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長夜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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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壺滴漏指向亥時三刻,工部衙署的燈火仍亮著三五盞。葉憶兒伏在案前,炭筆在宣紙上沙沙作響,勾勒出新型弩機的傳動結構。窗外飄著今冬第一場雪,細碎的雪粒偶爾被風卷進來,落在硯台裏化作一點水痕。
“葉主事,該歇了。”老書吏提著燈籠站在廊下,“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宵禁了。”
葉憶兒揉了揉發酸的後頸:“勞煩您先回吧,我把這個齒輪組畫完就走。”
老書吏歎了口氣,將燈籠掛在門楣上:“那您留神炭盆,夜裏風大。”
待腳步聲遠去,葉憶兒才放下筆,從袖中摸出封信。信紙已經揉得發皺,是今早剛從北疆送來的。楚陰燃的字依舊淩厲如刀,隻說邊關新築的衛所已完工七成,末尾添了句“衾寒枕冷,思子珩甚”。
他耳尖發燙,將信紙貼著火盆烘了烘,隱去的水痕字跡漸漸顯現——是幅簡筆勾勒的邊關地形圖,某處山隘被朱砂圈了出來,旁邊標注“十二月初八,胡馬異動”。
“果然……”葉憶兒抿緊嘴唇,將信紙焚毀。自楚陰燃赴任北疆,他們便用這種法子傳遞軍情。外人隻當是尋常家書,誰能想到鎮國公的相思話裏藏著烽火警報。
炭筆重新在紙上遊走,他修改著齒輪的咬合角度。這種新式連弩要能在風雪中保持精度,必須重新設計箭槽的防凍結構。畫到第三稿時,忽然聽見窗欞輕響。
“誰?”葉憶兒警覺地按住袖中暗弩。
“大人,是我。”小廝阿滿的臉貼在窗紗上,“國公爺派人送東西來了。”
推開門,風雪卷著個人影立在階下。那人戴著鬥笠,肩頭積了層薄雪,見了他單膝跪地:“奉國公爺令,給葉主事送冬衣。”
聲音有些耳熟。葉憶兒接過包袱,借著燈光細看,竟是楚陰燃的親兵統領趙銳!對方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他立刻會意:“進來烤烤火吧。”
掩上門,趙銳從懷中取出個扁木匣:“國公爺說,圖紙務必親手交給您。”
匣中是張邊關布防圖,標注著新建衛所的位置。葉憶兒指尖撫過那些墨跡,忽然在某個角落發現枚指印——是楚陰燃的,沾了朱砂,按得像封血書。
“國公爺可好?”
趙銳搖頭:“胡人最近在鷹嘴隘活動頻繁,國公爺已經半個月沒好好合眼了。”說著又從靴筒抽出封信,“這是給您的私信。”
信很短,隻有五行字。楚陰燃說邊關下了大雪,說他改進了軍營的地龍結構,說新造的瞭望塔能看到三十裏外的敵情。最後一行寫著:“新得白狐皮一張,已命人製成護手,望子珩珍重。”
葉憶兒眼眶發熱,轉身從書櫃深處取出個木盒:“把這個帶回去。”盒裏是副特製的手衣,掌心加了層軟甲,“告訴國公爺,八百步弩的草圖已經畫好了。”
趙銳欲言又止:“主事,您自己也……”
“我沒事。”葉憶兒打斷他,“工部有炭火,比邊關暖和多了。”
送走趙銳,他重新攤開圖紙,卻再難集中精神。炭筆無意識地在紙上畫著圈,漸漸勾勒出個模糊的輪廓——是楚陰燃的側臉,眉骨疤痕分外鮮明。
“葉大人?”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下官兵部武庫司李主事,有要事相商。”
葉憶兒匆忙將塗鴉的紙團起,起身開門。來人是兵部派來協理軍械的官員,平日少有往來,這深夜造訪著實蹊蹺。
“李大人何事?”
對方遞上份文書:“這是兵部剛收到的北疆軍報,尚書大人命下官拿來請您過目。”
葉憶兒展開一看,心頭驟緊——竟是彈劾楚陰燃的折子!說他在邊關擅改軍製,苛待士卒,更離譜的是指控他私吞軍餉。
“這……”
“下官也不信。”李主事壓低聲音,“但折子已經遞到禦前了,聽說是周……那位的人的手筆。”
周侍郎雖已伏誅,其黨羽仍在暗中活動。葉憶兒攥緊文書:“多謝李大人示警。”
送走來客,他立刻修書兩封。一封給父親說明情況,另一封用密語寫成,夾在給兵部的常規文書裏,明日隨驛馬發往北疆。
忙完這些已是三更天。葉憶兒吹滅蠟燭,裹緊楚陰燃送來的狐裘大氅。毛皮上還帶著邊關的風雪氣,他恍惚又看見那人立在營帳前,玄甲上落滿雪花的樣子。
“臨舟……”他喃喃自語,在黑暗中蜷進椅子裏。
五日後的大朝會,葉憶兒特意請了病假。他換上便服,早早候在通政司門口。當看見父親與幾位閣老並肩而來時,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父親。”他快步迎上,“北疆的事……”
葉侍郎擺擺手:“陛下今早留了中旨,命錦衣衛徹查。”老人看了眼兒子發青的眼圈,“你連夜改的弩機圖紙,今早嚴尚書已經呈上去了。”
“有用麼?”
“八百步的射程,足夠堵住某些人的嘴。”葉侍郎意味深長,“但真正的殺招在……”
“工部與兵部的聯名奏本。”葉憶兒接話,“兒子已經擬好了。”
葉侍郎拍拍他肩膀:“去歇會兒吧,臉色差得很。”
葉憶兒搖頭:“兒子想去趟軍器監。”
軍器監的工匠們正在試製新型弩機。見了他紛紛行禮:“葉大人,您來得正好!第三版齒輪組裝上了,可這拉力……”
他挽起袖子親自調試,直到黃昏才完工。試射時,弩箭穿透三百步外的靶心,深深釘進後麵的磚牆。
“成了!”老工匠歡呼。
葉憶兒卻盯著弩機出神——還不夠,距離皇帝要求的八百步還差得遠。
回府路上,雪又下了起來。途徑鎮國公府時,他忍不住駐足。朱漆大門緊閉,簷下燈籠在風雪中搖晃,投下孤零零的光暈。這裏本該是他和楚陰燃的新府,如今卻……
“葉大人?”門房老徐探頭出來,“您怎麼站在雪裏?快進來暖暖!”
花廳的地龍燒得正旺。老徐端來熱茶:“國公爺臨走吩咐,府裏日日要備著您愛喝的明前龍井。”
茶香氤氳中,葉憶兒望著廳角那架屏風——是他當年親手繡的邊關地形圖,如今被楚陰燃裱起來擺在正堂。
“老徐,取筆墨來。”
他在燈下寫寫畫畫,不知不覺已是深夜。畫完最後一筆,忽然聽見窗外有異響。推開窗,一隻灰隼撲棱棱落在案頭,腿上綁著細竹筒。
是楚陰燃的軍隼!
竹筒裏的信箋隻有八個字:“安好勿念,除夕當歸。”
葉憶兒將信貼在胸口,久久不動。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漸漸覆蓋了庭院的青磚。而花廳的燈,一直亮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