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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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市警察局的過道裏,路易斯和斯蒂文在交談,路易斯接到斯蒂文的電話立刻趕來,斯蒂文需要他做翻譯。
“他是被移民局從中餐廳抓非法移民時被逮捕,準備遣返。在移民監獄打指紋的時候,發現他的指紋與菜刀上的指紋符合,已經去他住的地方搜查過了。”斯蒂文在做解釋。
“終於被逮到了。”路易斯鬆口氣。
審訊室四周封閉,李大廚低頭在桌前,手上戴著手銬。斯蒂文和路易斯走到桌子旁,桌上放了兩份文件夾,他們坐下來,開始麵對李大廚。
“菜刀上的指紋和你的指紋是同一人,菜刀上刃口和女屍身上的傷痕吻合。”斯蒂文翻閱著文件嚴厲地問道。“各種證據已經證明是你做的,你的指紋,和菜刀上的指紋。而且去了你家搜查過了,有你和被害者的通話記錄,你一定會被定罪。你主動交代犯罪事實,我會介紹對你有幫助的律師。”路易斯接著說。
斯蒂文拿出電話單,還有指紋照片等,李大廚神色緊張臉色慘白,低著頭。李大廚感到全身發冷,喉嚨一陣發癢,他嘀咕地說:“我是被她逼的。”
斯蒂文緊逼著問:“她是誰?同你是什麼關係?”路易斯放鬆地看著李大廚:“慢慢來,告訴我們你的故事,先說你是誰?怎麼來美國的?”
審訊室的錄音機在旋轉,李大廚哀傷的神情,遙遠的往事仿佛發生在昨天;他不緊不慢地開始回憶:“我叫李貴川今年三十八歲,單身未婚,來自四川萬州,父母都是農民。我在重慶的餐廳工作,遇到一位廚師告訴我,如果憑我的手藝到美國可以賺大錢。五年以前,我借了十萬塊錢交給簽證中介,冒充商務考察團的成員,順利拿到商務考察簽證來美國。”
斯蒂文問:“你到美國以後,都呆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來的H市?”
李大廚眯著眼睛努力回憶:“我到美國後,老鄉安排我在鹽湖城的餐廳,做了兩年。還清債務以後,我又被介紹到H市;在靠近機場的五福餐廳做了兩年,今年才到中國城的中國鍋餐廳。”
路易斯接著問道:“受害者和你是什麼關係,你為什麼會殺害她?”
李大廚陷進回憶裏,臉上帶著一絲苦笑,“我到了H市以後,中介給我介紹了一個墨西哥女人假結婚,每次找我要錢都給她,移民局發通知麵試時候,墨西哥女人消失了,騙了我兩萬美元。我去按摩認識了餘芳芳,她是各個城市去做按摩一段時間就換地方,她來H市就住在我公寓。她是偷渡過來沒有證件,我白天上班,她去按摩院工作。三月份她過來,我告訴她想回國,讓她跟我一起回國結婚,她說可以考慮。有次我去賭博賭輸了心情不好,提前回公寓撞見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做那種事情,我罵了她一頓,她說我要什麼沒什麼,那個男人逃走了,她和我吵架打起來就做了她。”
路易斯問:“你為什麼把菜刀埋進土裏,而不是扔進湖裏?”
