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池塘裏的黑色塑料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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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晚春的早晨,單薄的金色包裹著煙色城市,霞光穿透雲層,照在四周被平房包圍,隻有少數幾棟高樓在市中心的城市。這是美國西南部的H市,近千萬人口的大城市,人口集中在郊區。城市中心除了極其有錢的富翁占據最好地段花園綠帶,大部分都是擁擠的平房和公寓。與別的城市不同之處,H市城市規劃沒有明確的界限,富人區與窮人區可能就隔一條馬路。
    H市位於墨西哥灣,距離墨西哥邊境大約開車六個小時。便宜的房價和物價,溫暖的氣候,帶來大量人口。特殊的地理位置集中了講西班牙語的中美洲人,同時也是黑人和亞裔喜歡的城市,工業運輸城市需要大量體力。在這各族裔混合的美國南方大城市,犯罪率一直高居不下,解決犯罪率成為每屆市長政要選舉承諾改變的首要任務,無論是鐵腕黑人市長還是同性戀包容女市長,上任時犯罪率下降一陣,又回到從前,直到下屆選舉前,犯罪率重新被提起。
    城市的每個角落都在蘇醒當中,馬路上一片車水馬龍,街道上有人在甜甜圈店門口排隊;天橋底下,一些無家可歸者還在睡覺,旁邊放著超市的推車,裏麵堆滿了撿來的東西。城市的西南區是有名的唐人街,主幹道兩旁的商家經營到半夜,大部分還在沉睡。唐人街主幹道後麵的住宅區,都是便宜的公寓和七八十年代建立的老房子,擁擠的路旁停滿了各種車,一些房東把房子改造成家庭旅館,出租屋占據了整個小區。
    一條叫藍帽子花的街道,擁擠不堪,車庫前和過道上停了好幾輛車。街的盡頭有棟很普通的老式磚牆住宅,門口有一棵老橡樹擋住了門口,傘狀樹上蒙著一層薄灰,樹葉綠得發黑,樹尖還是嫩黃。
    房子的主人叫王勝利,皮膚黝黑,年近50的中年人;中等身材,長瓜子臉,眼睛不大,眼珠靈活地轉動,靠親屬移民從天津到美國。轉悠了幾個城市,覺得H市便宜,盤下一間餐館;起早貪黑賺了些錢,一次在送餐給客人的過程中,沒有想到被埋伏在樓道裏的黑人痛打一頓,搶走錢包。從那以後他賣掉餐館,開始做裝修活,如今在唐人街買了兩套舊平房,其中一套出租,另外一套,將三居室改成了四居室,自己和老婆住一間,其他三間小房出租,靠這兩套房生活,偶爾接一些朋友的裝修活。平時沒活幹的時候,同朋友老白去釣魚,要麼晚上打麻將,他很滿足平淡如水的生活。
    今天他約了老白去唐人街附近的湖心公園釣魚。老白叫白玉春,原來在中國是一名京劇武生演員;趁著來美國演出的機會留下來,就再也沒有回去,熬了好幾年,什麼活都做總算等到了綠卡。中國的老婆早已經跟人跑了,他孤獨一人沒有找到合適的女人,目前開網約車專跑機場接送,在車上同各種男女陌生人聊天也不感到寂寞。
    王勝利在廚房裏的吧台上準備著魚餌,放進一個包裏,旁邊放著桶。王勝利的老婆,香玉穿著睡衣出來,她是一個事事操心的女人,一點小事她都會睡不著覺,明知老公早上要去釣魚,早晨醒來看見身邊沒人,忍不住出來看看。
    “這大早出去釣魚,你早餐吃什麼?”
