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對宿舍熟門熟路。暑假期間他在最裏間住過幾天。滿課期間大部分住校生會選擇在教室午睡，所以這會宿舍幾乎沒人。
    104的門開了一條縫兒，楊齊一眼就看到了躺在下鋪的人，還用被子蒙著頭。
    濕透的睡衣堆在塑料凳子上，衣服上放著一板扣掉兩粒的白色藥片。旁邊的熱水瓶沒蓋木塞。沈念安走過去用手摸了下瓶口，沒有熱氣的蒸騰。
    楊齊掀開被子，吳同歪著腦袋光著身子，嘴唇幹裂起皮，臉色異常發紅。
    一連叫了幾聲沒有反應，楊齊摸了摸他胸口，手下皮膚溫度高的燙手。
    “吳同！醒醒！你可別嚇我，你要燒傻了以後小考我抄誰的啊！”
    吳同眼皮費力的睜開，聽到楊齊賴賴唧唧的聲音。感覺腦袋痛的快要裂開了。
    “你別吵……”
    嘶啞的嗓子一說話猶如吞咽玻璃一般，楊齊急得在狹小的空間裏上躥下跳。
    “你啥時候回的宿舍啊？昨晚上熄燈前我來串門你也不在呀！吳同你杯子放哪兒了？？沒杯子你拿什麼吃藥？？”
    楊齊找遍了櫃子裏桌麵上甚至床上，想給他倒杯水，都沒找到。
    吳同雙手支撐起來虛弱的半靠在牆上。
    “我對著熱水瓶喝的。”
    “啥？”
    楊齊眼睛瞪的溜圓，不敢相信。
    “你對著熱水瓶喝的？？你**嘴巴子是鐵鑄的嗎？！！”
    這天不能聊下去了，再問下去他得氣死。
    吳同坐起來猛猛咳嗽了幾聲，氣喘的像拉風箱一樣。
    “我又不傻，我懟著自來水兌溫了才喝的。”
    沈念安站在床邊一言不發，心髒仿佛被一隻大手緊攥著喘不過氣，一想到吳同從家裏跑出去沒能回去宿舍在雨夜裏呆了一整晚。愧疚，懊惱，心疼同時淩遲著他的神經。
    吳同刻意回避著他的存在。老子活了十七年沒跟人表過白，就這一次還被人半夜退貨。自尊心在昨晚被淋的盡數融化。
    楊齊一聽他拿自來水兌著熱水吃藥，再拿起那板藥一看，保質期都過了半年了。氣得直掐自己人中。
    氣歸氣，還是得帶他去醫務室。吳同肌肉酸痛的使不上勁，一坐起來就兩眼發黑。
    楊齊沒辦法了，掏出手機。
    “順子，抓緊來趟吳同宿舍。他發燒了我跟沈念安弄不動他！”
    沈念安想要幫忙的手握成拳，一直沒伸出去。
    錢順正在食堂吃炒粉呢，聽到吳同病的起不來。用塑料袋兜著就跑來了。
    一見吳同燒的眼珠裏布滿紅血絲，麵容憔悴。他把粉往楊齊手裏一扔，從衣櫃裏拽出厚衣服給吳同裹上，手臂扛在肩頭，另一個手抱住腰身。攙扶著往外走。
    “幾天沒見你而已，怎麼搞成這樣？”
    吳同避而不答。
    醫務室離得不遠，校醫見又是這四個人。開口便問。
    “這回是誰？”
    吳同指指自己，他嗓子已經痛的不能發聲了。
    額溫槍滴的一聲響，校醫拿出聽診器放在吳同胸口處，冰冷的聽頭激的他一個激靈。
    “小夥子身體素質不錯，40度了都沒燒昏頭。”
    說完將聽診器掛在脖子上，拍拍他手臂。下巴一挑示意錢順將人扶到病床上去。
    沈念安背靠著醫藥櫃，順著玻璃門上的標簽找到退燒貼。撕開一片要往吳同腦門上貼。
    “我自己來。”
    吳同下意識閃躲，伸手接過來自己貼好。
    一隻手尷尬的懸在半空又緩緩落下，沈念安下唇被牙齒撕磨出鹹腥味，硬是沒有表露半分。
    “你就別逞強了！不生病誰想圍著你轉？！”
    錢順伸手拉開吳同的衣服，浸濕的方巾從脖頸開始一路擦拭到腹股溝。
    感受到舒服的涼意，吳同眯起眼睛問。
    “你什麼時候用上手絹了？”
    “我女朋友的！怎麼了？不行啊？”
    錢順咬著牙惡狠狠的，但手上動作沒停。語氣裏帶了些傲嬌的意味。
    吳同啞著嗓子笑的像公鴨子一樣。
    還是跟兄弟相處自在。
    沈念安盯著錢順時不時觸到吳同蜜色**的手指，難以言狀的酸楚從心底蔓延開來。
    他剛準備要走，校醫拉開簾子。手中托盤裏放著三個藥水瓶和輸液管。
    “別擦了，燒到這程度物理降溫也沒用了。掛兩瓶水吧！”
    一聽要紮針，吳同立刻坐了起來，病都好了大半。他最怕打針，小時候出疹子村醫要給他打**針。吳世勇為了逮他跑了半個村子。
    “老師，打針不用了吧……開點退燒藥就行了。我那藥沒起效就是因為過期了。”
    對方壓根沒接茬，從頂上拉下來鉤子，瓶子往上一掛。動作行雲流水的就要綁壓脈帶。
    “不行，必須打！剛剛聽你肺裏都有雜音了，再不退燒肺炎怎麼辦？”
    楊齊立馬配合的一手抓住吳同手臂，另一隻壓製住他的肩膀。