李大廚咬緊牙關:“做廚師的難得有把好刀,一般餐廳用的刀都很次;那把刀是我從鹽湖城帶來的,專門砍肉骨頭用的,我自己做菜用,舍不得扔掉。埋進土裏,原本想風聲過去以後,再取出來。”
幾個月前發生的故事像電影一樣浮現在眼前:中國城附近的便宜公寓樓,窗簾緊閉房間昏暗,家具簡陋。李大廚和一個瘦小的中年女人在吵架,女人在桌子上拿了一個啤酒瓶砸向李大廚。李大廚在沙發上掐住女人脖子,再拖到廚房裏。客廳的電視裏正放著自然頻道,一條鯊魚攻擊其他魚群,血跡融化在藍色海裏。
黑夜中,李大廚拉著兩個黑色垃圾袋裝上他的小車;他開著破舊小車在最近的湖心公園轉了一圈,先把大袋扔進湖裏,然後再走進紅杉林裏挖了一個深坑,把包著頭顱的垃圾包埋進去。最後他走到亂草花叢裏,把報紙包好的菜刀埋進土裏,這把刀跟隨他多年,他舍不得扔掉。
天色已快亮,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公寓,開始衝洗廚房。他沒有去上班。她用餘芳芳手機給她工作的按摩院老板,和經常聯係人發信息,說她有急事回國了。他把公寓收拾幹淨,很多東西扔到垃圾桶。他決定退掉這套公寓搬出去,他在唐人街的家庭旅館住了一個月,最後搬到了王勝利那裏。
李大廚呆了幾個月,他很關心的餘芳芳的案情,似乎沒有什麼進展,他也就安心下來。自從報紙上登出被發現的刀讓他感到緊張。想到他在這裏孤家寡人,連個女友也找不到,新總統上台,移民局開始查得緊,到處抓人。
這幾年拚命打工,還債、假結婚、賭博、已經一無所有。他決定回國重頭開始新生活,早已忘掉埋在土裏的刀,沒有料到吳老板的一個電話卻改變他的命運,讓他在這片厭惡的土地呆上一輩子。
男兒有淚不輕彈,李大廚的淚水忍不住嘩嘩地流出來,斯蒂文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路易斯神色凝重地看著李大廚。
轉眼間,秋風吹黃了樹葉,湖心公園的杉樹也染上紅色;中午休息時間,路易斯和張晶瑩走在公園裏的小路上,李大廚的案件交給了陳傑克來負責辯護,兩人交集比較多,常出來一塊吃午飯聊天,張晶瑩與路易斯關係迅速升溫,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
路易斯鼓勵她出來自己開一間律師辦公室,她還沒有拿到本州的律師執照,然而她有外州的移民律師執照可以做移民案子。路易斯可以給她介紹客戶,路易斯也有關係好的大律師,張晶瑩解決不了的,大律師可以幫忙。先開自己的業務,再考本州律師執照。發展到如今,張晶瑩還沒有告訴陳傑克,她將要離職。等一切安排好,再告訴他也不遲,她也不想得罪他,以後還要與他合作。此刻,路易斯坐在椅子上吃著三文治,張晶瑩坐在他身邊。
“我都想不到殺人犯同我住一個出租屋,也就見過幾次麵吧。”張晶瑩吸了口氣。
“陳老板知道你要離開他嗎?”路易斯看著她。
“不知道,等一切安排好,再告訴他。我不是很在乎拿多少錢的,很想換個環境,不想再給別人打工了,我們先合開一間,接點小案子,能養活自己就可以。”
“我當初從警察局出來,也是猶豫了很久,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
“要靠你支持,我才敢去做,你是一個奇葩人才。”張晶瑩眼神火辣辣地看著他。
路易斯站起來:“放心吧,我會全力支持你。”張晶瑩感到一陣激動,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知道路易斯黑白兩道通吃,而她不可救藥地愛上他,需要他幫助她在唐人街站穩。她不介意路易斯是個黑白兩麵人,相反她喜歡亦正亦邪的男人,她隻要成功,她知道在這塊土地,獨自奮鬥有多艱難,而他可以幫助她成功。
路易斯心領神會,他見過的女人太多,但是他有中國人血統,很難在唐人街,找到理解他心靈深處的中國女人。無論墨西哥女人或中國女人都是愛錢的,他看不出張晶瑩愛錢,他也真誠地想幫助她。兩人心情愉快地交談著朝公園門口走去,落葉紛紛飄落在他們身後,像是秋日的奏鳴曲。
最近王勝利家麻將桌上,彌漫著未知的悲傷。香玉埋怨道:“李大廚的案子出來,弄得我們這房子都不好租了。”莉亞接著說:“傳出去有殺人犯在這裏住過,會不會不吉利?”
