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醒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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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見窗外依舊是黑夜,這令他對時間的認知有些混亂。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是隻有一會兒,還是已經過去了至少一整天?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複雜的味道,有還沒有散去的酒臭,有汗水的鹹澀,有血液的腥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讓他心慌意亂的氣息。
    杉感到好像有無數條蟲子在怕在啃咬自己的腦子,頭痛欲裂,身體像是被扯碎後又重組起來一樣,肌肉撕裂般的痛,骨頭之間像是被塞入了沙礫,每動一下都感到酸澀且疼痛。不僅如此,身體裏的魔力就像被熔斷的燈絲一樣,能夠感受到存在,卻完全無法使用。
    這種來自身體的陌生感,讓他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起來。
    想要再睡一會兒的杉伸手去拉了拉毯子,將半張臉都埋在裏麵。等等,毯子?杉感到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哪裏來的毯子?
    他從地上艱難地撐起身體,環顧四周。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陳設簡單到甚至可以說是簡陋。角落裏堆放著雜物,牆上掛著地圖,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這不是森林裏自己的小屋,也不是維茵斯的客廳,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
    頃刻間記憶像是破碎的玻璃片,一點點拚湊起來。
    蜃樓之喉的黃沙,市集的喧囂,莫爾博魯那張冰冷而憤怒的臉,辛辣的酒,變得無力的身體,還有……
    杉的臉上的血色退去,金色的眼眸裏充滿了震驚和茫然。『難道我的教育方式出了問題?』杉不由得這樣想著。
    那些模糊而混亂的畫麵湧入腦海——莫爾博魯湊近的臉,粗暴的啃咬,泄憤般撕扯的衣物,還有那種讓他完全失去反抗能力隻能被動承受的無助感。
    『他能夠出手算計我,他很強,我的教育方式並沒有出問題。』
    杉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那一道道傷痕,骨頭的疼痛讓他都沒有發現身上也是一副慘狀。手指顫抖地撫過那些並不是傷口的痕跡,仿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為什麼?”他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不是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困惑。
    他不明白。
    他花了六年時間去尋找,翻遍了聖地中每一個角落,克服了聖地的規則束縛,獨自跨越了茫茫大海,穿越了沙漠,終於找到了他的“孩子”。他隻是想把他帶回熟悉的地方,帶回安全的地方,或者隻是想繼續守護在他身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抗?
    維茵斯,他的學生,那個他拚命留下來的幼崽,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那個他親自教導的學生,為什麼要這樣做?在自己身上做這些事情有什麼意義?杉不明白,但自己仍然活著,這意味著他以後絕對不可能會死在維茵斯的手中。
    可那種藥劑帶來身體無法控製的無力感,那種任人擺布的屈辱感,還有徒弟眼中那瘋狂而冰冷的恨意,這一切都像針一樣,紮在他的心上。
    他的常識無法理解這種複雜的,為了羞辱對方而做的行為。在森林裏,同族之間隻有互助和守護,即使有爭執,也絕不會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哪怕是要處置破壞規矩的同族或闖入聖地的外來者時,也會盡可能給予對方最少的痛苦。
    杉不由得去思考,維茵斯在這六年裏到底經曆了什麼?
    他緩緩地坐起來,毯子從他身上滑落。魔法依然沒有辦法順利施展,因為身體上的痛,更因為事情超乎了自己的理解,金色的眼眸裏第一次充滿了清晰可見的痛苦。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
    莫爾博魯走了進來,手裏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
    他看到已經醒來的杉,腳步頓了一下,看見杉身上傷痕累累的樣子,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僵硬,他從未想過會有傷口在杉身上停留這麼久,但很快又恢複了那種冰冷的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
    “醒了?”他的語氣平淡,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杉抬起頭,直直地看著他。那目光裏沒有憤怒,隻有純粹的困惑,像個迷路的孩子。“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的聲音依舊有些虛弱,但很清晰。
    莫爾博魯避開他的目光,走到房間裏唯一一張桌子旁,將托盤放在桌上。“做什麼?”他故作不解地反問,“不過是喝了點酒,你不勝酒力罷了。”
    他的語氣很輕鬆,甚至帶著一絲嘲諷,但微微顫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杉看著他,搖了搖頭,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那種複雜的感受,“你……”
