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深夜，紫禁城東華門悄然洞開。
    一隊黑甲騎兵無聲地穿過城門，馬蹄裹了棉布，鐵甲外罩著素袍。為首之人摘下兜鍪，露出張年輕卻陰沉的臉——三皇子朱載堉。
    “都安排妥了？”他低聲問。
    身旁的錦衣衛千戶躬身：“太醫院已換了我們的人，神機營那邊也打點好了。”
    朱載堉眯眼望向乾清宮方向，那裏燈火通明，隱約可見人影晃動：“父皇今日如何？”
    “午後嘔了血，這會兒剛服了藥睡下。”千戶猶豫片刻，“隻是……楚國公還在宮中。”
    “楚陰燃？”朱載堉冷笑，“他一個外臣，憑什麼夜宿禁宮？”
    “說是奉詔侍疾……”
    “荒唐！”三皇子猛地攥緊馬鞭，“去告訴老二和老五，按原計劃行事。”
    乾清宮的龍榻前，楚陰燃單膝跪地，將藥碗遞給掌印太監。
    榻上的皇帝麵色灰敗，眼窩深陷，枯瘦的手指微微發顫：“臨舟……”
    “臣在。”楚陰燃沉聲應道。
    “朕夢見……太祖皇帝了。”皇帝氣若遊絲，“他說大明的江山……要亂了。”
    楚陰燃不動聲色地掃了眼殿角更漏：“陛下多慮了。太子仁孝，朝局安穩。”
    “安穩？”皇帝突然激動起來，掙紮著要起身，“那群逆子……咳咳咳……”
    一口黑血噴在明黃錦被上。太監宮女們慌忙上前，卻被皇帝揮手屏退。
    “楚卿……”皇帝死死抓住楚陰燃的手腕，“朕要你……護住小九。”
    楚陰燃眸光一凝。九皇子朱載坖年僅八歲，生母隻是個不得寵的才人，在眾皇子中最是勢單力薄。
    “臣……”
    “報——！”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三殿下率兵闖宮！”
    皇帝瞳孔驟縮，猛地噴出口鮮血：“逆子！”
    楚陰燃霍然起身，腰間繡春刀已然出鞘三寸：“臣去處理。”
    “來不及了……”皇帝慘笑，從枕下摸出塊龍紋玉佩塞給他，“帶小九走……去南京……”
    話音未落，殿外已傳來兵刃相接之聲。楚陰燃咬牙跪下，重重叩首：“臣，領旨。”
    西六所最偏僻的院落裏，九皇子正伏案練字。
    小太監慌慌張張衝進來：“殿下！快、快躲起來！”
    朱載坖抬頭，稚嫩的臉上滿是困惑：“怎麼了？”
    “三殿下造反了！”小太監急得直跺腳，“已經殺到乾清宮了！”
    院門突然被踹開。楚陰燃一身血汙闖進來，二話不說將九皇子扛上肩頭：“得罪了。”
    朱載坖嚇得臉色煞白：“楚、楚國公？”
    “抱緊。”楚陰燃扯下帳幔將孩子綁在背上，轉身對嚇呆的小太監道，“去告訴葉侍郎，按第三計行事。”
    小太監還沒反應過來，楚陰燃已經縱身躍上牆頭。遠處火光衝天，喊殺聲越來越近。
    “國公爺！”九皇子突然揪住他衣領，“父皇呢？”
    楚陰燃腳步不停：“陛下洪福齊天。”
    這話說得艱澀。背上的孩子突然安靜下來，溫熱的液體浸透國公爺的後襟——是眼淚。
    葉憶兒正在工部值夜，突然聽見皇城方向傳來鍾聲。
    不是報時的鍾，而是……喪鍾。
    他手中炭筆啪地折斷。
    “大人！”秦鐵柱渾身是血衝進來，“國公爺讓您立刻去老地方！”
    葉憶兒騰地站起：“陛下……”
    秦鐵柱紅著眼搖頭。
    窗外，喪鍾一聲接著一聲，整整七十二響——天子駕崩。
    與此同時，四麵八方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喊：
    “奉三殿下令，封閉九門！”
    “五殿下有旨，百官即刻入宮！”
    “二殿下監國，擅離者格殺勿論！”
    葉憶兒渾身發冷。這是……諸王並起了！
    “走！”他抓起案上的機關匣子，“先去接應國公爺。”
    城南廢棄的紙坊裏，楚陰燃正給九皇子包紮手上的擦傷。
    孩子不哭不鬧，隻是呆呆望著窗外：“楚國公，我母妃還在宮裏……”
    楚陰燃沉默。那位李才人恐怕已經……
    門外突然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聲。楚陰燃按刀的手一鬆：“進來。”
    葉憶兒帶著一身夜露衝進屋，看見九皇子安然無恙，長舒口氣：“殿下受驚了。”
    朱載坖仰起小臉：“葉大人，我還能回去嗎？”
    葉憶兒喉頭發緊，不知如何作答。楚陰燃解下腰間玉佩遞給他：“殿下先歇息，臣等商議些事。”
    裏屋，葉憶兒壓低聲音：“陛下真的……”
    “嗯。”楚陰燃麵色陰沉，“臨終前密詔傳位九殿下。”
    葉憶兒倒吸一口涼氣。八歲的幼主，如何鬥得過那群虎視眈眈的兄長？
    “現在宮裏什麼情況？”
    “三皇子控製了乾清宮，五皇子占了武庫司，二皇子把持了通政司。”楚陰燃冷笑，“倒是有默契，先把玉璽和兵權分了。”
    葉憶兒從懷中取出份名單：“這是父親剛送來的，朝中大臣的動向。”
    楚陰燃掃了一眼，眉頭緊鎖：“嚴閣老被軟禁了？”
    “嗯，三殿下逼他擬即位詔書。”葉憶兒聲音發顫，“父親說……他們已經開始清洗宮人了。”
    九皇子突然在門外小聲問：“楚國公，我……我會死嗎？”
    稚嫩的聲音讓兩人同時沉默。楚陰燃大步過去，單膝跪在孩子麵前：“有臣在，誰也傷不了殿下。”
    “可他們都想要皇位……”
    “那本就是您的。”楚陰燃沉聲道，“先帝遺詔在此。”
    他從貼身處取出染血的龍紋玉佩。葉憶兒瞳孔一縮——這是太祖佩玉，曆來隻傳儲君！
    朱載坖怯生生地接過玉佩：“我、我怕……”
    “不怕。”葉憶兒突然蹲下身，握住孩子冰涼的小手，“臣等會護著殿下，直到……”
    直到什麼？直到這個八歲的孩子踩著兄長們的屍骨登上皇位？直到他雙手染血，變成另一個冷酷的帝王？
    窗外，喪鍾餘音散盡，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喊殺聲。大明的天，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