艾米莉走出來坐在餐桌旁,拿著手機看,一遍喝奶茶,“:王叔,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我媽要搬到唐人街來住,她已經拿到綠卡,離開她老公了,我們要租一間公寓。”王勝利吃驚地看著她“:剛說著這事,你就提出來了。”艾米莉回道,“我老早就想跟你說了。”
張晶瑩穿著睡衣出來,拿著電話,從冰箱裏拿出一罐酸奶,坐在桌上打開,用勺子舀了一口,“王老板,我打算自己開一間小的律師事務所做移民案子,在找辦公地點,會搬到離辦公室比較近的地方去住,沒那麼快啊。提前告訴你。”王勝利連忙站起來指著張晶瑩:“你們倆約好的嗎?”
老白搖搖頭,“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王勝利難過地走進李大廚的房間,未拚完的瑪麗蓮夢露拚圖,還在牆角,他生氣地把拚圖拿出來,扔到了廚房的垃圾桶。
李大廚被單獨關押在重犯牢房,腰和腳上都綁著鐵鏈,躺在牢房裏的床上,一會又坐起來,然後在小房間裏不停地渡步,他無法睡眠,房間的燈永遠開著,每天隻有中午三十分鍾放風。今天陳傑克律師要來見他,不知道幾點來,他已經失去時間觀念。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傑克終於來到監獄,李大廚被帶出來坐在同樣桌子前,對麵坐著警探斯蒂文和陳傑克。
“我是法院指定的律師,下個星期就要上庭了,你的材料我都看完了,如果屬實的話,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陳傑克翻著宗卷,他對李大廚沒有同情心,什麼樣的案件他都見過,他既不熱情也不冷淡。
“我們找到了更多證據,證明他是預謀的。”斯蒂文看著陳傑克。
“李貴川,你最好老實說出你當初殺人的想法,一級謀殺與二級謀殺區別很大的。”陳傑克小心提醒道。
“我不是預謀的,是被她逼的,酒後失誤。”李大廚的嘴唇在發抖,求生的**在支撐著他。
審訊室的氣氛僵硬,旁邊的警衛麵無表情,斯蒂文臉上露出憤怒,陳傑克頭也不抬在紙上快速地寫著什麼。
H市的秋天很長,冬天和秋天氣溫沒有太大區別,除了樹葉掉光,沒有雪天,偶爾有些凍雨。到了少雨的秋季,陽光依舊強烈,棕櫚樹葉開始由綠轉成枯色,墨西哥海灣的微風給H市的海岸邊帶來濕氣。H市中心到海邊,開車不過一個小時車程。星期天的沙灘,已經有不少人聚集,海浪拍打著礁石,有人在釣魚,還有人趕早去衝浪。
海岸邊有幾排高層公寓,可以在陽台上直接看到大海。陳傑克在海邊買了一間度假公寓,一房一廳,閑暇時盡量趕過來,享受周末的休閑。陳傑克喜歡騎自行車,在靠近沙灘的海岸大道上,隨心所欲地騎車,因為這裏不允許汽車進入,海風吹在臉上,無拘束騎車的自由。黃麗莎坐在陽台上看海讀書,她從來不去騎自行車。
這個周末,陳傑克和黃麗莎正在海邊公寓的陽台上吃中午飯,黃麗莎做了陳傑克愛吃的熏魚、白粥、和炒青菜。陳傑克對婚姻不滿,絕不會想到離婚,他是一個傳統男人。即使對某個女人有生理或者感情衝動,都會被他壓在心裏,然而,脫衣舞夜店酒吧他也沒有少去,女人在他生活裏是一個被觀賞的位置。他喜歡西方世界,骨子裏還是喝稀飯,吃熏魚的現實主義者,他抱著精明靈活的旁觀者態度,去適應變化。