    “打打打！老師您該怎麼紮怎麼紮！沒事！”
    他俯身附在吳同耳邊，言語威懾。
    “別鬧挺啊！你十七不是七歲！我侄女打針都不帶嚎的。控製下！別一會給人一拳。”
    吳同深吸一口氣，腳背繃的直直的。一身的肌肉群都在此刻凝聚起來。
    “我看著你紮！老師！你紮！紮吧！”
    校醫拿著針頭的手笑的直打顫。
    一隻冰冷清瘦的手試探著，緩緩遮住吳同的眼睛。沈念安輕輕攬住他脖頸，將下巴抵在硬硬的發茬之間。
    吳同右耳貼在沈念安胸口上，鼻尖似乎聞到了昨夜水果糖的香氣。他突然很委屈想哭，覺得沈念安太壞太壞了。又討厭自己沒出息，隻要給丁點甜頭就心滿意足。
    手背刺痛，吳同身體明顯顫了一下。
    沈念安鬆手，低頭看到他睫毛根處竟有輕微的水汽。眉頭緊鎖著，臉上肌肉抖動。
    “有這麼疼嗎？還是身上難受啊？”
    楊齊雖然嘀嘀咕咕，但語氣裏滿是心疼和擔心。
    吳同嘴一撇。
    “真的，可難受了。”
    錢順探究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
    校醫將點滴調試到合適的速度，嫌棄道。
    “行了，紮這一下離心髒遠著呢！死不了！馬上上課了留一個人就行，其他人該幹嘛幹嘛去！”
    說完就拿著盤離開。
    “這水輸入進去一會就得上廁所，我可不想給他扶著。”
    吳同躺回去，有氣無力的拽住楊齊的袖筒。
    “陪我一會兒。”
    一個成績好到不用上課，一個差到不用上課。你留我個半吊子在這幹嘛！
    楊齊咬咬牙將吳同輸液的手裹進被子，安慰道。
    “行，陪你。”
    隨後示意沈念安和錢順先回去。
    吳同沉沉睡去，周身出了很多虛汗。再次醒來時，楊齊趴在床邊小聲打著呼。手上的針頭已經拔掉貼上了防水膠布。他頓感小腹鼓脹，掀開被子急急忙忙跑進洗手間放水。
    時間已過傍晚，校醫不在屋內。想必是要下班了。
    吳同穿好外套走出去，看到了在老槐樹下抽煙的男人。右手插兜，左腳踩踏在樹幹上。雙頰一裹，一根煙就下去大半。
    白色的煙霧縈繞在上庭遮住了他的眉眼。
    吳同招招手。
    “老師…打針的錢…”
    聽到喊聲，對方將煙頭一腳碾滅。拍拍腿上的煙灰走了過來，笑道。
    “你要不發燒，肯定勻你一根。”
    吳同瞪大了眼睛沒搭話。滿臉驚愕的看著他。不敢相信一個老師會在學校裏跟他討論抽煙。
    吳同那樣子，保不齊是覺得自己被釣魚執法了。
    對方脫下白大褂扔在椅子上，繼續說。
    “還有，我不是你們學校的老師。不比你們大幾歲。要叫就叫我楓哥吧，我姓薑。”
    江楓？
    吳同遲疑著開口。“江楓漁火對愁眠？”
    “不不不。”
    薑楓用食指在玻璃櫃台上寫寫畫畫。
    “是孟薑女的薑。”
    吳同點點頭，繼續追問打針的費用。來的倉促，錢順出門時給他披的這件衣服裏沒錢。
    薑楓滿不在乎的神情，一邊說話一邊歸置物品關燈。
    “你醒之前，姓沈的那小子又回來一趟把錢付了。”
    說話間，室內陷入黑暗。隻餘吳同腳下一塊光亮。是老槐樹旁的路燈亮了。
    薑楓吧嗒一聲將錢櫃上鎖，看似隨意的問道。
    “你對沈念安，感情不一般吧。”
    吳同瞬間如遭雷擊，臉上滿是秘密被人窺探到的緊張。他下意識望向趴在床邊的楊齊，看他睡的依舊安穩才稍稍放心。
    頃刻間，他胸膛仿佛有一個心結破土而出，有了答案。
    難不成他的拒絕是擔心受到其他人異樣的眼光？如果剛剛自己潛意識裏連最親近的楊齊都想隱瞞，那沈念安也同樣……
    薑楓雙手挎在背後壞笑，一副了然的樣子。湊近欣賞著吳同臉上被抓包的表情，放低音量。
    “放心！我是不會亂說的。”
    吳同大窘，這人看著也二十好幾了怎麼這麼不著調。他別過頭躲避對方捉弄的目光，對著後麵楊齊大喊。
    “走啦！還睡！”
    胳膊都枕麻了。楊齊抬起頭，臉上一片紅印。他擦擦嘴邊的涎水。迷迷瞪瞪的晃到薑楓旁邊一鞠躬。
    “謝謝啊校醫老師，老師再見！”
    “嘟囔什麼！快走啊！”
    吳同長臂一伸，夾住楊齊腦袋往外跑。這次臉皮不單是掉在地上了，都快被人碾成渣了！
    楊齊邊走邊罵街。
    “吳同你大爺！你好了是不是！你忘了剛剛讓我留下來陪著你了！狗東西！”

    作者閑話：

    新人物出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