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住處出來，小區內已經沒什麼行人走動。錢順好幾次開口挽留，在最後一次打死boss後，吳同煮了三碗青菜麵。吃完拎起楊齊匆匆告辭。
    此人，屬性不明，留誰在這裏都不妥。
    楊齊嘴裏還吸溜著麵條，被拽起的校服領口勒的嗆出眼淚。
    遊戲機啊！暖氣啊！大床房啊！
    他眼神戀戀不舍，撇著嘴委屈巴巴看向吳同，還是順從的跟進電梯。
    口中哈氣成霧，隻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還亮著燈。腳底下咯吱一聲，路口垃圾桶漏出的髒水竟結了冰花。
    夜裏氣溫低至零下，冬天真的來了。
    凍透的手掌縮進袖筒，吳同打了個冷顫。回頭看到同樣冷的雙手插兜的楊齊。眼底被風呲出的淚水在下睫毛上掛著，
    “我們跑吧！”
    幼時一年冬天，個頭還小小的小吳同大年初一跟在小楊齊**後麵一起拜年。一張小甜嘴開口“爺爺新年好！”“奶奶新年好！”哄的人眉開眼笑。
    那個時候他還不懂什麼是禮尚往來。隻羨慕小楊齊本家親戚轉一圈就得到了滿兜子壓歲錢和花生糖果，自己卻口袋空空。因為吳世勇離婚後幾乎跟所有親戚斷了來往，他自然也收不到壓歲錢。
    最後是楊媽看不過去，在孩子髒兮兮的罩衣兜裏塞了五塊錢。拍了拍他皴裂的紅臉蛋。
    “嬸子給小娃娃壓壓腰，買糖吃！”
    吳同當下可高興了，五塊錢可以在村口小賣部買好多帶亮晶晶包裝紙的糖果。
    等到吃中午飯時回家，那張紙幣被吳世勇掏出來狠狠甩在地上。
    “**沒見過錢是不是！給老子還回去！我沒錢給你當回禮！”
    鄉野村中小路很黑，時不時有犬吠。小吳同哭的抽抽噎噎踩著雪化的泥水往楊齊家拐，楊媽打開大門後歎了口氣，囑咐楊齊陪他在門口玩一會兒再回家。
    吳同經常來，看楊嬸追瓊瑤劇哭天抹淚時跟著學了一兩句台詞。
    袖子抹了抹紅腫的眼窩，他咧著嘴抱住楊齊。也是這句。
    “我們跑吧！”
    楊齊手指凍的跟小胡蘿卜似的，捏著一根冰溜子嗦。牙齒顫著咯噔咯噔打架。
    “哭什麼？！給你！我爸從房簷上摘的，吃！吃了就不許哭了！”
    從記憶中緩過神，吳同夾緊脖子打個樣。腳步如閃電掠過，將楊齊遠遠甩在身後。
    “等等我啊！！”
    “快點！要熄燈了！”
    邊跑邊回頭確定人在身後，在宿管栓門的前一瞬吳同竄進宿舍，拿腳將門縫抵住。
    “等等，還有人。”
    看門大爺披著棉睡衣，氣哼哼的打哈欠，拿著一整串門鑰匙站在一邊。
    肺都要跑炸了，腳抵了兩分鍾人才到。楊齊癱軟在台階上呼哧呼哧的大喘氣，話都說不完整。
    順手從他兜裏摸出那包國字，剛要點燃突然想到宿管還在一樓。吳同踢了下腳下人的**。
    “去睡吧，我在這坐會兒。”
    楊齊見他手中動作撚著煙蒂，抬頭示意上二樓。
    “不困，正好陪你坐會兒。”
    唇邊有了熱度，剛剛被寒風吹散的溫度漸漸回升。口中吐出一口煙圈，吳同覺得自己愈發清醒。也更加不想回到滿是鼾聲的宿舍。樓道裏黑漆漆的，上方的小天窗透出一彎月牙。
    “要不你在老民房那租一小間呢？有個床能過夜就行，又不在那洗衣服做飯的。我聽他們外宿的說挺便宜，一學期兩三百吧。”
    吳同現下無比後悔開學時貪圖便宜，選了比四人間便宜二百塊錢的八人間。
    他踩滅煙頭。
    “有空去看看再說吧，錢緊張呢。”
    楊齊低頭哦了一聲，所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用錢時癟著的不止錢包，還有自尊。
    台階冰的後脊發涼，他音量壓的很低，在吳同耳側。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
    “元旦你回家嗎？放假前一天學校有文藝彙演兼歌曲大賽，我參加了。”
    其實他曉得吳同不會回老家的，回去了也是一個人。整個學期的月休他都用來去漢堡店發傳單了。
    “不回，什麼時候報名的，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掐指一算是元旦的前一天，也就是後天星期五。楊齊確實從小聲樂方麵有些天賦，兩三歲剛能說句整話的時候就抱著電視機咿咿呀呀的學唱。
    “流浪的人兒在外想念你，親愛的媽媽～～”
    給楊嬸感動的稀裏嘩啦的，逢人就說自己老兒子將來是做大歌星的料。上學後看到楊齊平均每科36分的試卷，就再也不想炫耀他這份特長了。
    孩子臉皮薄，參加了也不好意思拉票。楊齊抓了兩下腦殼，艱難開口。