    他想說『雖然絕對做不到,但你應該嚐試直接殺了我。』,但他最終隻說出三個字:“為什麼?”。
    不是不想說更多,隻是實在是太疼了,每張一次嘴,都覺得臉上的骨頭要被磨碎,聲帶每震動一下,都好像有一隻手強行塞入喉嚨中抓撓。
    莫爾博魯猛地轉過身,赤紅色的眼眸裏閃爍著冰冷的光芒。“為什麼?”他冷笑一聲,“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是你留下來的代價,老師。”
    他刻意加重了“老師”兩個字,語氣裏的嘲諷像針一樣尖銳。“你不是想留在我身邊嗎?不是想繼續控製我嗎?那我就讓你看看,我現在已經不像十三歲的時候那樣弱小。讓你也嚐嚐,被人擺布的滋味。”
    杉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沉默了。他看著莫爾博魯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恨意,認為此時還是不要刺激他比較好。
    他不明白,他的愛,他的守護,他的教導,道理哪裏出了問題。
    房間裏的氣氛再次陷入了死寂,隻有油燈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
    莫爾博魯看著沉默的杉,心中那股報複後的快意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煩躁。他轉過身,不再看杉,背對著他說道:“托盤裏是肉湯,填填你的肚子。別餓死在我這裏,髒了我的地方。”
    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似乎想逃離這個讓他感到煩躁的視線。
    “維茵斯。”杉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莫爾博魯的腳步頓住了,但沒有回頭。
    “……疼。”杉的聲音有些顫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他指了指自己的身體,那些因為藥劑和昨晚的激烈行為而產生的痛感,此刻變得格外清晰。
    莫爾博魯的身體僵了一下,原來那個杉,那個胸口被利刃刺穿都一聲不吭的人,居然也會將疼痛說出口啊。
    他能想象到杉此刻的感受。那種藥本來就是為了拷問而煉製的,存在著非常強烈的後遺症,畢竟決定使用這種東西時通常都沒有打算讓目標活著。
    想到這一點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愧疚感,悄然爬上心頭。
    但這絲愧疚感很快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他怎麼能對這個男人產生愧疚?這個毀了他一生的男人!
    “活該。”他生硬地丟下兩個字,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摔上了門。
    門被關上的瞬間,杉稍微鬆了口氣,看來暫時不必擔心被趕走了。他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痕跡,又看了看桌上那碗還冒著熱氣的肉湯,先吃飯吧。
    他忍著劇痛,慢慢地挪動身體,站起身,靠在牆上。身體的疼痛讓他皺緊了眉頭,但他似乎並不在意。他隻是靜靜地站著,目光落在緊閉的門板上,仿佛想透過門板,看到那個剛剛離開的孩子。
    莫爾博魯走出房間後,並沒有離開,而是靠在門外的牆壁上,安靜的偷聽房間內的聲音。
    他能聽到房間裏傳來杉小心翼翼挪動身體的聲音,還有他拿起湯匙的聲音。
    他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隱隱作痛。
    剛才的話,是不是太過分了?
    不,不過分。這個男人活該。
    他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但那種煩躁和愧疚感,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索性不想了,他轉身走向樓梯,上了二樓。二樓有他的臥室。他走進臥室,關上門,將自己摔在床上。
    他閉上眼睛,腦海裏卻不受控製地浮現出杉那雙充滿困惑和悲傷眼睛。
    他躺在床上回想起老家的事情,以及第一次見到杉的情景。
    那個時候他生活在聖山山腳下的村子,跟其他同齡人不同,他沒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但好在村裏所有人都對他很好,並且在森林的文化中血緣關係被淡化,孩子們放在一起由專門的人負責撫養。製作、狩獵、建造、教育、巡邏等,生活中一切工作都由森林的意誌給出最合適的安排,莫爾博魯希望自己可以成為狩獵團的一員或者藥劑師。
    而在這樣的規則中有一種極其特殊的工作,是隻有在男性之中才會選出的特殊工作。在十三歲的儀式上被森林意誌所選中的人,將離開村落,守護聖地順便守護村子直到死亡。
    他們的出生率很低,為了更好的守護森林,他們的壽命很長,留在村子中的人甚至可以活800年以上,並且直到生命走向盡頭前身體才會開始衰老,或者在可以接替自己的人出現時候,自己主動走向密林深處回歸自然。當然,受傷、饑餓、疾病也會帶走他們的生命。
    被選為守護者的人,將獲得幾乎等同於森林的壽命,除非森林被徹底毀滅,否則不會自然死亡,不過代價是除非被外麵的人邀請幾乎沒有可能憑借自己的力量離開聖地結界的範圍,而驅逐或者消滅外來人也是守護聖地的一環,這意味著一生都將被束縛於此。
    但是在森林裏的生活極其的危險,很少有人能夠活過50年。所以每當有人被選中之後,都會有其他守護者回到村子,選擇並帶走通過儀式的男孩收為徒弟,傳授森林的規則和生存之法。
    通常從被選中到離開村子會經過短則幾個月長則幾年的等待。畢竟離開的人,很少回來,很少還能回得來……
    但是,杉立刻就出現了,甚至其他人的儀式還沒有結束,杉就像生怕別人搶先一樣,急忙回來將他帶走。
    還沒有接受不得不離開村子的事實,仿佛是憑空出現的陌生男人,用那雙滿懷喜悅卻又無法掩蓋深處悲傷的眼睛看著他,蹲下來緊緊地抱住了他,開口道:“跟我走,維茵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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