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把貓頭鷹木雕托在掌心，指腹蹭過還沒上蠟的羽毛。
    木紋順著指尖起伏，像一條暗河。
    鍾懷站在半步外，圍裙上沾著新落的木屑，雙手垂在身側，指節無意識地蜷緊。
    空氣裏忽然多出一點蜂蠟的甜，像誰不小心打翻了一罐蜜。
    “還沒拋光。”鍾懷低聲說，像在道歉。
    “不急。”白景抬眼，目光掠過鍾懷的指關節，停在那道舊疤上，“可以先教我上蠟嗎？”
    鍾懷愣了一下，耳尖剛褪下去的紅又浮上來。
    他轉身去櫃台，從抽屜裏拿出一塊拇指大的蜂蠟，用掌心溫度慢慢化開。
    白景跟過去，櫃台不高，兩人肩膀幾乎相抵。
    陽光從高窗漏下來，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兩片即將疊在一起的葉子。
    蜂蠟在鍾懷掌心漸漸變軟，散發出更濃的甜。他猶豫片刻，把蠟塊遞過去，指尖卻停在半空。
    白景的手背上有幾道淡紅的劃痕，是昨天被書頁劃的。
    鍾懷的視線被釘住，拇指懸在劃痕上方，像怕碰疼它。
    “我自己來。”白景笑，接過蜂蠟，指腹不經意擦過鍾懷的掌心。
    溫度交換的瞬間，蜂蠟像被點燃，甜得發膩。
    鍾懷猛地收回手，背到身後，像藏起什麼罪證。
    白景低頭，把蜂蠟塗在貓頭鷹的翅根，木紋吸了蠟，顏色立刻深了一度，他塗得很慢，像在臨摹鍾懷方才的動作。
    櫃台上的留聲機忽然自己轉起來，銅喇叭裏飄出一段《月光》，沙沙的底噪混著蜂蠟的甜，把空氣攪得黏稠。
    鍾懷的視線落在白景的手腕，那裏有一道極細的銀鏈，墜著一片羽毛形狀的吊墜。
    羽毛在光裏一閃，像提醒他什麼。他想起昨晚那張卡片上寫的“裂了也能修好”，喉結動了動，沒出聲。
    “好了。”白景把貓頭鷹轉過來，翅膀在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他抬頭，目光直直撞進鍾懷眼裏，“現在它歸我了。”
    鍾懷的呼吸亂了一拍，下意識點頭。
    白景卻忽然伸手，指尖落在他圍裙口袋邊緣，輕輕拈起一粒木屑。
    動作太輕，像羽毛掃過，鍾懷卻整個人都僵住，木屑被白景捏在指尖，轉了兩圈，然後放進自己口袋。
    “留作紀念。”白景說，語氣自然得像隻是收下一粒灰塵。
    鍾懷的耳根徹底燒起來，想後退，卻撞到櫃台。
    留聲機的唱針滑到尾聲，發出“哢嗒”一聲輕響。空氣忽然安靜下來，隻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
    “下周三，”白景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慈善義賣，我也去。”
    鍾懷猛地抬頭，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白景卻隻是笑，把貓頭鷹放進紙袋，轉身往門口走。
    風鈴再次響起時，他回頭，目光落在鍾懷的圍裙口袋，那裏還沾著幾粒木屑，像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句子。
    門合上，陽光重新鋪滿工作台。
    鍾懷站在原地，掌心還殘留著蜂蠟的溫度。他低頭，看見自己圍裙上多了一小道劃痕，白景離開時，指尖在布料上留下的，劃痕不深，卻足夠讓他心跳失序。
    櫃台上的蜂蠟還剩半塊，在光裏慢慢變硬。鍾懷伸手想把它收起來，指尖卻停在半空。
    他忽然把蠟塊掰成兩半，一半放回抽屜，一半攥進掌心。
    蜂蠟在體溫裏重新變軟，像某種無法拒絕的邀請。
    巷口的風鈴又響了一次，鍾懷抬頭，卻隻看見陽光在地板上晃動的光斑。
    他低頭，把半塊蜂蠟放進一個空白信封，寫上地址：雲棲茶館，白景收。信封封口處，他猶豫片刻，用指甲輕輕劃了一道。
    像裂紋，又像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