    “哪有時間吃,帶了兩塊麵包,老白一會開車過來。”
    王勝利手機鈴聲響起,他拿起電話:“我馬上出來。”放下電話,他急忙拎著水桶,魚竿和包出去。
    “我可是沒有買菜,”香玉追著到門口,“等你釣魚回來,燒魚吃。”
    “放心吧,今天保證帶一桶魚回來,你一個月都吃不完。”王勝利朝老婆擠眉弄眼。香玉在門口站著,看著老白的車停在路邊,王勝利上了車,她才一聲歎息關上門。
    老白臉瓜尖瘦,眉眼擠在一起,體型像竹竿。此刻,他打著哈欠,開著一輛便宜省油的豐田車,王勝利拿著一包煙遞到老白麵前:“昨晚排練演出到幾點啊?沒睡醒?來支煙吧!”老白拿了一支煙:“中國煙,夠奢侈的啊!”老白皺著眉頭清嗓子接著說,“老了不怎麼抽煙怕把嗓子抽壞,唱了幾十年的戲,也就淪落到春節能上幾場社區演出。”
    王勝利安慰著他:“有你參加演出就不錯了,你又不靠這吃飯,春節不早過去,怎麼還演出?”老白搖頭:“嗨,美國的這春演,演到三四月份還演,得湊齊人數湊到時間才能排練。”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唐人街的新聞,誰又被打劫,誰家賭場被查,一轉眼就到了湖心公園的門口。
    湖心公園其實是很小的公園,頂多十英畝,有著優越的地理位置,離熱鬧的唐人街不過七八分鍾。公園門口是一間簡陋的管理辦公室,裏麵長期沒有人,隻是外麵寫了電話,公園裏有很多顆天然的紅杉樹,和周圍的小矮樹林形成奇怪的搭配。紅杉林間有些可休息的水泥石椅,簡單的秋千和滑梯;少量的人工花草,來這裏的人很少,公園的角落裏有一個人工湖,偶爾有人過來釣魚。
    停車場裏沒有車輛,公園也沒有人;四周一片安靜,兩人停好車,從車上拿出魚竿和水桶走向湖邊,靠近湖邊的矮灌木旁邊有塊木牌寫著:釣魚者須將魚放回魚塘。
    在美國釣魚需要釣魚證,為了維持環境生態平衡,釣到魚都要求放回湖裏。有的公園太小無人管理,給喜歡釣魚帶回家的人有機可乘。王勝利輕鬆地吹著口哨準備漁具,老白在忙著給魚竿上魚餌。
    “天氣真不錯,水草也長得挺快,肥魚都出來了。”王勝利不緊不慢拋開魚竿。
    “我們這有一段時間沒有出來釣魚了。”老白說,“今天來幾條鯉魚到你家,叫香玉嫂子做了吃。”
    “我家出租屋剛租了一間給外州過來的大廚,在附近中餐廳找到了工作,回去叫他燒,手藝不錯。”
    老白放好魚竿,盯著水麵,王勝利的魚竿在動,他拿動魚竿,釣上來一條小魚。“剛到就釣一條,今天這運氣也是沒得說了。”王勝利開心地笑著。他把魚放進桶裏,不一會兩人的水桶裝了兩三條魚。老白看著水麵浮動了一下,拉起來魚竿卻是一隻紅色塑料高跟鞋,他笑了笑,把高跟鞋扔進水裏。他再次把魚線放長遠遠地拋出去,自言自語:“來一個放長線釣大魚吧。”他放出去魚竿好像掛住了什麼沉重的東西,拉線很困難。
    “不會是釣到鱷魚了吧。”王勝利驚詫地看著拉彎的魚竿。“家夥還挺沉。”老白慢慢收著魚竿。
    一個黑色垃圾袋慢慢浮出水麵,王勝利與老白都感到緊張;王勝利放下手中的魚竿,走到老白旁邊幫他拉著魚竿,裹著東西的垃圾袋拖到岸邊。老王拿著小刀劃開塑料袋,露出一隻被水泡脹的人腳和毛毯,嚇得王勝利丟下刀,直往後退,老白也住了手;他神情凝重地看著嚇得嘴唇發抖的王勝利,“報警吧。”老白拿出手機,顫抖著按著號碼,鈴聲響了很久……
    嘈雜的背景聲中,傳來一個女人快捷的問話:“這裏911,你的緊急情況是什麼。”老白結結巴巴地報出地名:“這裏是中國城湖心公園,我們在釣魚,從水裏釣出了一具屍體。”女接線生說道:“你呆在那裏別動,警察將盡快趕到。”
    王勝利不停地抽煙,他把桶裏的鯉魚全部倒進了湖裏,老白坐在草地上,直愣愣地看著被刀劃開的黑色塑料袋,藍色的毛毯和浮腫發黑的腳上麵還塗著紅色的指甲油。王勝利把裝魚桶的水倒幹淨,走到老白麵前。
    “咱離遠點,就說剛到這裏,沒有釣到魚。”
    “我這是頭回看見真正的屍體,你說這中國城該有多亂?”
    “警察估計快到了”
    “沒有半小時到不了”
    “警察局在中國城裏不就有一間嗎?”