陳傑克剛誇獎了黃麗莎做的熏魚,突然他的手機響起,他看到是張晶瑩打來的電話,今天是周末,她怎麼這個時間打電話?難道有急事嗎?黃麗莎在旁邊冷冷看著。
“喂,你好!”他想要裝著輕鬆樣子,聲音確是緊張的。
“老板在忙嗎?不好意思打擾了。”張晶瑩快樂的聲音,“陳老板,我明天就不來上班了,我的東西都已經全部搬出辦公室了。”
陳傑克大吃一驚,還是鎮靜地說道:“明白了,昨天剛發完工資。你怎麼會突然離開呢?工作都沒有交代。”
張晶瑩知道會麵臨指責,她已經準備好,“我沒有什麼工作可交代,需要交接的東西已經做好,放在你辦公室桌上。我在上網絡法學院班,現在課程比較緊張,快考試了,所以隻能辭職。”
“原來這樣,祝賀你!如果考完執照再回來。”陳傑克有些不甘心,巨大的失望在他臉上。
“到時候再說吧!跟你學了很多東西非常感激,以後還要請你多指教幫助,有空我會過來看你。”張晶瑩有些動情。
“沒事的,我們保持聯係。”陳傑克勉強說道,果斷掛掉電話。他想克製難過的心情,本是香甜的熏魚是那樣苦澀。他放下筷子起身,對黃麗莎說:“今天胃口不好,想去海邊走一走。”
“看你臉色那麼難看,我們什麼苦都吃過了,還有什麼熬不過的,律師所來來去去,換了多少人?人生繁華富貴,不都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嗎?”黃麗莎站起來,“你要我陪你去散步嗎?針灸還是有效果,醫生說不用輪椅了。”
“不用了,我就想單獨呆一會。”陳傑克快速地走到客廳拿著棒球帽,他看到牆角的自行車,最終推著自行車出去了。黃麗莎看著他的背影,再看著大海,感到一陣舒暢。
王勝利家門前的老橡樹落葉覆蓋了草坪,他在費力地掃除落葉,門口插了賣房的牌子。李大廚被判刑一級謀殺處以三十五年徒刑,不得假釋,關在州監獄。餘芳芳家在廣東農村,極少同家裏聯係,沒有人知道她在美國遇害。張晶瑩在陳傑克辦公樓對麵的廣場,租了一套房間作為律師辦公室,另一間廣場的角落裏,路易斯租了一間店鋪開了槍支武器店,除了賣槍繼續經營私家偵探業務。終於,張晶瑩和路易斯訂婚,綠卡問題也不再擔心。艾米莉在中國城的發廊裏找到了一份工作,和母親在附近租了公寓。
中國城地價漸貴,王勝利已經在郊區買房,中國城這套凶屋粉刷一新會賣個好價格。莉亞仍然住在原地,老白在拉客閑暇來幫莉亞幹活。杜大風在H市的幾套房已經賣掉,他定居墨西哥,據說中國紅色通緝令上還有他的名字。小四川飯店的謝老板賠給租車公司一筆錢,上海女人孫梅英沒有消息,中國城的治安依舊混亂……
黃麗莎給陳傑克請了一個新秘書,滿臉青春痘的矮個子女孩,她老實勤快,把堆滿灰塵的唱機搽得雪亮,從來不會打開唱機偷聽他的唱片。陳傑克偶爾會聽《最後的華爾茲》那首歌,當唱片指針停止轉動時,他那發抖的手把唱針放回原位,小心蓋上閃亮的黃銅蓋子。寫字台上的多肉植物養得肥嘟嘟,辦公室一切都明亮整齊幹淨,人人都誇獎新秘書專業。
有時候,陳傑克會感到惆悵,他懷念那些混亂,充滿意外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