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的紫禁城還浸在墨色裏，葉憶兒已經候在午門外。新換的孔雀補服被晨露打濕了邊角，掌心裏那封《軍械改良疏》攥出了汗漬。
    “葉主事來得早。”
    兵部張侍郎的轎子停在階前，老頭兒撩簾瞥見他，笑得意味深長：“聽說國公爺前日遞了請婚的折子？”
    葉憶兒耳根一熱，躬身行禮：“下官不知。”
    “裝糊塗！”張侍郎壓低嗓子，“今兒早朝就要議這事，你...”
    “張大人。”沉冷的聲音截斷話頭，楚陰燃不知何時立在丹墀下，蟒袍玉帶映著宮燈，眉骨疤痕格外淩厲，“陛下宣您去武英殿回事。”
    老侍郎頓時噤聲，匆匆告退。葉憶兒剛要行禮，卻被國公爺虛扶住手肘：“工部的奏本備妥了？”
    “備好了。”葉憶兒悄悄將文書露出袖口一角，“按您說的，把火龍出水車的圖紙附在最後。”
    楚陰燃指尖在他腕上一觸即離：“今日無論聽到什麼，都別抬頭。”
    太和殿的蟠龍柱還籠在陰影裏，葉憶兒跪在工部隊列最末，聽著掌印太監尖聲宣道：
    “工部軍器局主事葉憶兒——覲見！”
    膝下的金磚沁著寒意。他垂首趨步上前，餘光瞥見文官隊列裏父親緊繃的側臉，和武官首排那道玄色身影。
    “臣，工部軍器局主事葉憶兒，恭請聖安。”
    “朕安。”龍椅上的聲音辨不出喜怒，“抬起頭來。”
    葉憶兒仰頸的瞬間，看清了禦案上攤開的正是那封《請婚疏》。朱批的“準”字被燭火映得猩紅刺目。
    “葉卿的連弩，邊關將士都說好。”皇帝摩挲著白玉鎮紙，“楚愛卿更誇你是”天授奇才”。”
    殿角銅漏滴答作響。葉憶兒喉頭發緊：“臣不敢當。”
    “不敢？”皇帝突然冷笑，“敢與鎮國公私定終身，倒不敢認個才名？”
    滿朝嘩然。葉憶兒重重叩首，額角抵在冰冷的金磚上：“臣...”
    “陛下！”葉侍郎突然出列跪倒，“老臣教子無方...”
    “葉卿急什麼？”皇帝截過話頭，“朕還沒問——工部呈上的火龍出水車，可是你兒子所製？”
    “是犬子拙作。”
    “好個拙作。”皇帝甩下本奏折，“五日前大同府用此物擊退三萬胡騎，燒毀雲梯百架。”突然提高聲量，“楚陰燃！”
    玄色蟒袍應聲出列：“臣在。”
    “你可知罪？”
    滿殿死寂。葉憶兒猛地攥緊官服下擺，聽見國公爺聲音沉穩如鐵：“臣知罪。”
    “說！”
    “臣私動邊軍試驗新械，未及請旨。”楚陰燃單膝點地，“然葉主事確不知情，請陛下明鑒。”
    葉憶兒愕然抬頭——火龍車分明是自己親手送去邊關的！
    “有意思。”皇帝撫掌而笑，“一個兩個都搶著認罪。”突然斂了笑意，“葉憶兒，朕問你，可願入兵部？”
    這轉折太過突兀。葉憶兒怔忡間，瞥見楚陰燃微不可察地搖頭。
    “臣...臣願終身效力工部。”
    “哦？”皇帝挑眉，“哪怕朕不準你與楚卿的婚事？”
    蟠龍藻井投下的陰影裏，葉憶兒看見父親慘白的臉色，看見文官們譏誚的眼神，最後定在楚陰燃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臣鬥膽。”他重重叩首，“工部改良的床弩射程六百步，兵部的隻有四百八十步。”
    滿朝愕然。皇帝愣了片刻，突然大笑：“好！好個葉卿！”將《請婚疏》往案上一拍，“朕準了！但有個條件——”
    “請陛下明示。”
    “三年內，給朕造出射程八百步的弩來。”皇帝意味深長地看向楚陰燃，“至於楚卿...北疆新建的衛所還缺個督造。”
    這是明升暗貶。葉憶兒急得剛要開口，卻被國公爺凜冽的眼風釘在原地。
    “臣，領旨謝恩。”
    退朝的鍾聲撞碎晨霧時，葉憶兒在右掖門追上楚陰燃：“國公爺！北疆苦寒...”
    “怕我凍著？”國公爺轉身，玄色披風掃過宮牆積雪，“你那宅子的地龍，該派上用場了。”
    葉憶兒這才發現，楚陰燃腰間佩的正是他送的鑲紅玉匕首。國公爺順著他的目光，忽然低笑：“八百步弩，葉大人可有把握？”
    “有。”葉憶兒望進他眼底，“但下官有個條件。”
    “說。”
    “每月十五，國公爺得回京驗收進度。”
    楚陰燃挑眉：“以什麼身份？”
    “自然是...”葉憶兒紅著臉掏出那把銅鑰匙，“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