞。連七皇子都愣了一下。
    雲櫻兒卻仿佛沒察覺氣氛的凝滯，繼續用那副溫軟嗓音說道：“猛禽折斷翅膀關在籠裏，失了野性，也失了價值，反倒不美。既然殿下們不喜歡溫順的，他又學不會溫順，留之何用呢？不如給他個痛快，皮子還能做個墊子，骨頭或許也能雕些小玩意。”
    她說著如此殘忍的話，臉上卻帶著一種天真又殘忍的好奇，仿佛隻是在討論如何處置一件不稱心的玩具。最後，她再次看向宋十一，眼神清澈無比：“長公主殿下，您說呢？”
    這一刻，宋十一清晰地看到了。
    在那副完美無瑕的溫婉皮囊下，一閃而過的、冰冷徹骨的、屬於前世那個瘋子的漠然和殘酷。
    她在試探，更是挑釁。
    用最無辜的表情，說著最狠毒的話，逼她回應。
    宋十一緩緩放下茶盞，瓷杯底座與石桌相碰，發出清脆的一聲“噠”。
    “雲小姐，”她開口，聲音不大，卻壓得整個水榭鴉雀無聲，“好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