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驟然凝固。
    窗外的城市燈火璀璨，卻照不進這片被巨大野心籠罩的冰冷空間。
    沈燼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能清晰感受到蕭硯話語裏**裸的暗示，恐嚇，威脅，甚至更糟。那個咳血的陳有才，那個攥著父親手指眼神驚惶的小女孩，像兩根冰冷的刺，狠狠紮進他的良心。
    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像刀鋒，身體僵硬。他沒有回答，隻是用更深的沉默，築起一道無聲的拒絕之牆。那份被他放回桌麵的文件，此刻像一個滾燙的烙印。
    蕭硯靜靜地凝視著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抗拒，眼神深不見底。幾秒鍾令人窒息的死寂後，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這歎息聲很輕，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燼緊繃的心弦上激起一圈沉重的漣漪。
    然後，蕭硯抬起了手。
    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冰涼細膩的指尖輕輕觸碰到沈燼的臉頰，那溫度讓沈燼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蕭硯的雙手捧住了沈燼的臉，力道不重，卻像一道溫柔的枷鎖，強硬地固定住他試圖偏開的頭，迫使他隻能直視自己。
    燈光下，蕭硯的臉龐依舊蒼白，額角那道淺粉色的疤痕像一道無聲的控訴。他的眼神專注得近乎虔誠，又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銳利。
    “看著我，沈燼。”他的聲音放得更輕，更柔，像情人間的低語，卻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你在想什麼？那個倉庫的主人？他的病？還是他那個可憐的小女兒？”他精準地戳破了沈燼心底的掙紮。
    沈燼的瞳孔猛地一縮，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蕭硯的手指在他臉頰上極其輕微地摩挲了一下，如同安撫一隻炸毛的困獸。
    “規則就是這樣的，沈燼。”蕭硯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冰冷透徹，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沈燼的心上，“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是刻在基因裏，流淌在血液裏的鐵律。從古至今，從未改變。”
    他微微湊近，氣息幾乎拂過沈燼的嘴唇，那雙清澈的眼底翻湧著沈燼從未見過的複雜而黑暗的情緒，是理解，是共情，更是一種要將對方一同拖入深淵的偏執。
    “當你在八角籠裏被人打得頭破血流，肋骨斷裂，隻為了那點可憐的獎金時，誰在意過你還有一個躺在醫院裏，等著錢救命的妹妹？”蕭硯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尖銳的質問，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刺進沈燼最脆弱最不堪回首的記憶深處。
    沈燼仿佛又聞到了地下拳場那濃重的血腥和汗臭味，聽到了看台上瘋狂的嘶吼，看到了繳費單上刺眼的紅色數字，感受到了被高利貸電話威脅時那種滅頂的絕望。
    “當你被高利貸逼得走投無路，差點簽下那份會廢掉腺體的試藥協議時，”蕭硯的指尖用力，迫使沈燼更深地看進他眼底那片洶湧的黑暗，“有誰，哪怕一個人，站出來對你施舍過一點憐憫嗎？他們隻在意能不能榨幹你最後一點價值，隻在意能不能從你的痛苦和絕望裏撈到好處！”
    沈燼的呼吸變得粗重，胸膛劇烈起伏。那些被刻意塵封的記憶碎片，被蕭硯精準地一片片撕開，暴露在冰冷的燈光下。絕望的寒氣順著脊椎骨爬上來。
    “暴力，”蕭硯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魔力，他的拇指輕輕擦過沈燼緊抿的唇角，“不代表殺戮。它隻是一種工具，一種手段，一種在既定規則下為自己開辟生路的方式。就像你在地下拳場揮出的拳頭，它保護了你妹妹活下去的希望，它讓你在那個泥潭裏活了下來。那是一種暴力，但它是錯的嗎？”
    沈燼的眼神劇烈地晃動起來，堅冰在無聲地崩裂。蕭硯的話語像一把精準的鑰匙，正在強行撬開他緊鎖的道德之門。他無法反駁，因為那是他親身經曆賴以生存的殘酷現實。
    “我需要你做的，”蕭硯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又重若千鈞，“隻是替我開路。像你在拳台上掃清對手一樣，掃清那些擋在我路上的障礙。用你熟悉的方式，用你擅長的手段。讓那個倉庫的主人明白，他唯一明智的選擇，就是接受一個合理的，符合市場規律的價格，然後拿著錢去治病，或者留給他女兒一個安穩的未來。而不是固執地抱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最終可能什麼都留不下，甚至連累那個孩子。”
    “沈燼，”蕭硯的指尖微微用力，捧著他臉的手傳遞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掌控力，“你看著我。”
    沈燼的目光被牢牢鎖住，無法逃離。蕭硯眼底那片深沉的黑暗仿佛具有吸力，將他不斷拖拽下去。
    “想想念念。”蕭硯的聲音陡然帶上了細微的顫抖，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他眼底瞬間湧上濃重的哀傷和脆弱，額角的疤痕在燈光下顯得愈發刺眼，“想想她躺在病床上，無聲無息的樣子。你為她，可以做任何事，不是嗎？為了抓住那一點點渺茫的希望，你可以把命都豁出去。”
    “現在，你看著我，”蕭硯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哽咽，淚水在清澈的眼底搖搖欲墜，像易碎的琉璃，“我也在絕境裏。我的牢籠比醫院更冰冷，更堅固。那些人，我的母親，林晟，還有無數雙盯著蕭家這塊肥肉的眼睛，他們隻想把我拆吃入腹，隻想把我變成一個精致的任人擺布的傀儡。”
    “我也很可憐，沈燼，我需要你。隻有你能幫我砸碎這該死的牢籠。隻有你是我唯一信賴的依靠的。”
    蕭硯的聲音輕柔，帶著蠱惑，眼裏充滿了乞求，“幫我，就像你為念念做的那樣，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