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22“我隻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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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發出一聲極輕的抽氣,眉頭緊緊蹙起,仿佛在睡夢中也無法逃脫疼痛的糾纏,纖長的睫毛顫了幾下,緩緩掀開。
燈光調得很暗,蕭硯的瞳孔適應了幾秒,才聚焦。他先是茫然地看著天花板,隨即額角和臉頰的劇痛清晰地傳遞到神經末梢,讓他忍不住又吸了口冷氣,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護士恰好推門進來,動作很輕。“醒了?”她走到床邊,查看了輸液管,“感覺怎麼樣?頭暈嗎?惡心想吐嗎?”
蕭硯張了張嘴,喉嚨幹澀發緊,隻發出一點氣音,他微微搖頭,幅度很小。
護士檢查了他額角的紗布,沒有新的滲血。“輕微腦震蕩,臉也腫得厲害,肯定會疼。”她語氣平淡,“止痛藥在作用,忍忍。有不舒服立刻按鈴。”她記錄了幾筆,又囑咐一句“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病房再次沉入寂靜。
蕭硯的目光艱難地轉動,落在了床邊陰影裏的沈燼身上。光影在他臉上切割出分明的界限,蕭硯的視線落在他左側臉頰,那裏,一個清晰的微微隆起的掌印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然可見。
蕭硯的眼神動了動,他費力地抬起沒打點滴的那隻手,動作緩慢而虛弱,指尖帶著試探,輕輕觸向沈燼挨打的臉頰。
沈燼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但沒有躲開。
那冰涼的指尖極其輕微地碰了碰紅腫的邊緣,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安撫的意味。
“對不起。”蕭硯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耗費極大的力氣,“害你挨打了。”
他的目光在沈燼的掌印和自己裹著紗布的額角之間來回了一下,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扯了扯,試圖勾出一個自嘲的弧度,“你看,對稱了。”
他想活躍氣氛,用自己更狼狽的傷,去淡化沈燼承受的那一巴掌,笨拙,卻有效。
沈燼看著他強撐的笑,看著他因為說話牽動傷口而蹙緊的眉頭,看著他蒼白臉上那刺目的紅痕和紗布,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脹。那句“對稱”的調侃,非但沒有讓氣氛輕鬆,反而像一把鈍刀子,更深地剜進了沈燼的愧疚裏。
他沉默地伸出手,替蕭硯把滑到胸口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蓋到肩膀,動作僵硬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睡吧。”沈燼的聲音低沉沙啞,隻有兩個字,卻堵住了所有的情緒出口。
蕭硯順從地閉上眼,似乎真的累了,呼吸漸漸變得悠長而微弱。
沈燼維持著之前的姿勢,病房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燈光在蕭硯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讓他看起來更加脆弱易碎。沈燼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塊紗布上,林晟猙獰的臉和蕭硯被按在石桌上的畫麵反複在腦中衝撞,每一次都讓他的拳頭在身側無聲地握緊。
時間久到沈燼以為蕭硯已經陷入藥物帶來的昏睡。
“沈燼。”蕭硯的聲音突然響起,很輕,帶著濃重的疲憊,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沈燼抬眼看向病床上的人,蕭硯沒有睜眼,隻是眉頭依舊微蹙著,似乎陷在某種沉重的思緒裏。
“小時候,”他斷斷續續地開口,“我母親教我插花,教我彈琴,教我怎麼笑才得體。”
他停頓了很久,似乎在積蓄力氣,也似乎在回憶那些並不愉快的畫麵。
“她總說,Omega就該是柔順,優雅,依附才是本分。”
蕭硯的嘴角扯出一個極淡,極苦澀的弧度。
“有一次,在學校,我拿了運動會短跑第一,太高興了,笑的聲音大了點,”他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回家以後,母親什麼也沒說,隻是讓我伸出手。”
“十下戒尺,很疼,她盯著我的眼睛,說,記住Omega不需要,也不屑於這樣的勝利,那不優雅。”
“吃飯,不能快,不能發出聲音,不能多吃一口喜歡的菜,會被說”沒規矩””像餓死鬼”。”
他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浸透著壓抑的過往。
“交朋友,要看家世,看對方父母在不在蕭家的合作名單上,沒有背景的同學靠近我會被警告。”蕭硯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被抽空的疲憊,“學校所有的活動,必須參加,必須拿獎。每一次露臉的機會都不許錯過。”
