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崢的手電光落在左側第一個罩子上：一隻雪豹正趴在鋪著幹草的底座上，皮毛在光線下泛著銀藍色的光澤。它抬起頭，琥珀色的瞳孔直直看向他，沒有野物的凶戾，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甚至懶洋洋地甩了甩尾巴。
    第二個罩子裏是一群蜂鳥，翅膀振動的頻率快得成了模糊的虹光，它們停在一朵水晶般的花蕊上，看見手電光，竟集體朝他偏了偏頭。
    最裏麵的罩子足有三米高，盤踞著一條黃金蟒，鱗片是純正的金色，正緩緩吐著信子，信子的顏色是半透明的綠。
    這些不是標本。
    它們在呼吸，在眨眼，甚至在……觀察他。
    陸崢走近黃金蟒的罩子，玻璃冰涼刺骨，能清晰地看到蛇鱗的紋路。
    他敲了敲玻璃，黃金蟒突然直起身，腦袋湊近，隔著玻璃與他對視，瞳孔縮成一條豎線，像在辨認某種代碼。
    “誰造的？”陸崢低聲問，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裏回蕩。
    沒有回答，隻有那若有似無的嗡鳴。
    他繞著一樓走了一圈，發現每個玻璃罩的底座都刻著和石門一樣的藤蔓紋，隻是更細密，像電路板上的走線。罩子上沒有任何接口或開關，這些生物仿佛天生就該待在這裏。
    螺旋樓梯在右側，扶手是打磨光滑的金屬，泛著和牆壁一樣的冷光。
    陸崢拾級而上，每一步都踩在嗡鳴的節點上，像是在彈奏一首無聲的曲子。
    二樓的陳列更詭異：一隻長著蝙蝠翅膀的狐狸，翅膀覆著雪白的羽毛，正用爪子梳理翅膀；一群會發光的螞蟻，爬過的地方留下淡藍色的軌跡，在黑色牆壁上組成複雜的圖案；還有一隻閉著眼的貓頭鷹，它的眼睛不是圓形，而是菱形，眼白泛著翡翠色的光。
    它們同樣對陸崢表現出好奇。
    飛狐甚至撲到玻璃上，用翅膀拍了拍，發出“篤篤”的輕響，像在打招呼。
    三樓的陳列品最少，卻最讓他在意。
    正中央的罩子裏沒有活物，隻有一汪清水，水麵漂浮著幾片荷葉，葉子上坐著個巴掌大的小人，渾身透明，長著蜻蜓的翅膀。
    看見陸崢，它扇著翅膀飛起來，在罩子裏轉了個圈，留下一串金色的光點，像在書寫某種符號。
    陸崢的目光被角落裏的一個小罩子吸引。
    裏麵沒有動物，隻有一隻螢火蟲，尾部的光很暗，像快耗盡能量的燈泡。
    它停在玻璃壁上，看見他時，突然亮了起來，光芒越來越盛，最後竟從玻璃罩裏穿了出來，懸浮在他麵前。螢火蟲的光芒很暖，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小片區域。
    它閃爍了三下，然後緩緩向上飛去，像是在引路。
    陸崢挑眉，跟上。
    樓梯似乎沒有盡頭，周圍的嗡鳴聲越來越清晰，草木的氣息裏混進了淡淡的檀香。
    不知爬了多久，螢火蟲突然加速，向上飛了幾米，光芒驟然熄滅，消失在一片淡紫色的霧氣裏。
    霧氣散去，一座木屋出現在眼前。原木色的屋頂，煙囪裏沒有冒煙，門是虛掩著的。
    陸崢推開門，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像是某種古老的機關被觸發。屋裏沒有燈，卻不暗。
    淡綠色的光從牆壁的縫隙裏滲出來，照亮了一張木床。
    床上躺著一個人。
    陸崢的呼吸猛地頓住。
    他見過很多人，訓練場上汗流浹背的隊友，審訊室裏眼神陰鷙的罪犯，甚至國際通緝令上形形色色的臉。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幹淨。
    膚色是近乎透明的白，長發散在枕頭上，發絲泛著柔和的光澤，像上好的蠶絲。睫毛很長，垂下來，在眼瞼下方投出淺淺的陰影。鼻梁的弧度恰到好處，嘴唇是很淡的粉色，像剛沾過露水的花瓣。
    最讓他心頭一顫的是，對方的臉頰上沾著一片細小的竹葉，與那身素白的棉麻衣呼應，仿佛他不是躺在這裏，而是從山林裏生長出來的。
    陸崢放輕腳步走過去，蹲在床邊。
    他想確認對方是否還有呼吸，手指剛要抬起，床上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淺翡翠色的瞳孔，像被雨水洗過的嫩葉，幹淨得能映出他的影子。瞳孔裏沒有驚訝，沒有警惕，隻有一片純粹的茫然，像剛出生的小鹿，第一次打量這個世界。
    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中的嗡鳴聲突然消失了。陸崢的心跳莫名亂了節拍。
    他見過生死瞬間的決絕，見過窮途末路的瘋狂，卻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幹淨得讓他不敢出聲，怕驚擾了某種易碎的平衡。
    床上的人看著他，看了很久，然後慢慢坐起身。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飄落，長發滑落肩頭，露出纖細的脖頸。
    “你……”陸崢剛想開口，對方突然朝他伸出手。
    那是一隻極好看的手，手指修長，指甲泛著健康的粉，指尖帶著點草木的清香。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想觸碰陸崢的臉，又有些猶豫。
    陸崢沒有動。特警的本能在這一刻徹底失效，他隻是看著那雙淺綠的眼睛，看著裏麵清晰映出的自己——穿著黑色登山服，與這屋裏的幹淨格格不入。
    最終，那隻手輕輕落在了他的胳膊上，指尖微涼，帶著點潮濕的水汽。
    然後，床上的人開口了，聲音很輕，像風拂過竹林，帶著點模糊的尾音。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