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失謀(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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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
    太靜了,靜得人毛骨悚然。
    數十人隨在暖轎前後,莫說腳步聲與尋常轎子的吱嘎聲了,連個喘氣聲兒也沒聽著,不禁讓我疑心,抬著我的人,真是活人嗎?我坐的是小轎,還是棺材?
    我挪了挪身子,貼在一邊轎窗旁,隔著一層貼花灑金短簾,豎耳傾聽,可除了呼呼狂風,落入耳畔的,隻剩皮肉下、心腔中愈演愈烈的跳動。我捂住心口,冷得發疼的雙手交疊著,拚命壓下止不住湧出的惶恐。
    行將就木,命在旦夕。等死太難捱了,還不如給個痛快。
    轎子忽而晃動了下,我連忙撐住了東倒西歪的身子,依靠在轎壁冷汗吟吟。剛塞進袖口的金簪再次滑落,我五指合住抓緊,細長的簪尖在掌心留下一道深痕,受過重傷的手掌被使勁兒捏住,又滲出血,在蠶巾上留下星點血跡。
    剛走了不過半盞茶時,這便停了?我且舉起金簪,門外就傳來一聲斥責——“娘娘還坐在裏頭呢,爾等是怎麼做事的?”
    是慶元的動靜。我鬆下一口氣,掀開簾縫,露出半隻眼向外張望,隨在暖轎四周的宮女太監被這聲兒嚇得不輕,低垂著頭。也許是慶元披袍著鎧,逼近七尺的身姿挺拔,壓住腰側一把威風凜凜的長柄掩月刀,透出幾分凶悍。
    我上下打量著離轎子稍遠些的慶元,看他一雙眼似要噴火,可觀麵龐卻依舊是一副弱冠少年的模樣,稚嫩未脫,不足為懼。
    轎子被穩穩放下,做了錯事的太監身子在風中晃了兩下,“噗通”一聲跪倒了,發著抖、用略顯尖利沙啞的嗓門應道:“奴才不留神踩著雪塊腳滑了,娘娘贖罪!”
    慶元望向轎子,我連忙正襟危坐,不再看外頭境況,隻聞他小心翼翼開口道:“娘娘可傷著了?”
    畢恭畢敬、誠惶誠恐。
    是這些人不知曉太子要殺我,還是他沒想過要了結我?難不成是我自個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可從景山的那番話又是何意?我盤算著,胸。口悶悶地喘不上氣兒,緊握金簪的手也軟軟地沒勁兒,生不如死,不如去了算了。
    我分神想著,轎外的慶元輕喚道:“娘娘?”
    “無事,走吧。”我低聲應了。
    許是顧忌著再踩雪滑倒,再起轎走得慢了不少,我數著時辰,足足走了一刻鍾才落轎,一雙柔夷掀開掀開簾子,低垂著頭道:“娘娘,請。”
    我不動聲色地挪著發虛的兩條腿,打量著轎外的光景。直通行宮右掖門的西南校場曆來是都護衛和禁軍操練演武之地,數百箭靶與蘭錡環住偌大校場;長寬足有百丈的校場用石板做底,此時薄冰覆其上;點將台居正北與大殿遙遙相望,青磚飛簷,白雪皚皚,自帶肅穆,又不失莊嚴。
    隻是此地兒未免太空了些,寥寥都護衛在前引路,宮女與太監默默退下,我那顆且平穩下的心又在不要命地亂跳,行路都發飄,提著一口,踩著化成冰的殘雪氣慢慢走著,遠遠地,就看到背手佇立點將台上的司戴淵,腳步愈發沉重。
    走近點將台,才發覺這台子是修在圓狀平頂巨石之上,七進屋前環繞佛像,十二淺龕摩崖造像闖入眼簾,個個衣飾簡樸、遒勁圓熟,微垂雙目,寶象雄渾之感撲麵而來。
    世人信佛並非全然無理,觸及到一雙雙憐憫眾生的佛眼,竟衝淡了我盤繞在心頭的驚恐。我狠狠地吸了口氣,冷風灌進鼻腔,四肢百骸都浸入寒氣,人反而清明了。
    慶元打頭陣,引我登上高台,他衝著背手而立的太子行禮道:“殿下,奴才已將娘娘請來了。”
    司戴淵的長發半披半簪,糟亂的順風飄蕩著,緊錮在腰帶上的長袍勾勒出過於窄瘦的腰身,腰間的香囊袋子卻詭異的巋然不動。數九寒天的校場烈風滾滾,我穿了件厚襖子,披了件虎皮大氅都不覺暖和,他竟穿得十分單薄,不知是要鬧哪樣。
    “殿下。”我搭手行禮,小聲道。
    他聞聲轉頭,憔悴地麵龐讓我一怔。觀他雙眼熬得通紅,胡子也未及打理生出尖刺,猙獰地圍著唇冒頭;他發絲亂舞,望向我的目光帶著疲累,長些的發絲彿過我的臉,幹癢又刺痛。
    “太子妃既到了,就把人綁來吧。”他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一句,就垂著頭凝視著我,朝我招手道:“上前來。”
    我退後一步問道:“殿下要綁誰?”
    見我如臨大敵,司戴淵不解地伸出凍得通紅的手拉我,稀鬆平常道:“一會兒人到了不就知曉了?來,今兒化雪太冷了,進屋暖和暖和。”他說著,就攬著我的腰肢往前走。空曠又寂寥的校場中,隻剩他的話在一圈圈回蕩。
    “手傷怎樣了?醒來後可否再招大夫來瞧瞧?”他邊說,邊拉起我的手,湊近了仔細端詳,“怎地又淌血了?”
    我哀傷又憤怒地歪頭望著他,猛得抽開帶傷的手,恨恨道:“幾日不見,殿下顧左右而言他的樣子,真讓臣妾覺得陌生。”
    這話有些咬牙切齒,讓司戴淵腳步亂了些許,訕訕道:“這兩日忙了些,稱得上是暈頭轉向,昨日匆匆一見,看你睡得昏沉,便走了。是怪我沒陪你?”
    避重就輕的話張口就來,我開口就要反駁,肩頭忽地一緊,司戴淵的手順著腰摸到肩頭握住,俯下身在我耳邊輕聲道:“軍營且剛布防完,孤這幾日得空,定會好好陪你,快起戰事了,你我怕是得有好一段日子見不上了。”
    我的話吊在嗓中不上不下,出口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終而換成句似是而非的探問:“戰事?”
    握住肩頭的手沉甸甸的,手指還在不停磨蹭,他雲淡風輕地道:“你不必憂心,隻管吃好睡好就是。來,進屋擇一擇兵器,瞧哪個好玩,一會兒有大用。”
    夫妻之間的呢喃,落入我耳中卻如晴天霹靂,腿腳霎時一軟,若非太子見勢不好死死抓住我肩頭衣裳,我恐怕得跪倒當場,求他饒命了。提住我的那隻手仿佛追魂索命,我“啊”地驚叫一聲甩開他,倒退幾步磕到門檻,重重地摔在地。
    “秋妧,你怎得了!”司戴淵伸手抓我,可隻撈到我裹在身上的虎皮大氅,係得鬆鬆垮垮的絲綢帶子被他大力一拽脫身而去,徒留我驚懼交加地一如上元節的那夜,騰挪著不停地往後退。
    我好似瘋了,也許我的性命從來不受自個掌控,也許我被太子拋棄過一回,午夜夢回都是連綿不斷的懼怕,若非我沒臉沒皮,換成旁人家的女兒成了棄妃是要一條白綾上吊的,可我不想死,貞潔名節,都沒性命重要。
    “能不能、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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