    “那是很小的治安辦公室,根本不管這事。”
    湖心公園門口高速上,幾輛警車拉著刺耳的警笛呼嘯而過,路邊的車輛紛紛靠邊讓位,一共三輛警車魚貫而入湖心公園,第一輛是轎車,第二輛是越野車,第三輛是小型救護車,三輛車整齊地停在停車場車位線內。公園上方盤旋著一輛警用直升飛機,巨大的噪音覆蓋了公園。
    轎車裏走下來一胖一瘦的中年美國白人,他們沒有穿警服而是普通夾克衫,急速走向湖邊。越野車裏下來一個光頭大塊頭白人,身著警服,腰間插槍,拿著對講機大聲說話,有著警長的派頭。接著車裏下來另外兩位警員,其中一位拿著攝像機,他們走向湖邊。救護車裏下來幾個穿防毒麵具服的人,拿著鋁合金折疊擔架,跟在光頭警長後麵。一行人穿過紅杉樹林,陽光照在防毒服上反射著白光,腳步聲驚醒了樹林裏的雀鳥,它們發出急促的叫聲,揮動灰色的翅膀,四處亂飛。
    紅杉樹林外的矮灌木邊,王勝利和老白焦慮地等在那裏,穿夾克衫的兩個人走在麵前,分別從腰間裏露出警章開始盤問。光頭警長指揮著其它人在檢查樹林;戴防毒麵具的人,打開支架抬走黑色塑料袋,拿攝像機的警察在四周錄像。直升飛機在做低空盤旋轉了一圈之後離開了,樹林裏的鳥四處逃跑。太陽越升越高,高速路上的車流聲漸強,城市的噪音在流動,奏響一天的篇章。
    王勝利和老白坐上警探的轎車,黑色轎車沒有拉響警笛,隻是快速地穿梭在高速上,大約15分鍾後,轎車停在西南角的一個安靜街道,大樓門口有個停車場旁拉了鐵絲網,裏麵停了十幾輛警車,鐵門前麵寫著不準進入的牌子。警探帶著王勝利和老白走進大樓,大樓的門口小方塊金屬板上刻著:H縣西南警察局
    走進警察局大廳,左麵是隻有間小窗口的接待室;從加厚的大玻璃牆看到,裏麵很多通訊設備,女警接待員冷冰冰地接過王勝利和老白的駕駛執照,關上小窗戶。警探領著他們朝裏邊的鋼鐵大門走,警探用磁卡刷了一遍,大門自動打開;灰色的長廊旁邊有個電梯門,四人進了電梯上到二樓,再拐進大辦公室,很多人在電腦前辦公。老白英語比王勝利好,他們第一次來警局仍然感到惶惶不安。
    老白在一間審訊室外的長椅上等待,王勝利被帶進審訊室,裏麵隻有一張桌子與兩張凳子,裏麵有一盞日光燈。王勝利渾身發抖,瘦警探示意他坐在方桌前麵,瘦警探站著,然後拿著文件夾邊問邊記錄。
    “你經常來這裏釣魚嗎?”
    “我不經常。”
    “你今天釣到魚嗎?
    “我沒有釣到。”王勝利停頓了一下。
    “除了黑色塑料袋,你還看見了什麼?”瘦警探抬頭嚴厲地看著他,
    “我什麼都沒有看見,隻想釣魚。”王勝利的聲音在顫抖。
    警探盯著王勝利看了一會,合上文件夾站起來,示意他出去。王勝利摸不著頭腦地出來,被安排在辦公室椅子上坐著,感到口渴又不敢要水喝。老白被帶進去,琢磨會被問什麼問題,為什麼王勝利那麼快就問完了,瘦警探和胖警探在隔斷裏商量著什麼。
    瘦警探留著淺棕色的小八字胡,淡金色頭發微卷,灰藍眼睛銳利;同胖警探說話的時候摸著他的小胡子,胖警探有大雙下巴,不斷聳肩同意瘦警探的意見。瘦警探快步走進審訊室,他抱著手在老白麵前站著盯著他。
    “你看見湖邊寫了標牌,釣的魚必須放回去嗎?”
    “是的看見了。”
    “今天有把釣到的魚放回去嗎?”
    “我沒有釣到魚。”
    瘦警探沉默片刻,從夾克口袋裏,拿出一張名片,“我叫史蒂文,如果你見到什麼不正常的,給我打電話。”老白伸出發抖的手接過斯蒂文的名片。低著頭小聲說道:“謝謝你斯蒂文警官。”
    一個警官帶著他們走下樓梯,送他們到大廳,站在大廳的他們發現左右都有大門,不知道該從哪道門出去,老白神情恍惚跟著王勝利出來,剛走出大門沒有幾步,正在猶豫往哪個方向去坐城際巴士。
    一輛警車遠遠開過來,開到他們麵前時按了兩聲警笛,嚇了他們一跳,警車裏坐著光頭警長,他滿不在乎,誰讓他們擋道站路中間呢?王勝利和老白轉了兩趟城巴,終於到唐人街;走路到湖心公園停車場,坐上車像逃避瘟神一般快速離開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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