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府的拜帖遞到工部衙門時，葉侍郎正在批閱漕運文書。
    “老爺，”老管家捧著燙金帖子，聲音壓得極低，“國公爺派人來，說是……送聘雁。”
    筆尖在紙上頓住，墨汁暈開一小片。葉侍郎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眉心：“人呢？”
    “在前廳候著，帶了兩隊親兵，抬著十口樟木箱子。”
    葉侍郎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倒是講究。”
    工部軍器局的後院裏，葉憶兒正盯著新製的弩機發呆。自那日家宴後，父親再沒提過婚事，楚陰燃也因軍務離京半月，隻每日遣人送些小玩意兒來——有時是邊關的奇巧機關，有時是街市的熱食點心，昨日甚至捎來一對活雁，說是路上獵的。
    “葉主事！”書吏匆匆跑來，“衙門外頭……”
    葉憶兒抬頭：“怎麼了？”
    書吏憋得臉通紅：“您、您快去看看吧！”
    工部衙門外早已圍得水泄不通。兩隊玄甲親兵雁翅般排開，當中停著十輛披紅掛彩的馬車，最前頭的板車上竟真拴著對活雁，雪白的羽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楚陰燃一身絳紫國公常服，腰間玉帶上懸著禦賜金牌，正負手立在階前。見葉憶兒出來，將軍眉梢微挑，拱手一禮：“葉大人。”
    這聲“葉大人”喚得周圍官吏齊刷刷看來。葉憶兒耳根發燙，匆忙還禮：“國公爺這是……”
    “下聘。”楚陰燃說得幹脆，仿佛在說今日天氣不錯，“按《周禮》，納采需用活雁。”
    葉憶兒盯著那對撲棱翅膀的大雁，突然想起昨日送來的那對——敢情是提前演練？
    “這不合規矩……”他壓低聲音，“下官還在當值。”
    “本將已向工部遞了公文。”楚陰燃從懷中取出份蓋著朱印的文書，“借調軍器局葉主事三日，協理邊關軍械。”
    借調文書下還壓著張私箋，上頭龍飛鳳舞一行字：『雁已備妥，隻欠東風』。
    葉憶兒捏著箋紙的手微微發抖。這哪是什麼東風，分明是要他當眾表態！
    “葉大人若為難，”楚陰燃忽然提高聲量，“本將可改日再來。”
    四周頓時一片抽氣聲。葉憶兒看著將軍眼底那抹戲謔，突然福至心靈——這人分明是故意的！
    “下官……”他深吸一口氣，鄭重行禮，“謝國公爺抬愛。”
    葉府正廳，樟木箱子一字排開。
    葉侍郎掀開第一口箱蓋，裏頭整整齊齊碼著十二卷《水經注》孤本——正是他尋訪多年的珍品。第二箱是前朝名匠製的天文儀，第三箱裝著北疆雪蓮和靈芝……
    “國公爺好大的手筆。”葉侍郎合上箱蓋，“這些怕是抵得上半座國公府。”
    楚陰燃端坐客位，聞言放下茶盞：“不及令郎萬分之一。”
    葉侍郎哼笑：“老夫若說不呢？”
    “那便明日再來。”
    “後日呢？”
    “繼續來。”楚陰燃目光沉靜，“直到大人點頭。”
    葉侍郎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道：“憶兒知道你這般無賴麼？”
    “知道。”將軍唇角微揚，“他說喜歡。”
    “……”
    老管家進來時，就見自家老爺扶著額頭擺手：“抬去庫房吧。”又瞪了楚陰燃一眼，“雁留下，燉湯。”
    楚陰燃起身長揖：“謝嶽父大人。”
    “誰是你嶽父！”
    暮色四合時，葉憶兒才從工部趕回。一進院就看見父親蹲在廊下逗那對大雁，頓時僵在原地。
    “愣著作甚？”葉侍郎頭也不抬，“過來瞧瞧，毛色不錯。”
    葉憶兒小心翼翼湊近：“父親不生氣？”
    “氣什麼？”葉侍郎抓起把穀子撒進籠裏，“有人肯為你費這番周章，老夫欣慰還來不及。”
    雁群突然撲棱翅膀，驚起一陣風。葉憶兒恍惚看見父親眼角有水光，待要細看，老人已背過身去。
    “明日告假，”葉侍郎拍拍手上穀殼，“去趟護國寺。”
    “做什麼？”
    “給你大哥上炷香。”葉侍郎聲音很輕，“告訴他，你尋著好人家了。”
    夜風拂過庭前桂樹，落花簌簌如雨。葉憶兒望著父親佝僂的背影，突然發現他白發又多了幾簇。
    “父親，”他輕聲道，“兒子明日陪您去。”
    葉侍郎擺擺手，身影沒入廊下陰影。那對大雁在籠中交頸而眠，羽翼覆著月光，像一場溫柔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