他深深吸了口氣,似乎那回憶本身也帶著窒息感。
“我最怕,考完試,回家看到母親坐在那裏一言不發,臉陰沉得能滴出水,那種無聲的失望比挨打還難受,好像我活著就是個錯誤,隻有完美符合她的標準,才配呼吸。”
死寂再次籠罩病房。隻有蕭硯壓抑而沉重的呼吸聲。
沈燼沉默地聽著,他見過蕭硯在各種場合遊刃有餘的優雅,見過他在藝術展上侃侃而談的從容,見過他麵對刁難時恰到好處的純淨笑容。他以為那是與生俱來的貴氣和教養,卻從未想過,那完美的表象下,是無數個日夜被精心修剪,被規則禁錮,被失望鞭撻的傷痕。
他忽然理解了蕭硯身上那種若有若無的矛盾感,那份在純淨表象下偶爾透出的,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疏離和冷意。
蕭硯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眼神有些渙散,沒有焦距地望著天花板上的某一點。燈光落在他眼底,映不出什麼光亮。
“我知道,”他的聲音更啞了,帶著一種近乎認命的疲憊,“你其實多少也感覺得到……沈燼,我不是你以為的那麼單純無害。”
他側過頭,目光終於艱難地對上沈燼深沉的眼眸。那眼神裏沒有算計,隻有一片被剝開偽裝後**裸的脆弱和坦誠。
“地下拳場第一次看見你,我就存了私心。”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也似乎在積攢最後的力氣。
“你和我很像,”他的聲音很輕,卻像帶著千鈞之力,重重砸在沈燼心上,“一樣的在身不由己的泥潭裏掙紮。”
“沈燼,我不是在幫你。”
他艱難地吸了口氣,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從幹裂的唇間擠出:
“我是在救我自己。”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沈燼心中所有混亂的迷霧。
不是施舍,不是居高臨下的援手。是自救。
是另一個深陷泥潭的人,在絕望中伸出手,抓住了同樣在沉淪的他。他們不是施救者與被救者,他們是彼此的浮木。
蕭硯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哀切,那層強撐的平靜徹底碎裂,露出底下洶湧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恐懼和絕望。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了上來,迅速盈滿眼眶,卻沒有立刻落下,隻是固執地在眼底打轉,讓那雙眼睛顯得更加破碎。
“我需要你,”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哽咽著,每一個音節都在顫抖,“需要你帶我打破這個牢籠,”
“我不想再做籠子裏被人觀賞取樂的鳥,”淚水終於滑落,無聲地沒入鬢角,混著額角紗布邊緣的微紅,“不想被當成家族談判桌上待價而沽的商品。”
他死死地盯著沈燼,仿佛他是黑暗裏唯一的光源,是溺水者唯一的稻草。那隻沒有打點滴的手,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猛地伸出,緊緊抓住了沈燼放在床邊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冰涼的指尖深深陷入沈燼的皮膚,帶著絕望的顫抖。
“沈燼,”蕭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哀求和孤注一擲的悲鳴,眼淚洶湧而出,衝刷著蒼白的臉頰和紅腫的傷痕。
“求你幫我。”
“求你。”
“救救我。”
他哽咽著,幾乎泣不成聲,身體因為劇烈的情緒而微微抽搐,死死抓住沈燼手腕的手像是用盡了生命最後的力量:
“我隻有你了。”
最後幾個字,破碎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被全世界拋棄後的孤絕。
病房裏死寂一片。
隻有蕭硯壓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聲,和儀器冰冷單調的滴答聲交織在一起。
沈燼的手腕被蕭硯攥得生疼,那冰冷的指尖仿佛帶著電流,穿透皮膚,直擊心髒。他看著眼前這張布滿淚痕,寫滿脆弱和絕望的臉,看著那雙盛滿哀求和孤注一擲的眼睛。
所有的疑慮,所有的距離,所有他試圖築起的,保護自己也被他用來隔絕蕭硯的冰冷壁壘,在這一刻,在蕭硯泣血的哀求和他自己洶湧的愧疚麵前,被徹底擊得粉碎。
不是算計,是求救。
不是陷阱,是孤島上的相互依偎。
他以為自己是蕭硯的刀,是他的盾,卻原來,蕭硯早已把他當成了唯一的生路。
那句“救救我”,像烙印,深深燙在沈燼的靈魂上。
他反手,動作有些僵硬,卻無比堅定地,用自己的大手,牢牢覆住了蕭硯那隻死死抓著他手腕的手,傳遞著粗糙的溫熱,和絕望的冰涼。
他沒有說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隻是那樣緊緊地握著,像握住一塊即將碎裂的冰,又像握住自己沉淪命運中唯一真實的錨點。
燈光昏暗,將兩人交疊的手和床上無聲流淚的身影,拉成長長的沉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