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衙後院彌漫的艾草老薑味兒還沒散盡，殮房裏那本帶著梅堂鼠齧齒痕的杏林堂賬冊，就像是紮進裴彥心頭的一根毒刺。
    雖然已命王捕頭全力追查鋪子夥計和可疑買主，但線索渺茫，如同大海撈針。
    裴彥坐在正廳，後背的寒毒在藥力下蟄伏，卻壓不住心底的焦躁。
    他翻著陳年舊檔，試圖尋找與杏林堂、葫蘆吳有關聯的蛛絲馬跡，筆尖在紙上劃出了煩躁的痕跡。
    “大人，大人，不好了！”周大斧那標誌性的、帶著點破鑼嗓子的驚呼由遠及近，人還沒到門口，聲音就先撞了進來，“外…外麵…來…來了個不得了的。”
    裴彥眉頭擰得更緊，筆尖一頓，一滴墨汁在卷宗上洇開：“慌什麼！誰來了？”
    周大斧連滾帶爬地衝進來，獨眼瞪得溜圓，臉上混雜著緊張、驚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八卦興奮：
    “是…是”胭脂虎”，樊樓的胭脂虎，帶著人…抬著個門板，堵在府衙大門口哭天搶地呢。說要青天大老爺做主，她…她的恩客，死…死在樊樓她房裏了。”
    “胭脂虎？”
    裴彥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汴梁城頂紅的行首，色藝雙絕，性情潑辣，裙下之臣非富即貴。
    她的恩客死在了樊樓？這可不是小事。
    裴彥霍然起身，動作牽扯到了後背的傷處，一陣悶痛傳來，但他毫不在意：“走，去看看。”
    府衙大門外，早已被那些看熱鬧的百姓圍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央，有一副臨時卸下的門板上，蓋著素白錦緞，隱約可見下麵躺著個人形。門板旁，一個女子正哭得梨花帶雨，肝腸寸斷。
    正是胭脂虎。
    她一身素白羅裙，外罩一件銀狐裘的披風，烏發如雲，隻用一支素銀簪鬆鬆挽著，幾縷發絲被淚水沾濕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她生得極美，此刻淚眼婆娑，更添幾分我見猶憐。但那雙含淚的鳳目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和倔強。
    “青天大老爺啊！您可得為民女做主啊！”
    胭脂虎哭喊著，聲音婉轉淒切，帶著勾人心魄的力量，“柳官人…柳官人他昨夜還好好的…與奴家吟詩作對…怎…怎知今早起來…就…就沒了氣息啊。嗚嗚嗚…定是有人害了他，求大人明察！”
    她身旁站著幾個樊樓的護院和丫鬟，也都麵帶驚惶。
    圍觀的人群嗡嗡議論著，目光在門板上的屍體和哭得楚楚可憐的胭脂虎身上來回掃視，充滿了同情、好奇和窺探。
    裴彥帶著王捕頭等人排開人群，臉色冷峻：“開封府辦案，閑雜人等都退開！”
    他的威勢讓嘈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不少，胭脂虎抬起淚眼，看到裴彥，仿佛看到了救星，哭得就更凶了：“裴大人！求您為柳官人申冤啊！”
    裴彥沒理會她的哭訴，隻是將目光掃過門板上的屍體和周圍環境，最後落在胭脂虎身上：“死者是何人？何時發現的？當時的情形如何？”
    胭脂虎抽噎著，用錦帕拭淚：“回大人…死者是…是城東柳記綢緞莊的柳文軒柳大官人…是…是奴家的常客…昨夜戌時三刻來樊樓尋奴家…飲酒聽曲…直至子時方歇…奴家…奴家伺候柳官人歇下後…便在屏風外的矮榻上睡了…今早卯時初…奴家醒來…喚柳官人起身用早膳…卻…卻怎麼也叫不醒了。一探鼻息…竟…竟已冰涼了！嗚嗚嗚…”
    她哭得幾乎背過氣去，被旁邊的丫鬟連忙扶住。
    柳文軒？裴彥腦中迅速閃過此人的信息。
    這人家資頗豐，好附庸風雅，常出入風月場。
    現在暴斃在花魁房中？是馬上風？還是另有隱情？
    “立刻去封鎖現場！然後屍體抬進殮房，胭脂虎及一幹人等，都帶回府衙問話。”裴彥命令幹脆利落。
    殮房內，陰冷依舊。
    柳文軒的屍體被置於冰冷的石台上，蓋屍布掀開。
    死者約莫四十歲上下，麵容尚算端正，隻是此刻透著死灰，雙目緊閉，嘴唇微張。
    身上穿著上好的杭綢寢衣，並無明顯外傷。
    林疏月已戴上薄布手套，開始初步檢驗。
    她先檢查口鼻，無異物，翻開眼瞼，瞳孔散大。觸摸頸部，無勒痕。解開寢衣，檢查胸腹，皮膚未見異常斑點或瘀痕。
    初步來看，確實像是猝死的。
    但林疏月並未停止檢查，她的目光一寸寸掃過屍體。
    當檢查到死者雙腳時，她的動作頓住了。
    柳文軒的雙腳白皙，保養得宜，指甲修剪整齊。
    但就在他右腳腳底靠近腳心的位置，卻粘著一小塊已經半幹、顏色異常醒目的暗紅色泥土，那泥土粘附得很牢，像是被用力踩踏過，深深嵌入了皮膚紋理的縫隙裏。
    這顏色…這質地…林疏月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立刻俯下身，湊近那塊紅泥，鼻翼極其輕微地翕動了兩下。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帶著鐵鏽般腥氣和獨特草木清苦的氣息，絲絲縷縷鑽入鼻腔。
    是西山，而且是西山深處那片特殊地質區域才有的紅泥，那片區域，正是草藥圖譜上標注的“醉仙草”核心產地。
    林疏月猛地抬起頭，聲音斬釘截鐵：
    “腳底粘西山紅泥，這氣味…是醉仙草產地的土。”
    醉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