    “那什麼…你不是想去寧海上大學嗎，那我也不能拖後題啊。你可別想把我落下，我求了特長班的老師讓我一起上聲樂課轉特長生，他答應我如果比賽能取得名次，就接受我半路出家。”
    吸吸鼻子，楊齊聲音細若蚊蠅。越來越沒底氣。
    “我求了好久呢，他說理科班全是沒有藝術細胞的做題機器……”
    吳同內心躊躇已久，最終忍不住試探發問。
    “就那前前同桌，你現在還喜歡她嗎？”
    “什麼？”
    楊齊滿臉問號。
    “你問她幹嘛？喜歡歸喜歡，那不是人家換了同桌不理我了嗎？你怎麼淨戳人心窩子！”
    呼！幸好！
    吳同鬆了一口氣，提著的一顆心落了下來。忽而被一束燈光刺了眼睛。
    宿管站在一樓，手電筒直直的向上照。音色低沉且憤怒。
    “你們倆！熄燈了睡覺！再擱那傷春悲秋明天我告你們班主任扣分！！”
    習慣性犯錯時衣服遮臉。將煙頭踢向一邊，少年半蹲著挪動步子，貓著腰從二樓的另一側樓梯溜下去。
    薑楓一臉黑線的晃動著手中的小彩旗，上頭一邊印著楊齊的頭像，另一邊是加油語錄。吳同在校門口打印社訂做的，緊趕慢趕，有些粗製濫造。
    “真當看演唱會了？校園歌手大賽的水平還做周邊，你怎麼不給他定個夜光棒？！”
    吳同不知道什麼是周邊，隻單純想做點什麼給兄弟加油。夜光棒價格太高了…而且比賽是在白天。本來這支是給沈念安準備的，氣溫驟降，他身體著實不適，假期前提前休了一天。臨時把薑楓抓來湊個拉拉隊。
    “寧海隨便哪個酒吧拉上台都比這些強。”
    薑楓嘀嘀咕咕，終究沒有打壓兩個小朋友的積極性。
    寒風凜冽，有參賽的女同學身著裙裝凍的瑟瑟發抖。台下人頭攢動，皆是因即將到來的三天假期興奮。
    深灰色挺括衝鋒衣，白色高領毛衣，楊齊手握話筒，緊張的手心出汗走上台。
    伴奏響起，緩緩開口。
    “Loveisover請你不要再提起。逝去的愛已逝去，誰也不必再追憶。Loveisover請
    你不要再說明。過去就象流雲，隨風飄去無蹤影。Loveisover雖然也曾歎息；雖然也曾悲泣。如今都已成過去……”
    歌聲隨著音響環繞校園，原本喧鬧的觀眾席陷入寂靜。音色流轉，入人心扉。
    薑楓手中的小旗停止晃動，攥在手心。睜大眼睛恍惚看著台上的少年。
    好像，回到午後倦怠的圖書館。兩顆小腦瓜湊在一起溫書，他手腳不老實，壓在書本上的胳膊偷偷摸摸的環上那人的腰腹使壞。沒兩下便使其呼吸不穩。
    “阿楓，人多呢，別鬧……”
    他笑嘻嘻，趁其不備輕啄一口。人前的厚臉皮占了上風。薑楓慣是個不愛看書的，期末經常掛科。總是考試前兩天再纏著讓他把試卷偏移幾分。
    平躺在操場上，縈繞在鼻尖上的是淡淡的青草香。蓋住頭頂的外套透出一點點光亮，耳朵時不時有腳步聲。薑楓嘴唇被那人封住，眼神無辜的**。大拇指扣弄著手心，不敢發出聲音。
    “阿楓，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吳同緊握小旗站在隊伍最後，瘋狂的無聲晃動，不敢出聲呐喊。恐怕驚擾了楊齊的節奏。
    他渾身上下沒什麼文藝細胞，但能識得台下人的反應。回頭看向薑楓，兩眼竟噙滿淚水。驀地沉默，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紙巾遞過去。
    “挺好，不比專業的差。”
    薑楓別過臉。
    “雖然過去你曾對我表示過真情意，也曾對你許下諾言，今生我永不渝。為何為何，你一去無音訊。撕碎我的心…”
    唱至**部分，楊齊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前前同桌，差點淚灑當場。一曲結束，拭去眼角不存在的淚水。鞠躬下台。
    台下沸騰。
    吳同鬼吼鬼叫的抱住楊齊，第一名不敢保證，但名次肯定有了。
    薑楓被湧上來的學生吵的頭疼，旗子往吳同手裏一塞。起身抹了把臉就要走。
    “走了！耽誤我放假回家！”
    顧不得感謝他臨時幫忙來捧場，吳同一直按動手機，記錄台上台下的高光時刻。
    門衛大爺在原處高聲喊了好幾遍。
    “高二二班沈念安！有人找！班長在嗎？帶人過去！”
    說話間，人已經走到麵前。班長在前邊維持紀律，有序退場。吳同細打量著。
    來人高高瘦瘦，手提行李包。眼白布滿紅血絲，一身穿著與校園格格不入。麵上盡顯疲態。
    吳同後退一步，禮貌疏離開口。
    “沈念安請假了，你去他家裏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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